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妃,是大秦后宫众女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
她的出身不能说高,简直是低得不能再低,大选入宫的秀女们即使父兄不是为官作宰,也是家世清白的书香门第,而且都是家中嫡女,可是这贵妃,竟然只是江南某小官家中奴仆的女儿!
据说十二年前陛下巡江南,正巧居住于该小官家中,此人阿谀奉承,自然要献上美人。
他献的美人本是家中嫡女和几个容貌秀丽的庶女,哪知当今贵妃在那时,虽只是奴仆之女,却已是皎皎容华,乌云不遮。
她和一群侍女一起来接昨晚承宠的小姐,却被陛下一眼相中,因她容姿太过明丽,且那小官干的是肥缺,家里哪怕是侍女也是穿红着绿,以锦衣玉食养着,陛下一时竟没想到她只是一个侍女,还责问那小官为何把这么好看的女儿藏起来。
那小官哪怕之前对贵妃有别样的心思,被皇帝一提也是再不敢了,便顺势认下这个女儿,随家中小姐序齿,称之为何知锦。
后来这个误会自然是解开了,可是陛下为了提贵妃的身份,便也将错就错,宣称贵妃是何家的八小姐,自小因身体柔弱不见外人,是以外人才不知道。
但是这种消息,有权有势的人稍稍一打听便也出来了,于是最开始的那些年,总有些人仗着自己家里有父兄撑腰,明里暗里地讽刺当时不过是修容却已宠冠后宫的何贵妃。
甚至有几个傻的不知是被人怂恿还是自己犯傻,竟然当着贵妃的面说她“衣裳太过艳丽”,还装出口误的样子说“修容娘娘自小习惯了的”,还说她“不会怪罪吧”。
那时贵妃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可晚上对着皇帝却是默默流泪,看得皇帝连心都化了。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那名说话的宫妃被杖毙,而其他在场的妃子全部被打入了冷宫。
据说若不是那宫妃的家人先告了她忤逆,陛下还准备找几个由头把她一家全下大狱呢。
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之后,陛下感念贵妃身世低微,别人都看不起她,于是一再给她加封,直到成了如今的贵妃。
而此后再也没人敢去触贵妃的霉头了。
别说当面说贵妃的不是了,哪怕是路过长饶宫,都得弯腰低眉,快步而过,生怕惹眼。
而成了贵妃后的贵妃,也再也不收敛自己了,从此变得我行我素,喜怒无常。
谢盈袖自然不敢不重视贵妃的口味,呈道难吃的点心上去找死。
贵妃娘娘嗜甜喜辣,口味偏重,是以谢盈袖准备做道甜的点心。
毕竟她只是掌膳,菜是最后几个呈上去的,点心不像是别的现炒的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而点心,哪怕放久了一些,也看不出来。
谢盈袖打定主意,开始加水加糖加荔枝卤,待用手揪下一点面团,试了口味差不多了,便用工具开始雕琢点心的花纹和模样。
待一个一个雕好,谢盈袖的手也有些微酸。
她敲了敲手臂,把这些半成品放进蒸笼,谢盈袖的工作就完成一半了。
不过这荔枝玉露糕,需得小火慢蒸一个半时辰才行,期间不能离了人,如果有人贸然开锅或者火突然灭了,做出来的糕点就不美了。
谢盈袖把摇春唤来,让她守着炉灶,摇春虽然性子跳脱,但也知道轻重,自然说到做到,守到灶边一步也不敢离。
谢盈袖见她做得很好,便转身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要尽快把那几个天赋不错也愿意学习的小宫女提拔起来了,哪怕只是做个女史,也能稍微分担一些。
作为有品级的女官,谢盈袖等人是一人一间屋子的,虽然这屋子很小采光也不甚好,但是比之宫女时期的大通铺,还是好上不少。
谢盈袖双膝跪地,跪坐在一张软垫上,她执起放在一边的笔,认真地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誊写下来。
尚食局的人每天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吃吃喝喝,是以每个人都练就了一双利眼加一只巧嘴,什么吃食只要一入嘴,就可
判断出加的几分糖几分盐。
谢盈袖自知天赋不是顶尖,也只能靠勤学苦练了。
“笃”
门似乎动了一下。
谢盈袖凝眉望去,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笃笃”
确认自己没听错,谢盈袖才放下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道:
“进来。”
是一个陌生的宫女,她的衣衫十分破旧,甚至打着几个补丁,在尚食局中,哪怕是刚进来的小宫女都不会是这幅样子。
“你是谁?”
