司同尘第一拳挥出去的时候,薛屠户还愣了一下,然而唇角的疼痛和隐隐的血腥气告诉他,他没有想错,那个还没他胸口高的小崽子揍了他。
司同尘冷笑:“死规矩?我便看看,这规矩能有多死!”
薛屠户登时大怒,司同尘若是动灵力,他自然是怕的,可那小崽子让清渊仙尊捧了几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竟想跟他抡拳头:“小杂种出息了啊,敢跟你爹动拳头了,老子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薛屠户拎起碗口大的拳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劈面抡向司同尘的脸颊。
然而他没有看到小崽子翻滚着摔出去的熟悉场面,司同尘侧身单手轻轻一切,也没见得用了多大力气,薛屠户就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哀嚎一声捧着手腕跪了下去:“哎哟!我的手!小杂种你用的是什么妖法!你别忘了你那个废物娘还在我手里,你敢跟我动手,我回去就打死她!我……我要把她的手脚一块一块地剁下来,掺在猪肉里让千人尝,万人——”
又一拳落下,薛屠户小山似的身躯凌空翻了好几圈,砰地砸在地上。
薛屠户满嘴是血,直到这时他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他心下一慌,含含糊糊地求饶道:“别……哎哟,别打了……我、我不要金子了,别打了!”
司同尘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拽了起来,一字一句重复着以前被打得死去活来时听到的那些话:“不听话就要挨揍,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是揍得少了。”
“今日就给你涨涨记性,让你知道规矩。”
“哭都不会,你们天生不就是给人找乐子用的吗。”
“才这么两下就不行了,别装死,爬起来。”
……
薛屠户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跟鲜血黏成了一片,他已经没有力气求饶了,只能不住地挥着手,嘴里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司同尘,她的手冰凉细弱,那点微末的力道对于司同尘来说比蚍蜉撼树都不如,司同尘轻轻一甩就可以掀开她,然而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任由女人抓住了自己的双手。
就在这时,薛屠户却猛然暴起,趁着司同尘被女人抱住,抡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脸,这一下猝不及防,司同尘双手还被女人抓在手里,再要甩开女人抵挡已然不及!
他也不是不能躲,可他的身后还站着那弱不禁风的女人。
司同尘没有躲,生受了这一石头,他的头嗡一声响,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定定地盯着女人,轻声问:“你一直在树林里?”
女人还在下意识地重复“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闻言一怔,半晌才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司同尘:“他方才对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
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轻声道:“忍一忍吧,忍一忍!”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还是出来抱住了我的手。”司同尘忽然笑了起来,疲惫地道,“算了,放开我吧,我不会——”
“算了?没那么容易!”薛屠户一击得手,信心暴增,拎着石头又冲了上来,“废物,你要是敢松手,我便连你一块儿砸死!”
司同尘眼看着石头抡过来,却不挡也不闪,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女人泪流满面,细碎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满脸都是痛苦和纠结,然而她却不敢松开,一双鸡爪子似的手颤抖地搭在司同尘手腕上。
呼啸的石块越来越近,司同尘几乎能感觉到那石头上裹挟着的利风,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那双手却到底还是没有松开。
司同尘自嘲地笑了。
就在这一刻,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传来,眼看要削在他后脑上的石块应声碎成了粉末,薛屠户原本势在必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这一下收势不住,扑通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抢屎。
司同尘诧然回头,只见林中的雾不知何时竟已散了,清冷的月光之下,白衣黑发的仙人御剑而至,衣袂翻飞,猎猎如旗。
司同尘猛地回过神来,一把甩开女人迎了上去:“师尊!”
女人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江随云看着他额角的血迹,眼神倏地一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屠户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唱作俱佳地哭起来:“清渊仙尊啊,可算把您等来了啊!您瞧瞧,您瞧瞧我这身上的伤,都是您这个弟子打的啊!我们普通小老百姓,惹不起高高在上的仙君,可也不能连爹都打啊!”
