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身忽变女娇娥, 老夫人有些回不过神, 反应过来她是哪家的闺女后, 才温声道“我与你祖父幼年便认识了,没想到他有你这么个孙女,你且说说,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会给人看病”
宋朝夕语气平静地回“我七岁那年被家里送去扬州姑母家,姑母家做的是药材生意, 亦在扬州开了医馆药铺,我跟在众位大夫后学了一手医术,前些日子我被接回侯府, 因身份受限, 不好以女儿家的身份给国公爷治病,只能扮成男子。”
佛珠转动得愈发快了,老夫人点了点头, 这才想起,永春侯府的二房儿媳妇当年生了对双生女,只是后来没怎么听说过这对双生女的消息, 她还以为其中的一个夭折了,她虽然也有几分老思想, 可宋朝夕的医术让容璟变好是真,宋朝夕压过举国神医也是真,既然医术是真的, 那她便会放下成见。
再来, 女医者又如何当年她还女扮男装跟老国公一起上战场呢。
“好孩子, 你气质卓然,我看了一辈子人都没看出你是个闺阁女子,你且说说你为何对我坦露真相”
宋朝夕虽则男装多年,做事也很少扭捏,可让别人娶自己可真是破天荒第一回,她沉默了一会,硬着头皮咬牙道“听闻老夫人要给国公爷冲喜。”
老夫人愣怔出神,拨动佛珠时,心里快速思忖着宋朝夕提这话的意思,一个闺阁女子提这种事总是不合规矩的。
“是要冲喜,我已经托人给恒哥儿相看,希望借由恒哥儿的亲事给国公爷冲喜。”
“既然如此”宋朝夕豁出脸面,面色微微不自然,声音却一贯的坚定,“让世子爷冲喜固然是好的,可世子爷是国公爷的儿子,纵然有血缘关系,却还是隔了一层。”
老夫人佛珠越转越快,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精光,“你的意思是”
宋朝夕已经过了最初的阶段,便不再拘谨了,话头已经挑起,想退缩也晚了,老夫人是人精儿,内宅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想等她说完,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罢了,和聪明人说话最忌讳自作聪明,她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行。
“听闻国公爷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了有十多年了,国公爷这些年一直没有续娶,国公爷正当壮年,自然需要一个妻子来主持中馈,朝夕听人说,冲喜这种事隔了一层关系是不如自己来得效果好,如果老夫人不嫌弃,朝夕想求嫁国公爷,给国公爷冲喜。”
饶是老夫人见惯了世面,却也万万没想到,生平还能遇到有人求嫁自己儿子的,若是从前她必然当这女孩孟浪大胆,可如今容璟的情况放在这,明知道容璟昏迷不醒,随时有去了的危险,宋朝夕却依旧求嫁,她忽而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小辈了。
摇曳的烛火中,宋朝夕垂着眸,睫毛轻颤,没有描眉画红,却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藏于男式袍子下的身子虽看不太明显,却依旧可以看出纤细的腰肢,和鼓鼓的胸脯,可想而知,若她换了女装,精心打扮一番,会有多出色。
她一直垂眸,想必心中十分忐忑,却还是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老夫人心里失笑,这丫头纵然看着沉稳,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小小年纪却做出这番打算,想必是被逼急了,明明被逼急了,却佯装镇定,这丫头实在有趣的很。
“你实话实说,你对国公爷的病有几分把握”
宋朝夕实话实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亦不敢保证国公爷一定会醒来,但朝夕必当竭尽全力给国公爷医治。”
也就是说她并不确定容璟能醒来,这倒是和太医说的一样,不确定他能醒来,却提出冲喜,也就不是想捡这现成的便宜了。老夫人垂着眸,佛珠转动的愈发快了,噼啪的珠子碰撞声夹杂着蜡烛的哧哧声,愈发显得这屋中安静了。
“若国公爷不幸去了,你该当如何”
“朝夕会为国公爷守寡,生是国公爷的人,死是国公爷的鬼。”
