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夕似从冬日走来, 迎接这烂漫春光,这漫长的时日都仿佛消融在 近日丫鬟们偷偷议论,说二小姐显贵漂亮,才艺双全, 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而大小姐是在扬州的姑奶奶家长大, 那样小门小户的人家, 远远比不上侯府显要,大小姐必然比不上二小姐这位京中贵女的典范, 气度外貌都输定了。
可如今青竹看到大小姐本人,才知那些人错的彻底。
服侍宋朝夕穿衣时,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青竹也忍不住红了脸,大小姐这身姿容貌,身为女人的她看了都羡慕, 更何况外面那些男人,也不知道模样相同, 却身体羸弱的二小姐看了, 心情如何。
与此同时, 蘅芜苑内也一片忙碌,宋家二小姐宋朝颜正在梳洗了。
宋朝颜早上起床时总是心气不顺, 这是她多年的老毛病了,她坐在床边, 皮肤苍白,嘴唇没太多血色,过了会丫鬟桃枝送来她每日都要喝的药茶, 等她喝完气色转好, 才替她梳洗。
松枝有意替她选择颜色鲜嫩的衣服, 压一压她身上的病气。
“小姐可是在想大小姐”
宋朝颜回神,抿唇“毕竟是我八年多没见的姐姐,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忘了自己有个双生姐姐了,也不知道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是种什么感觉。”
松枝和桃枝皆是噗嗤一笑,桃枝带笑说“小姐,您别说笑了,说是姐妹,可二太太和二老爷何曾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外人何曾知道有她存在谁提起咱们侯府,谈论的不都是您这位才貌双全的小姐呀”
宋朝颜心中痛快一些,苍白的面色在胭脂的修饰下,有了红润。
松枝见她终于有了笑意,又说“即便容貌有几分相似,那位跟您也是不能比的,我不说别的,就您这模样身段,京城贵女中有几人能比得过您听说姑奶奶嫁的是个落魄商人,那样的家境,又远在扬州,平日缺乏管教,模样气度都和您不能比,我看呀,该担心的不是您,而是她,只怕她见到您这位美若天仙的人儿后,会羞得没脸见人的。”
宋朝颜轻笑,心中已然满意的不行,她还记得幼时母亲过于紧张她,冬日怕冷着,夏日怕晒着,不许她出门,有一次她站在窗口羡慕地看向外面的落雪,远远看到宋朝夕在雪里堆雪狮子,还用彩索金铃做装饰,堆得活灵活现。虽然爹娘疼爱自己,对宋朝夕一向不关心,可那一刻她满心不舒服。
宋朝夕被送走后,她总算松了口气,府里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终于没有了,她再也不用担心爹娘和老太太,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宋朝夕那了。
她早已忘了那种妒恨的感觉,却在听说宋朝夕要回来时,心绪不宁。
宋朝颜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那毕竟是我姐姐,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到外面胡说,小心被人拿了话柄。”
松枝笑“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这样想的,都说那位肯定比不过您。”
宋朝颜任她替自己打扮好,这才笑意盈盈地往前厅走。
宋家虽名义上是侯府,可老太爷已经去了,大房的大老爷宋元忠玩物丧志,撑不起门庭,二房宋朝夕的父亲宋丰茂只在朝廷领了个闲差,宋家的孙子孙女最大的不过16岁,还未成亲,在孙女未嫁,不能为娘家带来荣耀,孙子还没考取功名,未能光宗耀祖的情况下,侯府的风光也只是表面。
这一点,宋朝夕从侯府的吃穿用度上便可以看出。
她由青竹带着往前厅走去,路过仿江南风的蜿蜒长廊,走到前厅门口。
