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第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窗户撒入室内时,杨宝娘睁开了双眼。
她扭过头,透过纱帐看了看不远处的木格花窗,上面镶嵌着一块块精美漂亮的天然云母,据说,这是太傅府最贵的一扇窗户。
杨宝娘看着窗户发呆,把这几天的思绪理一理。
还没等她开口,外头立着的丫头喜鹊立刻觉察到她醒了,轻轻撩开了蚊帐,“二娘子醒了,要起身吗?”
杨宝娘嗯了一声,喜鹊对外招了招手,立刻有几个丫头鱼贯而入,端水的、拿帕子的、拿衣裳的、梳头的,四个丫头站了一排。
杨宝娘垂下眼帘,然后自己起身。喜鹊立刻扶住她,“二娘子慢一些,才刚略微能走,可不能再劳累了。老爷今儿走之前特意来嘱咐,让我们好生伺候二娘子。”
杨宝娘想到原身一向娇纵,只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抱怨了一句,“阿爹来了,你们也不叫醒我。”
喜鹊一边给杨宝娘换衣裳一边笑着与她说话,“老爷这是心疼二娘子呢,想让您多睡一会子。”
杨宝娘站在那里,伸出双手,忍着不适,让丫鬟们给她穿衣。衣服穿完后,洗漱,梳头。
杨宝娘任由一群小萌妹子摆弄着梳妆打扮,虽然奴役小女孩们让她有些罪恶感,但被一群香喷喷的小丫头们围着,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是的,才穿越五天的杨宝娘还在适应期。她刚来的时候,正在生病期间,有些异常举动也没人起疑。二娘子昏了好几天了,乍一醒来,有些小脾气也是常理。但这两天,杨宝娘开始谨言慎行。
还没等杨宝娘搞明白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料子,丫头们又上了早饭。一小碗粳米粥,一碟子虾饺,两样小菜和两个迷你版的小花卷。
杨宝娘坐在小饭桌边,拿筷子戳戳虾饺,又戳一戳花卷,“我要吃肉!”
喜鹊忙劝她,“二娘子,老爷吩咐过了,您才好一些,只能吃些清淡的。”
杨宝娘嗯了一声,端起碗开始喝粥,半晌之后问喜鹊,“今儿有什么安排没有?”
喜鹊见杨宝娘喝完一碗粥,小声回她,“才刚太太院里荔枝姐姐来传话,二娘子若是好了,去太太屋里坐坐。”
杨宝娘听见太太这两个字,内心忽然激动起来,无边无际的愤恨一下子冲向头脑,她被这莫名的情绪惊得差点把碗扔了。
半晌之后,杨宝娘平复了气息,慢慢放下碗,“我晓得了。”
喜鹊不敢再吱声,自那一日二娘子被老爷从太太院里抱回来之后,连着昏迷了两天两夜,高烧不退,满嘴胡话,命悬一线。
谁也不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爷始终守在二娘子床前,连早朝都告假了。满京城人都知道杨太傅最宝爱嫡次女,连圣上都派了太医过来看诊。
喜鹊小心翼翼地问杨宝娘,“二娘子,要不要等老爷回来了之后再去?”
杨宝娘反复清理自己的思绪,里面残存了许多记忆。
神采飞扬的杨宝娘、刁蛮娇纵的杨宝娘和娇憨可人的杨宝娘,这是一个备受父亲宠爱的女孩子。杨太傅深得帝心,家里虽然一堆孩子,唯独宠爱这个女儿,她自然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可除了这些,她又能感受到原身许多哀伤、痛苦和愤怒,这些负面情绪,在听到太太二字时,立刻沸反盈天的叫嚣起来,似乎要冲破这具躯体,咆哮着去找人打架!