谢盈袖的声音一下子就严肃起来,甚至立刻就要喊人。
谁知那宫女看着畏畏缩缩的样子,竟然胆敢回过头把外面的人抱进来,然后飞快地把门关上。
她这么一动,抱着的人就露出来了。
那是一个小孩子,看着不过一两岁的样子,站在那里堪堪到那宫女的膝盖。
那孩子的衣服的布料也是最下等的宫女才穿的,不过没有补丁,看着还算整洁。
“你————”
谢盈袖气急,甩袖便站起身来。
“姑姑,掌膳姑姑……”
那宫女却一下子跪了下来,她爬到谢盈袖的脚边,嘴里哀泣地说着什么:
“这孩子的生母…赵屏烛死了……”
“她让奴婢来找您……她说她只能信您……您是个好人……”
谢盈袖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
“她死了?”
“是的……”那宫女似乎是想要唤起她的怜惜,“临死前她还念着您的名字,说只有把皇子交给您她才放心……”
“死得好。”
谢盈袖冷漠地抽回腿,继续跪坐在垫子上。
“啊……”宫女茫然。
“你就是皇子?”谢盈袖不再理跪在地上的宫女,她的眼中不见一丝对皇子的尊重,她招招手,“过来。”
那孩子知道谢盈袖在叫她,也可能是她的冷漠让她明白了这个姑姑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她磨蹭几步,才走到宫女的背后,不愿意再进一步。
即使宫女是跪着的,也比她一个小孩子要高,她完全被挡住了。
“阿伴,快!快叫姑姑。”宫女低声说。
谢盈袖素手翻过一页纸,似乎对面前发生的事并不在意。
阿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尽管不愿意,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半边身子,对着谢盈袖怯怯地唤了一声:
“姑姑。”
谢盈袖这才有心情抬眼,她看了一眼阿伴,见她脸庞不似正常孩童般圆润,这就显得她的眼睛更大更圆,她的容貌跟赵屏烛也就两三分相似,看上去倒不让谢盈袖厌恶。
此时,她缩在宫人后面眨着眼睛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这般可爱,倒不像是个小皇子,而像是个小皇女了。
谢盈袖本来并非冷淡之人,这不过是为了维护她威严的手段而已。
谢盈袖想了想,问道:
“你母已死,养大你的这个宫女将你带到我面前,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阿伴……”宫女试图张口,抢过话头。
“住嘴!我没有问你。”
“阿伴、阿伴明白,”阿伴的话说得磕磕绊绊的,但还是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明礼姐姐是想将、将阿伴养在姑姑膝下。”
“你可愿意?”
谢盈袖向她伸出手,目光里有一丝暖意,但不及眼底。
“我……”阿伴有些踌躇,她看看宫女姐姐,又看看在她眼里高高在上的谢盈袖。
谢盈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并不催她。
“我、我愿意!”
阿伴上前几步,长期的困苦生活让她的步伐并不稳,若不是扯着了谢盈袖的衣袖,她差点跌倒。
“既然愿意,那你便住在这里吧。”
谢盈袖一把拽起了快要摔倒的阿伴,对着一边的宫女道:
“至于你……”
宫女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给自己判死刑。
虽然掌膳在宫里不算什么,但是想要弄死她这一个小小的冷宫宫女,也不过是费点功夫的事。
“你先把你和阿伴的事说一说。”
宫女松了口气,既然想听她说话,自然她的命是保住了:
“禀姑姑,那要从两年前说起了……”
……
明礼是废太妃杨氏的宫女,她一入宫就被分进了冷宫服侍,算是没指望了。
她之前想的就是等到二十五岁,能出宫的时候就出宫。
杨氏虽是废妃,有些疯疯傻傻的,但是对于手下的宫女却从没有打骂过,是以时间久了,明礼倒对杨氏有了几分同情。
但是她从没有打算为这份同情赌上自己的一生,只不过从没有因为她是一个疯子傻子而怠慢过她。
但是两年前的冬日,杨氏突然从外面抱来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的话说得不太利索,但是明礼也能猜出她的来历。
听说去年前面伺候废嫔李氏的宫女生下一个孩子,现在看来,就是她了。
杨氏怎么突然把这个孩子带过来了?