老太太正由丫鬟服侍着喝茶,本朝文人雅士都爱喝茶斗茶,这风气尤为盛行,宋朝夕这个远在扬州长大的都有喝茶的习惯,就别说京城的高门贵妇了。
“老太太,大小姐来请安了。”
宋朝夕敛袂向前,朝她微微屈膝,垂首道“祖母万福。”
老太太抬头端详一眼,眸中闪过惊艳神色。
“你是朝夕”蒋氏当真一愣,朝夕和朝颜是双生姐妹不假,这些年,老二家的没把这女儿放在眼里,她也只当这孙女上不了台面,再说家里的朝颜容貌掐尖,气质柔美,精通琴棋书画,已然是贵女的典范,要不是身子差,朝颜这才貌就是进宫也是使得的,她真以为宋朝夕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妹妹,谁知宋朝夕虽然长相和朝颜一样,却有种勃然的生命力,一颦一笑都透着鲜活。
而她身段也是极好,细看时眉间还有一点隐约的媚色。
若是媚过头便显得不庄重,偏偏她五官端丽,那点媚色若隐若现,反倒是点睛之笔。
“祖母,朝夕昨夜回到府中,本想连夜去看您,又怕耽误了您休息,便没有莽撞前去。”
蒋氏见她说话妥帖,心中甚是满意,“你有这心就行了,这些年在扬州散心,过的好吗”
散心蒋氏也有脸说她是去散心的,果然会做面上功夫。
宋朝夕笑得愉悦“扬州风光无俩,繁华富饶,当地百姓亦十分和善,孙女过得很舒心。”
话里话外,倒真像是刚游玩归来,正向家里长辈叙述沿途看到的风景。
蒋氏看她的笑不像作假,不由出神,当初老二家的送孙女去扬州是为了让宋朝夕离得远远的,别克着家里的人,怎么看宋朝夕这表情语气,倒像是去游山玩水。
纵然八年多没见过这位孙女,蒋氏却没有太多的陌生感,毕竟这张脸她每天都能见到。
可同样一张脸,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说话间,二太太沈氏的声音传来“朝颜你怎么来了”
“母亲,今天姐姐回来,我想来看看姐姐。”
“看她你身体不好,要看也是她去看你。”
“母亲,姐姐刚来京城,心中定然惶恐,我这当妹妹的怎么能让姐姐一个人面对呢我肯定要来看看她的。”
沈氏挥挥手,哪怕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被人听了去,也不当回事。
“也是,她自小顽劣,经常不懂事跟你抢东西,又在扬州待了这么多年,能有什么教养”
蒋氏听惯了这话,以前没觉得老二家的偏袒朝颜有何不对,可今天看到堪称人间绝色的宋朝夕却莫名有种荒谬感,好像她们一直都在买椟还珠。一个被舍弃的女儿,重回侯府看到自己亲生母亲,总该有几分期盼惊喜,可宋朝夕面色平淡,无波无澜,好似沈氏在她眼中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蒋氏心里的荒谬感更重了。
宋朝颜跟在沈氏边上,二人身后站了一众丫鬟嬷嬷,众星捧月一般。
晨光落在宋朝颜脸上,在她面颊上落了一层柔光,松枝和桃枝对视一眼,都觉得满意极了,小姐长相漂亮,今天必然能压大小姐一头,她们这些丫鬟也与有荣焉。
桃枝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站在老太太边上的宋朝夕。
实在是太难忽视了,身穿桃红色褙子的宋朝夕,容貌明艳,笑容浅淡,明明坐在那一句话没说,却好似把这间屋子所有人都压了下去。因为气势太盛,桃枝在回神后才想起来打量对方的容貌,果真是双生子,她和宋朝颜长得一样,可宋朝夕杏眸挺鼻,红唇如樱,眸光潋滟,身段极好,而宋朝颜总是唇色惨白,满身病色,毫无活力,这样的宋朝颜在宋朝夕面前一比,瞬间就淡了。
饶是容貌一样,可不同的气质打扮,使得旁人看了宋朝夕之后,很难会把她和宋朝颜联系在一起。
好似那是对她的亵渎。
桃枝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宋朝颜转头时发现丫鬟神色不对,疑惑地抬头看去,这一看,她面色骤白,嘴唇紧抿,紧紧抓住松枝的手,许久未曾松开。怎么会这样呢,她看惯了自己这张脸,以为这张脸只能是苍白的虚弱的,楚楚可怜的,她也擅长用这一面去博取关注,可如今有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对方康健,面色红润,不需要以柔弱来吸引别人的关注,却让所有人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