对,就是打架。论起打架,杨宝娘战绩颇丰。
杨宝娘沉思了半天,只对喜鹊说了两个字,“走吧。”
杨宝娘打头,喜鹊和刘嬷嬷一左一右相伴,后面还跟了几个丫头。论起牌面,在杨家一干子女中,杨宝娘是第一人。
不需要思索,她凭着感觉就摸到了太太的正院。一进院子,正院的人纷纷行礼,“二娘子安。”
杨宝娘只点点头,快步往正房去。
太太莫氏刚用过早饭,正坐在屋里缝制一件小娃儿穿的肚兜。大红色的肚兜上面只简单绣了一只猫儿,针脚细密,料子看起来就非一般。莫氏神情温和,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宝贝一样。
杨宝娘一进院子,莫氏的贴身嬷嬷秦嬷嬷就听见了,她拍了拍莫氏的肩膀,伸出两只手指。
莫氏会意,把手里的活计放到一边的针线筐子里,端坐在太师椅上。
杨宝娘一进门,看到莫氏主仆二人,内心又开始激动起来。她强压下这股思绪,凭着本能屈膝行礼,“见过太太。”
莫氏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莫氏是个聋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杨宝娘也知道。她来之前,在脑海里搜索到了许多莫氏的信息。
杨太傅原配,原大理寺正卿的孙女。其父是莫正卿庶子,莫氏又是庶女,莫氏因幼年时一场高烧,从此失聪。
莫氏这身份,做太傅夫人有些勉强。但她嫁入杨家时,杨太傅还只是个小小秀才郎。其父原是个衙役,在京城一场内乱中,为救时任大理寺少卿的莫大人而亡。
和狗血剧里的情节一样,爹死了,杨太傅被继祖母和二叔二婶欺辱上门。莫大人慧眼识珠,把杨太傅弄进自己家读书,并把孙女许配给他。从此,杨太傅开始了自己开了挂一样的传奇人生,先是三元及第,然后就跟坐了火箭炮似的快速升官。
莫氏生二女一子,长女早就出嫁,上个月刚生了儿子,莫氏绣的肚兜,就是给外孙子的。杨宝娘和唯一的嫡子杨玉昆是双胎,今年刚满十一岁。莫氏对长女和独子都非常疼爱,唯独对次女,有些冷淡。
有传莫氏生双胎时伤了身子,故而不喜次女。且这个女儿生下来就病歪歪的,杨太傅怜惜幼女,把杨宝娘抱到外头皇家寺院养了五年才抱回来。也有传因杨宝娘长的一点不像莫氏,更不得莫氏喜欢。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莫氏不大喜欢这个小女儿。平日里,莫氏也从不过问杨宝娘的事情,都是贴身刘嬷嬷在照顾杨宝娘。
刘嬷嬷是杨太傅给的,和莫氏也没有关系。但莫氏因为失聪,对谁都冷淡的很。杨宝娘初回杨家见到父母,百般卖乖讨巧,杨太傅把她宠上天,莫氏不冷不热。时间一久,杨宝娘也就淡了心思,只遵照礼仪敬重莫氏,但内心仍然对莫氏抱有幻想。
杨宝娘依言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默不作声。
莫氏失聪之后不再开口说话,日常有什么话,都是秦嬷嬷帮着说的。
秦嬷嬷笑着问候杨宝娘,“二娘子身子可好些了?太太日夜忧心,盼着您能早日康复。”
杨宝娘抬头看向秦嬷嬷,对,就是这个老婆子,杨宝娘感觉自己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恨了。
秦嬷嬷见杨宝娘凶狠的看向自己,先惊了一下,又开口诱惑杨宝娘,“二娘子和太太是亲母女,什么话说不开。那日太太也是急了,老奴也糊涂了,才说了一些混账话,还请二娘子不要与老奴一般见识。”
杨宝娘盯着秦嬷嬷,“嬷嬷说了什么混账话?我如今都不记得了呢。”
秦嬷嬷不知杨宝娘说的真假,“二娘子不记得才好呢,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多好。”
杨宝娘摇摇头,“不,我想知道,嬷嬷那天到底说了什么?我病了一场,都忘了。听说当日只有我们三人在场,太太不能开口,还请嬷嬷告诉我。”
秦嬷嬷尴尬地笑了笑,“二娘子不用在意,都过去了。太太一大早就着荔枝去看二娘子,可见是心里惦记着呢。”
杨宝娘轻声笑了,“嬷嬷可别骗我了,我昏死过去几天,听说是阿爹不眠不休照顾我。”
秦嬷嬷顿时收敛了笑容,“二娘子,太太日夜忧心二娘子病情,二娘子为人子女,岂能质疑太太。”
杨宝娘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她现在非常想知道,当日这主仆二人到底对杨宝娘说了什么。
原身因为始终渴望得到亲娘莫氏的爱,所以才忍让秦嬷嬷,但自己初来乍到,若是不把规矩立好,以后岂不是要和原身一样要忍受这个刁婆子。
宝娘死了,自己总要为她出口恶气。
杨宝娘放下茶盏,“秦嬷嬷,你一个奴才,岂能对主子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谁教你的?”
秦嬷嬷顿时愣住了,她到杨家这么多年,除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谁敢和她叫板?
杨宝娘忽然起身,欺身而进,她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和秦嬷嬷一般高。
莫氏忽然抓紧了椅子扶手,眯着眼睛看向杨宝娘。
秦嬷嬷看向莫氏,莫氏微微摇了摇头。
杨宝娘看向秦嬷嬷,“你这刁奴,仗着太太喜欢你,不说用心当差回报主子,却整日对我指手画脚,比太太的谱还大。就是因为你在中间挑唆,我和太太才一向不亲热。如今你胆子越发大了,把我气晕了几天,老爷太太仁慈不责罚你,你见了我,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明儿你是不是就要上天了?”
杨宝娘上来就给秦嬷嬷扣了个大帽子,秦嬷嬷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杨宝娘看向秦嬷嬷,“说罢,是你自己去领罚,还是我亲自动手。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耍鞭子了。”
秦嬷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反问杨宝娘,“二娘子,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杨宝娘顿时笑颜如花,看了看四处无人,低声说道,“当然知道啊,我今儿就是来报仇的啊!”
秦嬷嬷顿时感觉后脖颈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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