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猪蹄虽然是廖青风为谢昭点的,可是到最后大半却进了廖青风的肚子里。
他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整个人懒洋洋地后靠在椅背后,同谢昭说:“谢昭,你吃饭怎么跟个小姑娘一样秀气。”
廖青风看了眼谢昭碗里的米饭,嫌弃地撇了撇嘴,心想:怕是小姑娘吃得都比谢昭多。吃得这么少,难怪人长得那么清瘦,手腕也细,一阵风吹来都像是要把他吹倒了。
他咂咂嘴,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这样怎么行?你们御史整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树敌不知几何,你这回得罪了成王和贵妃,明里暗里希望你倒霉的人不少。你不吃饱了长点力气,回头人家上门,你这身板怎么和人家打架啊?”
谢昭胃口一向很小,今天跟着大胃王廖青风一起吃饭,也不知怎的饭量跟着大了许多。
听到廖青风的话,谢昭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擦了嘴后,才自信回答:“你放心,我打架没输过。”
廖青风登时瞪大了眼,满脸写着你别骗我。就这身板,还没输过?
他上下打量谢昭,不敢置信:“……你和谁打过?”
谢昭面色深沉:“和大黄。”
真和人打过架?
廖青风起了兴趣,追问:“大黄是谁?”
谢昭单手支着下巴,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忧郁:“大黄是我曾经养过的一只土狗。我五岁时,一日大雨滂沱,它躲在门前避雨,我看它可怜可爱,于是把它抱回了家,养了它五年。”
没想到谢昭是这么有爱心的一个人啊。
但是廖青风百思不得其解:“你和一条狗是怎么打架的?”
谢昭瞥他一眼,叹息:“招式乃是下下乘,我们比拼的不是粗俗浅陋的招式,而是更加玄秘高深的东西。”
一直学习那些“粗俗浅陋的招式”的廖青风不是很想对号入座。
上一届武状元廖大人一时抓心挠肺地难受:他一方面觉得谢昭就是在胡扯,但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要上谢昭的钩,想知道谢昭和那狗到底怎么打的架。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廖青风开口问:“……这玄秘高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杀气。”
谢昭回答:“我和大黄双目相对,比拼起谁的杀气更浓郁——当然,一刻钟之后,我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大黄。”
廖青风眼角一抽,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为何你的杀气更浓郁一些?”
谢昭淡定地看他一眼,缓缓地站起身来,说出答案。
“——因为那一天我吃了三个鸡腿,而大黄只啃了一个肉骨头。你说三个鸡腿对上一个肉骨头,谁的杀气更浓郁一些?”
话音刚落,不久前还抱怨着腿伤的谢昭已经灵活地一跃,提着受伤的腿蹦蹦跳跳朝门口走去。只可惜他动作虽然已经够快,但明显还快不过年青的金吾卫头领。
廖青风拽住谢昭的袖口,深呼吸一口气:“……逗我很好玩?”
是的,逗你很好玩。
谢昭这么想,弯眸道:“都是兄弟,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这会儿知道称呼自己为兄弟了。
廖青风把门一推,扶着谢昭的手往外走去,一边嘟囔:“仔细想来,这些日子咱俩当兄弟,好像都是我在吃亏。”
又是大半夜去深山找人,又是替他去救人,现在还当了他的拐杖,这兄弟当得还真是别有滋味。
谢昭憋住笑,在廖青风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他一本正经:“都是兄弟,说什么亏不亏的。”
廖青风无言以对,觉得自己现在听兄弟这个词,那可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可要说哪里不对劲,他又一时说不出来,尤其这个词语又是他先对谢昭提出来的。
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昭伤了腿,回去自然是要坐马车。
廖青风往日最不耐烦在马车里待着,觉得马车车厢又小又闷,哪有在外头骑马来得畅快。只不过想起自己答应了秉文会把谢昭送回去,还是只能又跟着谢昭坐进马车里。
等两人坐稳,车夫牵起马绳,驾着马车缓缓向学涯车驶去。
车厢内,谢昭对廖青风道:“这酒楼的饭菜称得上美味,但我看这酒楼的装潢并不堂皇,客人也并不怎么多,位置又便宜,你是怎么找到这酒楼的?”
“当然是一家一家对比着吃出来的啊。”
廖青风轻描淡写地说:“我喜欢在热闹一点的地方吃饭,所以经常往外头跑。这京城里稍微有点名气的饭馆酒楼,我都去吃过,所以对比出最好吃的几家也并不困难。”
谢昭一愣:“……你家里人不管你?”
“他们想管也管不到。”
廖青风眉眼桀骜:“我父母都在边境,自从我祖母去世后,也没谁能管我了。”
谢昭失了声音。
良久之后,谢昭问:“……你不想去见见你父母一面吗?”