司同尘:“……”
薛屠户:“清渊仙尊您可得给我一个说法啊!”
江随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说法?”
薛屠户眼中贼光一闪,幽幽地哭道:“我也不要别的,仙尊若是想息事宁人,怎么着也得把他废尽修为,逐出师门,让他给我磕头赔罪。”他顿了顿,竭力忍住心底的冷笑,在地上打滚撒泼道,“否则,小的可保不准会不会出去乱说,清渊仙尊誉满天下,玉衡宗更是有头有脸的仙门第一大派,要是传出门下弟子仗势欺人、虐杀普通百姓、打骂爹娘的传闻,面子上怕也不太好看——”
江随云一拂袖,凌厉的掌风兜头扇在了薛屠户脸上,他这一掌毫不留情,薛屠户整个人直接被扇飞了出去,一张嘴,满口的牙都随着血吐了出来。
薛屠户惊恐地看着那白衣仙人:“你……你……”
江随云:“这便是我的说法。”
薛屠户:“你、你不怕我把这件事捅得天下皆知吗?鼎鼎大名的清渊仙尊肆意妄为,以欺辱普通人为乐……”
江随云不再听他废话,转身对司同尘道:“走吧。”
司同尘点点头,刚转过身尚未迈开脚步,腿上却忽然一紧,骨瘦如柴的女人死死地抱着他的腿,低声哭道:“带……带我走,行吗?他、他回去会打死我的,带我走吧……”
司同尘看着她麻木而漂亮的脸,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地咬着牙关,正要说话,江随云却开口截断了他的话茬:“你去城西的凌云客栈,对掌柜说是本座让你去的,他自会安置你。”
女人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司同尘,然而司同尘木着脸别开了视线,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抹了一把眼泪,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城门的方向。
司同尘嗓子发硬:“师尊……”
江随云拢过他的肩,把他的脸搂紧了怀里,轻声道:“我会妥善安置她,衣食无忧,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见到她。”
怀中的人忽然细细地颤抖起来。
江随云微微叹了口气,取出巾帕,弯腰缓慢而仔细地擦去他脸上的血痕,司同尘看着他精致而冷厉的眉眼,额角的肌肤好像凭空生出了千八百个触觉感受器,一片酥麻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一路麻到了心底。
酥麻的感觉挥之不去,司同尘魂不守舍地被江随云领回了苍云巅,浑浑噩噩地躺在了床上,直到半夜时分,他从一团乱七八糟的绮梦中惊醒,半边脑仁嗡嗡作响,梦里,那人的眉眼依旧冷峻,却沾染了风月的红痕,白衣下的肌肤苍白如玉……
——可这是不对的,司同尘非常清醒地想。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熊孩子,也不是不识世故的少爷,他是被马鞭和烧火棍抽大的小杂种,是连生身母亲都不愿亲近的灾星,是声名狼藉的蜃楼花魁……魏兰亭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防着他的,苏灵漪是个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大小姐,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带任何偏见待他的人就是江随云。
若是没有江随云……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将自己最后的感情和希望一股脑地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他的起点,亦是他的归宿。
可这是不对的。
若是师尊知道了他怀的什么心思,他会怎么想?他能容忍弟子对自己抱着这么龌龊的觊觎吗?他……他会觉得他恶心、不可理喻、果然是下贱的妖奴吗?
司同尘呆呆地坐在床上,心里自虐地这么想着,就在这时,房门忽然一动,江随云走了进来,见他坐着不由得一怔:“吵醒你了?”
司同尘愣愣地摇了摇头。
江随云本是担心他才过来瞧瞧,见他本就没睡,索性一拂袖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火亮起,司同尘梦里那双眸子随着火光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眼前,刹那间司同尘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一股热流顺着脊椎骨一路冲进了脑髓里,烧得他满脑子浆糊都成了灰。
司同尘破罐子破摔地想,去他妈的。
——不对就不对,死就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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