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同尘心里一动, 忽然明白了什么，世人皆道人言可畏，可师尊却百无禁忌, 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与评价——因为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天赋异禀之人，注定是孤独的。
旁人理解不了他的进境, 便觉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邪性，再加上江随云本就性格孤僻不爱交游，又生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甚至有传言说他是上古神魔转世，将来若不成仙成圣, 便要做祸世灾星。
人们生性便会对跟自己不一样的人心生畏惧, 殊不知那特异之人, 其实也怕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一路行来, 江随云但凡有一次妥协动摇, 如今的“仙门第一人”，怕就只剩下“仙门第一美人”了。他或许还是比旁人的境界要高些, 能成为弟子三千的一方宗师, 却永远也超越不了他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尊，成为今日的“清渊仙尊”。
阻碍鸿鹄一飞冲天的从来不是嚼舌根子的燕雀, 而是鸿鹄自己怕不容于世人, 拔了羽毛折了翅膀，让自己泯然于燕雀之中。
司同尘：“我明白了，师尊。”
江随云拍了拍他的头：“明白就好，睡去吧, 别多想。”
司同尘的脸色有点发红，他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试探问道：“师尊，我……我能留在师尊这里睡一晚吗？方才妖力消耗太过，有点睡不着。”
江随云也没多想，眼看着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该亮了，于是往里挪了挪：“上来吧。”
司同尘的心腾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几乎有点头重脚轻，同手同脚地脱了外袍，躺到江随云身边的时候，紧张得连压了江随云的头发都没察觉。
江随云一缕头发被他压着，平躺着便绷得难受，索性顺势翻了个身，面朝司同尘，一手搭在他腕门上继续用灵力温养平海珠，却不想才搭上去就吓了一跳：“同尘，你的脉搏为何这么快，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同尘登时僵成了一根人棍，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不舒服。”
江随云：“鲛人天生血冷，脉搏也慢于常人，你这样恐怕是走火入魔的前兆，近日修炼之时可有不适或不同寻常之处？”
司同尘简直欲哭无泪：“没有，不是走火入魔。”
江随云皱了皱眉：“同尘，为师知道你凡事想的多，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但事分轻重，关乎修炼半点都疏忽不得，知道吗？”
这还解释不清楚了！
司同尘想了想，道：“师尊，我心脉过速，是因为躺在您榻上。”
江随云一怔，莫名想起了白日里魏兰亭的话，一时间也不知这算不算是非分之想，就听司同尘继续说道：“我幼年时曾听人讲过，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半夜睡不着或做了噩梦，就会去找爹娘一起睡，因为爹娘是这世上他们最信任的人，只要跟爹娘在一起，他们就什么都不怕。”顿了顿，他转头认真地看向江随云，“师尊，你于我而言即是这样的人，只要在你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
江随云万万没想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由得暗骂自己居然信了魏兰亭的鬼话，疑心同尘的一片赤子之心，一时间觉得这孩子重情重义，怎么看怎么招人疼，又觉得以前给他的实在太少，简直对不起自己在他心中这么重的地位。
司同尘：“师尊，有朝一日你也会娶师娘、离开我吗？”
江随云真没想过这事儿：“我醉心修行，不曾动过男女之情。”
司同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师尊答应我，不娶师娘好不好？不离开我好不好？”
江随云还以为他是怕自己娶亲之后便不再疼爱他，或是担忧那女子待他不好，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同尘，你是我的弟子，这一点无论到了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变，你不必忧虑这些。”
往日很好说话的司同尘今日却不知为何异常执拗，不依不饶地追问：“师尊不娶师娘，好不好？”
江随云心说今日之事到底是吓着他了，反正自己数百年来都是这么过的，也从未对哪位仙子动过心思，索性拍了拍他的头答应道：“好，不娶。”
司同尘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喜上眉梢：“我一辈子陪着师尊！”
江随云失笑：“孩子话。”
司同尘：“不是孩子话，我想一辈子待在师尊身边。”
江随云：“行行行，随你，赶紧睡吧，天都快亮了。”
司同尘：“师尊可是答应了？”
江随云：“答应了答应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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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试剑大会如期举行。