其实就在方才,宋朝夕也在想这个问题,容璟并不一定能醒过来,若是将来不醒,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她有把握照顾对方一辈子。用医术医着,用仙草吊着就是,若是容璟病情恶化,就这样去了,那她大不了就当个寡妇。
在国公府当寡妇也比在侯府受气强,她是在国公爷危难之时嫁进来的,又是国公爷的妻,虽是名义上的事,可老夫人和圣上都会给她几分体面的,届时她日子过得潇洒,占着容恒母亲的名号,任容恒和宋朝夕再大胆,也不敢对她怎么着。
等过些年老夫人去了,她就搬去扬州姑母家,换回男装生活。
老夫人佛珠转的飞快,其实她没什么犹豫的,容璟结亲冲喜的效用自然更好,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容璟如今这般模样,就算要找也很难找到好的,谁都知道容国公昏迷不醒成了活死人,京中说得上名号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进来守寡她的璟哥儿从小就没找她要过什么,她不想委屈了他,便退而求次给容恒相看,原已经打定了主意,却不曾想会有宋朝夕求嫁这一出。
宋朝夕是侯府嫡长女,正儿八经的京城老姓世家,虽然侯府不比往昔风光,名声却还是在的,论门楣宋朝夕并不比任何人差,而论模样的话,以宋朝夕的模样身段,气度风采,只怕是宫中的公主也不能望其项背,模样家世都不差,又有一手拿得出手的医术,做事进退适宜,不是没有主见软弱的人儿,就是容璟没受伤时,娶她进来做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也是使得的。
更何况容璟如今是这么个情况。
“好孩子,你年纪轻轻何必想不开生了这心思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认为儿子是好的,但他如今这番模样,若有个好歹,你这辈子就要葬送在这国公府,我与你祖父幼年相识,你这番决定,只怕我死了到了地底下遇到他都没法交代。”
她的祖父哪里会管她死活,真想管,当年也不会送她去扬州了。
“老太太,朝夕虽则年幼,可方才的话却是朝夕深思熟略后的真心话,国公爷为国征战,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是每个为国征战受伤至此的人,都没人愿意嫁,那对这些英雄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嫁给国公爷是朝夕之幸,朝夕没什么可委屈的。朝夕有一手医术,嫁给国公爷后可日夜照料他,对国公爷的恢复有好处,希望老夫人成全,就让朝夕为国公爷冲喜吧”
老夫人思绪万千,万没想到宋朝夕能说出这番让人泪目的话来,是啊,他儿子在外征战多年,如今落得这个下场,配什么样的女人配不得呢但宋朝夕能说出这番话,实在是难得的事。
她的心偏了一些,片刻后温声道“好孩子,这事我会安排,你记住了,出了这门别告诉别人是你主动找的我。”
宋朝夕知道老太太这样说无非是为了护着自己,毕竟一个闺阁女子主动求嫁传出去名声总是不好听。
至于后面如何做,就不是她能管的了,老夫人自然会安排周全的。
她折回床边继续为容璟诊治,等人都走了,她步入蓬莱仙境取出药草给容璟服用,之前她只把容璟看成国公爷,看成容恒的父亲,她心中虽对他有崇拜,却没有想过要嫁给他,然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出口的话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事情只怕已经板上钉钉了,再看容璟这位未来夫婿,她有些不自在。
“国公爷,不知道您听到了没,我已经跟老夫人求嫁于您,您要是醒着多半是不会同意的,希望您别怪朝夕,朝夕虽然多有算计,但朝夕是真的想治好您,若是真的成亲解了朝夕的困境,朝夕必定会回报于您的。”
小楼内烛火昏暗,宋朝夕回到桌案旁拟了新的药方,其实药方只是幌子,她这方子跟张太医的方子虽然路子完全不同,用处却是一样的,真正起作用的是这仙草,吃什么药不打紧,但是面上功夫总是要做的。
宋朝夕把药方交给杨嬷嬷,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让溪月送她出去,等人走,杨嬷嬷才觑了眼老夫人的脸色,迟疑道“老太太”
老夫人没做声,由杨嬷嬷扶着,沉默地往前院走。