明礼一边哄着杨氏,一边从她手中把孩子给接了过来。
她去了前面,把孩子还给了那个满脸憔悴的女人。
那女人没有说几句话,就将娃娃抱走了。
明礼开始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她看到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杨氏的宫门口。
一个合格的母亲,怎么会再三让孩子跑不见呢?
明礼很清楚,这宫中最是危险,她不该管闲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可怜那个孩子。
她在冷宫中诞生,生父不明不白,怕是宫中的什么侍卫与前面那个名唤屏烛的女子珠胎暗结吧。
现在看来,她的父亲是绝不会管她和她母亲的了,她的母亲看上去对她也不怎么上心。
不,不是不上心,反而像是对待一件不喜欢却舍不得丢掉的物件一般。
直到明礼再一次看到她出现在杨氏宫前,她终于又一次抱起了她。
本来她只想将她还给屏烛,顺便告诉她别再乱跑了。
却不经意中看到娃娃露出手臂上的伤,青青紫紫,颇为吓人。
虽然秦朝以孝治天下,父母就算将孩子打死也是孩子的问题,但是这么小的孩子,那人怎么忍心……
明礼瞬间生气了,她抱着娃娃,去找屏烛说理去。
却被那女人轻飘飘的一句“我教训我的儿子,与你何干?”给打回去了。
明礼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每隔几日就来看那娃娃,给她带些吃剩的点心。
她不知道娃娃的名字,只知道她母亲曾唤她“阿伴”。
于是明礼也叫她阿伴。
阿伴很喜欢她,每次她来都笑着叫她姐姐。
可是若是不小心被那女人看到,阿伴的身上就会多几道青紫。
是以明礼渐渐不来了,每次只是把点心放到宫门口就走了。
她改变不了阿伴的现状,只能这样做了。
阿伴也像是不想让她为难,从此再也没去过杨氏的宫门口。
直到昨天,阿伴突然又来找她。
明礼问她,她只翻来覆去地说:
“娘娘不行了。”
明礼心里一惊,连忙抱着她跑去李氏那边。
只见那女子已是枯瘦如柴,她看着阿伴,浑浊的眼睛里落下两行泪,她告诉了明礼阿伴的身世。
明礼这才知道,阿伴竟然是陛下的孩子!
她立刻就想走!
可是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却突然有了无限的力量,她一把抓住阿伴,掐住她的脖子,道:
“你走,那阿伴也活不成了,若是她只能这样长大,那不如现在就死!”
明礼看着小小的阿伴脸色涨红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终究是软了心肠,但是她还是道:
“可是,我是绝不可能将她抚养长大的。”
“我没想你养她,”赵屏烛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待我死后,你偷偷去尚食局,将她交给掌膳谢盈袖。”
“掌膳?”
明礼踌躇。
“她是跟我一起进宫的宫女,我们的关系……很好,她很好,她是个好人,不论怎样,她会养阿伴的。”
赵屏烛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最后她才偏向头看阿伴,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错了吗……我哪里错了呢……”
她合上双眼前,眼里是浓浓的悔恨和不甘。
……
后来的事,谢盈袖也知道,便没再问她。
她看了怀中的阿伴,露出的手腕上有着掩藏不住的青紫,便知明礼所言非虚。
“下个月便是放宫人出宫的日子了,”谢盈袖淡淡开口,“我给你安排个身份,你走吧。”
明礼一喜,对着谢盈袖恭敬磕头。
谢盈袖又斟酌了一下,才道:
“寿安宫废太妃杨氏身边宫女明礼,偶感风寒,三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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