试剑大会五年一届，凡仙门子弟，除历届头筹之外均可参加，通过试练者即获准进入天工斋挑选适合自己的兵器。由于天资所限，试剑大会并不对参会弟子的年龄设任何限制，百十来岁的耄耋老人和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年同台角力更是屡见不鲜。
这便是修仙的残酷之处。
田间地头的农人辛苦耕种，只要不赶上天灾人祸，待得入秋便可得一个好收成；寒窗学子纵然天资不足，只要肯花数倍于旁人的努力，会考之时亦能登科……可修道不同。你百年苦修，可能就是不如别人灵光一现，付出的努力未必就能得到回报，天赋异禀者在襁褓之中便能术法通天，天资平庸者却只能徒劳百年直到天年耗尽，黯然长逝。
想要得悟大道，天资和苦修缺一不可。
每一个能在仙门中暂露头角的人，幼时无不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却还得熬得住百十年如一日的孤寂苦修，因此诸如玉衡宗这种名门大派，多半在收录弟子的时候便有资质考核，否则强行修炼，徒增苦恼，虚度一生，于人于己皆无益处。
当然，木有花梨紫檀，人分三六九等，普通弟子孜孜所求不过是得一把属于自己的仙剑，各家的青年才俊们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头筹的“天工神兵”上。
传言天工斋主有上古河洛血统，修为虽然稀烂，炼器之法却是天下一绝。每隔五年，天工斋主便会亲手铸造一把绝世神兵，作为试剑大会的头筹奖励，因此又唤做“天工神兵”。
苏灵漪掰着手指头给司同尘数：“师尊的流风回雪，师兄的长虹，还有我的紫练金绫，都是试剑大会的头筹神兵，师尊八岁那年打败空桑真人取得试剑头筹，老斋主说当时的头筹神兵配不上他，特意闭关半年，又给他炼制了流风回雪。”说着，她拍了拍司同尘的肩，颇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笑嘻嘻道，“小师弟，你可要加油啊。”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师尊太有名，到了这种时候，对于弟子来说便是莫大压力，无数双眼睛等着看笑话，对于清渊仙尊的弟子来说，不夺头筹便是输。
“别吓唬他。”江随云翻过一页书简，淡淡道，“刀剑不过锦上添花，我何时要求过你们争那什么头筹了？”
“师尊啊……”苏灵漪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求求您老人家了，睁开您那高高在上的贵眼，垂怜垂怜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吧——你觉得那是浮云虚名，别人可不这么想啊！”
她目光一瞥，三五成群的人堆里，到处都是意味不明的视线和窃窃私语。
“那便是清渊仙尊那个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弟子？”
“可不是，唉，也不知清渊仙尊怎么想的，他要想收弟子，什么名门世家的子弟收不到，偏偏看上这么个低贱的妖奴。”
“哼，什么弟子，一个小宠物罢了！你瞧他那狐媚长相，哪像什么修仙之人，我看多半就是清渊仙尊的入幕之宾，说弟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可是以清渊仙尊的声望地位，他要收个妖奴，又何必掩人耳目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这些大人物啊，向来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贵重，堂堂仙尊看上一个卑贱的妖奴成什么体统，自然不能明说！你没听说么，上个月那妖奴仗着清渊仙尊宠幸，连玉衡宗的大门都给砸了，可结果怎么样呢，魏兰亭还不是屁都没敢放一个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哼哼，人家堂堂仙尊要保一个人，任你是一派掌门都没用。”
“我看倒未必，听说那妖奴在玉衡宗的同门大比上赢了莫青桥，这总不能是清渊仙尊代他打的吧？”
“莫青桥那草包，赢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嘘，小声点！听说他也要参加今年的试剑大会？”
“唉，清渊仙尊的弟子一来，这届的头筹又不用指望了。”
“那可未必，当初傅离和苏灵漪本来就是有名的少年高手，夺得头筹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这妖奴除了惹是生非有名之外，也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吧！呵呵，要说清渊仙尊也是，喜欢小美人儿，搂床帐里也就是了，何必非要放出来参加什么试剑大会，要是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他老人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哎你们看那是谁！哈哈哈这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众人一起转过头去，只见报名处站着一堆年轻弟子，中间众星捧月似地围着一个瘦高的白衣青年，正是尹玉枫。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过0点了，迟到的第二更哈哈哈~感谢在2020-06-19 08:59:05~2020-06-20 01:3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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