行至半路,有小厮来报,说是世子爷在等着她,有事禀报,老夫人只挥手道“就说我乏了,让他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老夫人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天微亮,她便起床梳洗,杨嬷嬷为她戴上命妇的花钗冠,花钗、绣翟、宝钿皆有9株,穿的是青罗绣的翟衣,全部装扮好天也才微亮,老夫人平日在府中穿的都是便服,虽然也算华贵,可比起这套命妇服还是差得远,她由杨嬷嬷扶着走到院外时,远远看到一身宝蓝色圆领长袍的容恒沐浴在晨光中。
见到老夫人的穿着,容恒微微讶异,“祖母,您这是要进宫”
“我有些事要禀告皇上,恒哥儿找祖母有事”
容恒自然是要说提亲的事,他昨夜一夜未睡,眼前总闪过宋朝夕嫌弃的眼神,要娶她并非只是说说,原本想昨日就和老夫人提这事,奈何老夫人昨日不舒服,他只能一早前来,谁知又遇到老夫人要进宫。
这自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容恒便道“等祖母回来,我再细细和祖母说吧不知道祖母此次入宫所谓何事”
老夫人原不想和他说这事,毕竟是他父亲的亲事,轮不到他这个儿子做主,转念一想,容璟如今已是这般,若冲喜不起效,醒不过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需要容恒来撑门楣,他也到了该听听这些事的时候了。
老夫人便补充一句“我这次进宫,为的是你父亲的亲事。”
容恒猛然抬头,错愕地看向老夫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父亲的亲事他父亲已经昏迷数月了,又怎么能成亲呢
再说父亲自母亲去世后就多年未娶,府内外的人都称赞父亲深情,说他一直以来不娶妻,不纳妾,不收房,就是因为对母亲一往情深,容恒也一直这样以为的,母亲去世时他还小,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对他的教导也很仔细,起先他外祖母那边一直耳提面命,要他警惕别让父亲娶妻纳妾,要防着父亲收房的女人,他因此紧张了很多年,只是容璟一直在外征战,纵然回京也忙着交代公务,很少留在府中,并不见他宠幸哪个女人,就连府中的丫头都没收过房,容恒因此放下心来,也愈发相信父亲对母亲是真挚的。
他一直以为这国公府不会再有女主人,可现在老太太竟然要父亲娶妻,给他寻一个继母祖母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的,只是如今京城内尚未嫁人,又家世相当的女子,都十分年轻,容恒从心底抵触要有一位年轻貌美的继母。
她怎么配得上功名赫赫的父亲呢
父亲是人人崇拜的英雄,就因为父亲昏迷,便随便给他找了个女人,以父亲的眼光是绝不可能看上的。
“祖母,孙儿知道孙儿对父亲的亲事不该多加妄议,可父亲如今昏迷,亲事过于仓促,若父亲醒来对继母不满意,若父亲不喜欢她,那”
老夫人淡淡地看他一眼,或许是因为穿了诰命服的缘故,容恒只觉得她比平常严肃了些许,他知道父亲昏迷后老太太这颗心就没放下过,他也知道能有人给父亲冲喜对国公府而言是一件好事,可他还是不情愿,有人代替母亲成为这国公府的女主人。
老太太心里叹息,她知道容恒心里抵触,只是长辈的决定从来不是小辈可以置喙的,容恒也是该娶亲的人了,这点事都拎不清难免让她有些失望。
再说她考虑了一夜,越想便越是满意宋朝夕,或许是对方即将成为自己的儿媳,她这做婆婆的有了护短的心思,她甚至觉得宋朝夕求嫁一事也很得她心意,女子就该像宋朝夕这般洒脱,这才像她和老国公爷的儿媳妇这才是能做国公府女主人的样子
老夫人对容恒这个孙子很是疼爱,只是容恒到底比不上他父亲,外貌气度才干都差得远,以容恒如今的表现,想要撑起国公府怕不是容易的事。
罢了,他到底还小,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
“你尽管放心,我已经替你父亲把过关了,她不是寻常女子,容貌、身段、气度、性子都很是出色,你父亲在外征战多年,自然看不上养在内阁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从前我想给他相看,他说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我想着这个他一定会满意,若你父亲能醒来,我也是有把握,他会喜欢的。”