“有什么好见的,我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去边境打打杀杀做什么。”
廖青风看向车厢外热热闹闹的京城街景,眼神柔和了几分:“我是在京城长大的,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桥我都熟悉,我不可能会离开的。”
他的右手不自觉抚上黑色的刀柄:“更何况,守卫京城,本来就是金吾卫的职责。”
这是一个谢昭从未见过的廖青风。
他看得入了神。
廖青风说完话,把手从刀柄上挪开。
他握拳咳嗽一声,没正经地开玩笑,问谢昭:“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坚定地要守卫京城的我很英俊?”
“是啊是啊,特别英俊。”
马车已经到了学涯街的谢宅。谢昭借着早已守候在门前的秉文的力气跳下了车,回头冲跟着下了马车的廖青风道:“所以你以后去酒楼吃饭要不要一起叫上我?”
他扬眉一笑,“我不保证随叫随到,但你喊我十次,我去五六次总是没问题的。”
廖青风没注意到自己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
一身绯红色的金吾卫官服被他穿得威风堂堂,廖青风站在谢昭面前,眉目俊朗,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不能去个七八次吗?”
谢昭无情拒绝:“七八次太多了,我可没你的好胃口。”
廖青风假意遗憾:“你这兄弟当得不够诚心。”
廖青风还有事在身,谢昭便也没邀请他进来喝一杯。
送走廖青风后,他被秉文扶着回到房间里,问秉文:“元娘和小峰那边怎么样?”
“没出什么事情,两个人都好好的。元娘还托我邀请您伤好后去她那里喝茶,她说公子大恩,她无以为报,但是包揽了公子要喝的茶叶还是可以的。”
秉文把事情交待清楚,双眼亮晶晶地凑到谢昭面前:“公子您真是无所不能!那冯瑞明还以为自己可以仗着父亲为非作歹,万万想不到公子竟然能真的告到圣上面前。”
“真要无所不能,我也就不会伤了腿躺在这里了。”
确认元娘和小峰没有事情,谢昭终于放下心来。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挥手赶秉文离开:“今天又是斗智又是斗勇,瘸了一条腿还跑了那么多路,真是累死我了,我要睡个午觉。”
他嘱咐秉文:“没事情别喊醒我。”
秉文替他掖好被角,笑嘻嘻道:“我懂我懂,不会让人吵到您的。”
谢昭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又困又累。
早上被惊醒后,他想也没想直接去了宫廷,被金吾卫追赶了半天后还要和冯德麟对峙,这一天实在是忙碌,能熬到现在已经十分了不起。
头沾到枕头不过片刻,谢昭便沉沉陷入梦乡。
这一觉果然睡得安稳又昏沉,好眠无梦,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太阳已经落山,橘黄色的余晖落在地上,在卧室的地上刻画出外头树影的形状。
谢昭口干难忍,刚想呼喊秉文,身侧便有人已经沉默地扶他起身,又贴心地在他身后叠上了两个软枕,好让他靠得更加舒适。
谢昭刚刚睡醒,此时人还有些迟钝。
他懒懒散散地偏过头去,就见到傅陵已经走到了茶桌便上,此刻正眉眼低垂,安安静静地替他倒茶。
窗外有蝉鸣声响起,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声响。
余晖从窗外洒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男人俊美沉静的侧脸。
谢昭忽然发现傅陵的睫毛很长。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他便觉得春日的蒲公英好似飞进了心中,于是一点又一点的欢喜便慢慢填满了心扉。
傅陵倒好茶,把盛着温热茶水的杯子递给谢昭。
他低头,看到了谢昭满是暖意的眼眸和唇边浅淡的笑。
就在一刻钟之前,傅陵还想着自己得对谢昭冷淡一点。谢昭腿伤未愈,就拖着受伤的腿到处乱跑,傅陵心中实在很不高兴。
可说来也奇怪,此刻把茶杯递到谢昭面前时,对上他的眼,满腹的不快却在一瞬间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心的无奈。
这无奈是对谢昭,也是对他自己。
好像无法对这个人生气。
傅陵在某一瞬间想明白这件事,更加有种拿这人无可奈何的感觉。
“你来了。”
谢昭接过茶杯,没有立即喝水,而是仰头看傅陵,笑得眉眼弯弯。他刚刚睡醒,又没有喝水,嗓音相较平常的清越,更多了几分沙哑,凌乱的鬓发贴着面庞,露出几分寻常难见的稚嫩来。
傅陵想,脱去了沉稳官服的谢昭,其实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而已。
他甚至还未及冠,就已步入官场,只能孤身一人面对一切。
心中某一处软了下去。
傅陵轻叹了一口气,坐在谢昭的床边上,认命似的说:“——是的,我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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