松枝被她抓的生疼,却紧张地硬撑着。
屋里几个丫鬟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原以为二小姐是漂亮的,二小姐那羸弱苍白的美放在一边也算不错,可一旦站在大气明媚的大小姐面前,瞬间寡淡的像是嚼过的面饼,不值一提。
沈氏先进屋,也看到了这位刚从扬州回来的女儿,震惊之后,便蹙眉道“你是朝夕”
宋朝夕敷衍地朝她行礼,“母亲万福。”
沈氏扫视了宋朝夕一眼,心里很不舒服,当年她得知自己怀了双生子,心里很是紧张,生怕生了两个男孩,被家里视为不吉,还好最后出来的是两个闺女,起初她也喜欢过宋朝夕,可因为朝颜身体不好,她月子里便为朝颜操心,而宋朝夕无病无灾,好吃好睡,被奶娘带的极好,从不要自己烦心,时间久了,沈氏心里便只有朝颜这一个闺女。
后来大师说宋朝夕克妹妹,沈氏越想越不舒服,是啊,双生姐妹,为什么偏偏你活泼健康,朝颜却身子柔弱,她愈发相信大女儿生来就是克二女儿的,便毫不犹豫把大女儿送走。
可人心就是这样奇怪,她放弃的女儿活该过得不好,活该在那偏僻地方眼巴巴等着爹娘去接,把爹娘视若神明才对,如今宋朝夕非但没有上不了台面,反而面如白玉,颜若朝华,模样身段样样出挑,硬是把众星捧月的宋朝颜压了下去,这让沈氏有种错觉,好似宋朝夕是在隔空打她的脸。
沈氏脸色不好看,语气也淡了几分“你八字硬,克自己的妹妹,这次把你接回侯府,你该知道分寸,侍候爹娘,疼爱弟妹,万不可再像从前一样不懂事,把扬州不好的习惯带来京城,我们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可不是那破落的商家户能比的。”
宋朝夕心里一哂,她可不像原身那般好欺负,原身前世回府时也曾战战兢兢,眼巴巴等着爹娘宠爱,等着他们看到自己的好,可她等来的注定是失望,彼时,沈氏也用同样的话敲打原身,原身虽然心里委屈,却不得不应承下来,然而原身的容忍并没换来母亲对自己的关注。
用一个女儿的命去换一个女儿,能做出这种事的父母,再多的孺慕之情终究只是错付。
那些不受宠的孩子,终其一生都是要失望的。
不管她怎么忍耐,沈氏最后还是会选择牺牲她去成全宋朝颜,既然如此,宋朝夕便不打算忍让,她扯着嘴角,声音浅淡“既然母亲觉得女儿八字硬克妹妹,怕女儿把扬州不好的风气带来,不如这就送女儿回扬州,女儿也觉得自己跟这侯府八字不合。”
沈氏没想到她敢回嘴,且话语间没给自己留一点面子,说什么不适合这侯府,不就是在说自己也看不上这侯府做派吗这家里谁不是以侯府为荣她竟然敢瞧不起侯府可是送她走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宋朝夕已经及笄,这次老太太做主把人接回来,就是为了给宋朝夕做媒,为侯府的将来铺路,这时候怎么可能把人送走
“这是我新收的铜器,有滋养功效,花插进去后,颜色鲜明艳丽,却迟迟不肯凋谢。”蒋氏边剪花枝边道。
董老夫人剪了花枝,笑道“你旁的不说,收的花器却都是一等一的。”
蒋氏笑,将花枝插入瓶中,几枝花清丽舒朗,与暗色的光面花瓶相辅相成。
董氏是蒋氏的闺中密友,后来嫁给了勇毅侯,勇毅侯的父母跟她父母是好友,她在幼时就被公婆定下,嫁过来后她主持中馈,阖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兄弟姐妹和睦,子女孝顺,夫妻亦是恩爱,公婆和父母身子骨都硬朗,年纪大了后就成了这京中有名的全福太太,因她辈分长,牵头搭线的婚事又都十分美满,小夫妻一个赛一个的甜蜜,她的名声出去了,如今京中显贵人家有喜事,都愿意找她。
宋朝夕从长廊中走下来,沈氏从对面过来,看到一身桃色褙子的她,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宋朝夕抿唇“祖母请我过来的。”