容恒心里一紧,莫名觉得不对,这京中的闺女,哪个不是养在内阁娇滴滴的老太太竟然说她不寻常,说到不寻常整个京城他就见过那么一个,容恒心里闪过一个名字,又觉得不可能,老太太见都没见过她,怎么会忽然想让她嫁给父亲冲喜呢可除了她又有谁
不,他一定是想岔了,祖母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容恒蹙眉“祖母,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女子”
老夫人看他一眼,笑了笑“对方是永春侯府的嫡长女宋朝夕。”
容恒袖口猛地收紧,眼中闪过愕然,怕自己掩饰不好又很快垂下眼眸,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甚至连呼吸都觉得不畅了。
即将入夏了,早晨微风拂面,带着春日残存的缱绻,这般惠风和畅容恒却丝毫感受不到,只头嗡嗡作响,太阳穴也突突直跳,整个人呆在原地,听不到老夫人说了什么,连老夫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呢虽然永春侯府没有给董老夫人回话,可宋朝颜那般笃定,他也以为他肯定能娶到宋朝夕的,昨晚从永春侯府回来,他心情不愉,去运河边绕了一圈,回来后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他这才耽搁到今日的,如果他没有耽搁,如果他早一步说出口,老夫人怎么都不可能选宋朝夕,毕竟谁会让儿子娶一个孙子看上的女子
他也可以现在冲上去对老夫人说自己要娶宋朝夕,只是那不合规矩,也不是他国公府世子能做出的事,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这般荒唐,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子罔顾礼法敦伦,忤逆长辈。
可是那太可笑了,宋朝夕竟然要做他继母她还比他小呢。
宋朝夕今早起床后就一直坐在窗棂前发呆,朦胧的日光从窗棂透进来,被窗楞切割成无数的小块,细碎地落在地上,院中的那几株花又不如昨日精神了,蚊虫似乎也多了起来,再过些日子,天就要真的热起来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趁没人在,打开手镯,揪了几株仙草出来,最近几日,她有好几株仙草都变了颜色,除了给容璟治病,身体的还够她当零食吃的,她嚼了几片叶子,皮肤又透亮了不少。
从前宋朝夕虽然注意保养,可到底是脸上花的功夫比身子多,脸上她可以涂珍珠粉护养着,身上总不能也一样涂满,耗费银钱不说,也实在没那个闲工夫,现在好了,嚼几片叶子通体透白,肤如凝脂,每一寸皮肤都好到发亮。
宋朝夕穿一件绣着芍药的胭脂色轻罗纱衣,她本就通体透白,那抹白从纱衣里透出来衬得原本普通的纱衣,多了几分旖旎的美,饶是她如此慵懒随意,也让人移不开眼。
话说大小姐穿女装要人命,穿男人更要人命,怎么有这样特别的女子
青竹红着脸把盆放在边上,温声提醒“大小姐,我伺候您更衣梳洗吧您今日想穿哪一件要么就穿这件鹅黄色杭绸褙子吧”
这是上次宋朝夕劫来的那些衣服中的一件。
宋朝夕瞥了一眼,淡淡地摇头,“太淡了,挑一件喜庆大气的颜色。”
青竹有些奇怪,“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吗”
“今儿是不是我不敢确定,但过几日一定是好日子,我看这件藕荷色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不错,这是新出的颜色吧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藕荷色。”
这也是从宋朝颜那劫来的,青竹忍笑“琉璃阁的东西自然是最新最好的,每季都有新出的染布呢,这件恐怕也是新出的染色工艺制成的,大小姐您皮肤白人长得美,穿什么都是您的陪衬,这些东西也只能给您作配罢了。”
冬儿听了几句,凑过来,鼓着小圆脸眨眨眼,漆黑的眼睛滴溜一转,“所以,大小姐,到底有什么喜事啊”
宋朝夕挑眉,正要说话,忽而有丫鬟跑进来说宫中有圣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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