沈氏当然不想宋朝夕出现在这,董老夫人是个爱张罗的,她有意让宋朝颜在董老夫人这好好表现,她心里宋朝颜才是嫡亲女儿,俩个女儿都出来,总有一个会掐尖些,让宋朝夕压过宋朝颜是她不愿意见到的,她正要斥责,想到几位老夫人都在,便低声叮嘱“朝颜比你小,你要处处让着她,要让我发现你处处想压朝颜,我饶不了你。”
宋朝夕嗤笑一声,“母亲,你要怕妹妹比不过我,就让她别出来了,省得还要别人让来让去,麻烦的很。”
“你”
“要么母亲你说说我该怎么让她母亲在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您的女儿您二女儿一句话你就当尚方宝剑,为了成全她宁愿牺牲我,母亲你这心是不是偏的太厉害了”
“你从小不在家,都是你妹妹在我身边照顾我孝顺我,你自己没对母亲尽孝就算了,还总挑剔你妹妹。”
宋朝夕笑得愈发冷了,“那母亲你说说,我为什么会不在你身边”
沈氏反驳不出一句话,正好老夫人注意到她们,她只能先给老夫人请安。
董老夫人见到宋朝夕,险些没认出来,她拉着宋朝夕叹道“颜姐儿长得这么出挑了从前见你总是面色苍白,弱不禁风,谁知竟然出落得这般水灵,竟比从前美了不少。”
陆老夫人也惊叹,京城水土不太养人,虽然闺阁女人不晒太阳也十分白嫩水润,可宋朝颜这般皮肤剔透晶莹的却从未见过,她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却眼神坚定,既有女儿家的娇媚,又有高门贵女的大气端庄,早知道宋朝颜已经出落得这般漂亮了,她绝不会让孙儿定下孙家千金,要定也该定宋朝颜才对。
边上的房老夫人也连连感叹“你们侯府怎么养出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看着肌肤这容貌这身段,我家那几个要是有朝颜一半,我也用不着为她们的亲事发愁。”
她一身桃色褙子,面色红润,嘴唇嫣红,五官虽然明媚却并不显得轻挑,美人有很多种,她恰恰是那种任何人都无可挑剔的美,本朝美人讲究美而不俗,宋朝颜这般既漂亮又有大娘子款儿的,很得几位老夫人的喜欢。
房夫人拉着她的手,喜欢的不行。她每年都要过来和蒋氏会会,见过几次宋朝颜,宋朝颜身体羸弱,面色苍白,大家虽然表面上恭维,内里却瞧不上,任你长得再漂亮,身子不好,伺候不好男人,管理不好内宅,又生养困难,这样的女人谁敢要可眼前的宋朝颜皮肤红润,气色看好,毫无病态。
房老夫人越看越喜欢,不由夸赞“颜姐儿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从前你母亲总是把你关在房里,把你养得拘谨了些,不料几年没见,你竟出落得倾国倾城。”
不远处的宋朝颜停在了这话面色骤白,眼神冷了几分,为什么会这样只要有宋朝夕的地方,众人就会发了疯似的喜欢她,明明自己精通花艺,擅长煮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也跟宋朝夕一样,可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那种被人抢了东西的恐慌感再次席卷而来。
沈氏脸色也不好看,她蹙眉提醒道“老夫人,她不是朝颜。”
房夫人一愣,以为她在开玩笑,当即拉着宋朝夕的手,笑瞪了蒋氏一眼“看你这儿媳妇,真会说笑,这不是朝颜是谁看看这模样,几年没见着,朝颜更漂亮更大气了,从前那皮肤苍白,没有血色,身体也弱得很,风一吹就能倒,哪有现在这么康健水灵啊。要我说,女儿家太弱也不行,还是现在这样好,还是这样好啊”
宋朝夕余光瞄到宋朝颜,眉头微挑,心里只想笑,房老夫人一定是我方阵营的人。
蒋氏虽然偏疼宋朝颜,可宋朝夕也是她孙女,只要对侯府有利的事她都欢迎,便笑了笑“这是朝夕,老二家当年生了双生子,你不会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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