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衙门。
黄昏, 陆炳亲自来叫女儿吃饭,“到了时辰就吃饭,公务堆在案头又飞不了。”
最近陆炳注意养生, 一日三餐都提醒女儿按时吃,也不准她熬夜,以免将来弄挎了身体, 步入他的后尘。
“马上就去。”陆缨把笔搁在笔架上。陆炳角落有一支船桨,一看就是汪大夏的,“这家伙总是乱扔东西,早上出门都忘记带船桨, 我看他明天又要忘,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长进。”
毕竟是自己的手下,陆缨护短,她经常教训汪大夏, 能够把大夏教训成大孙子, 但是听父亲说他, 她又有心维护, 说道
“他看到丁巫和丁汝夔父子重逢, 想家了, 划船训练之后回来, 扔了船桨就回家看父亲。”
陆炳想起汪千户和汪大夏各种“父慈子孝”的场面,笑道“他若一直不回家,我看汪千户还能多活几年。”
陆缨又护上了, “这当爹的能活几年, 和儿女没直接关系, 老天爷决定的。我够孝顺吧, 您还不是一样中风了。”
陆炳收起笑脸好像有些道理。我的儿女们算省心听话的, 从不惹事生非,但是我却中风了。汪大夏折腾出北城四害的名声来,汪千户身体好好的,没气出病来,这个年龄照样带队夜巡,真是天意啊。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心急火燎的赶到这里,夏天日子长,到的时候,天还没黑。
十几天不在家,魏宅门窗全是开的,通风换气,熏着艾条和苍术驱潮气和霉气,门口摆着两束艾蒿,预备过端午节。
汪大夏不请自来,连门都不敲,下了马就径直跑进屋子,客堂的罗汉床不见了,抬到了东厢房,魏采薇正踩着椅子,给罗汉床上面挂一副白云般的新蚊帐。
罗汉床上铺着一张新凉席,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应是刚刚擦干净的。除了凉席,还有藤编的凉枕。
一看就是准备给丁巫留宿的,全是新的。
汪大夏的醋意都能把海水变酸我那晚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睡在客堂,没有蚊帐、没有凉席、枕头都是用魏采薇剩下的,连铺盖都没有,就点个蚊香过了一晚。
“吓我一跳,原来是你。”魏采薇从椅子上跳下来,放下蚊帐,把四周拦严实了,防蚊虫飞进去。
汪大夏问“丁巫怎么还没走寡男寡女的,你还要留宿他”
“陆大人说,后天过完端午就走。舟车劳顿,总得让护送的人休息两天。”魏采薇说道“他是我亲人,我们在铁岭的时候就住在一起,一起长大。我花了那么多银子租下这栋房子,统共都没住几天。这楼上楼下好几个房间,难道要他住客栈不成我的租金白花了你这个人说话好没道理。”
汪大夏憋着气,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的新凉席上,“咱们最近不是挺好的吗一起吃饭、也聊的来,没吵架。怎么丁巫一来,你就挑我的毛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魏采薇一怔,的确,自从她用一盘葡萄、一顿饭哄好汪大夏之后,两人就和睦了,有时候某些气氛和上一世对食夫妻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没有自宫的汪大夏活泼开朗,笑容明媚阳光,自宫后的汪大夏很少笑,偶尔笑的时候,眼底也总有阴霾。
重来一世,就是为了保护这份阳光,一旦失去就回不来了。
念及于此,魏采薇没有把汪大夏从凉席上赶下来,说道“是丁巫一来,你就变了,尖酸刻薄,欺负他是个流放者。他爹一介死囚,关在地牢,每一年都可能会死,他好容易来到京城,你还着急赶他走。倘若你的亲人是他,我对他这般言语,你也一定恼了我。”
汪大夏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你干什么我都不会恼你的。”
没有比老夫老妻更懂得翻旧账,魏采薇说道“是谁那天说我伤害了你,再也不跟我说话来着这才过了几天。”
幸亏汪大夏天生脸皮厚,说道“就这一次,绝对没下次了。”
汪大夏态度如此诚恳,魏采薇不好翻下去,说道“好,我信你个鬼。我和他是同甘共苦的亲人,他父亲以前是兵部尚书,我不好意思攀亲叫他哥哥什么的,所以我们是亲人的感情,但以朋友相称。我不求你把他当朋友看,只是请你你别总是挤兑他。”
魏采薇是个爽快的性子,能够用话直接说清楚的,绝对不含糊。她直接和汪大夏挑明她与丁巫的关系,是亲人,是朋友,没有男女之情。
“当真过了端午就走”汪大夏问。
“那当然,陆大人的话谁敢不听”魏采薇说道“何况他是个流放者,如果拒绝回到流放地,视同逃犯,可当场斩杀,为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赖在京城啊。”
后天端午节,再后天丁巫就走了。
也就是说,丁巫只在这里住上两天三个晚上。
忍过两天三夜,丁巫就消失了。
我忍就是了。小不忍就要和魏大夫大吵一架。
汪大夏说道“我是那种欺负弱者的人嘛。我着急要他走,是因为嗯”
汪大夏努力找理由,“是因为他爹丁汝夔在朝中政敌颇多,死刑判了十年都没有死成,估计很多人想要他死你那晚也看到严世蕃迫不及待盼他死的样子了,我怕丁巫一来的消息,会让这些人寝食难安坐不稳啊。”
“锦衣卫衙门是陆大人的地盘,水泼不进,但是丁巫在外头啊,万一有人利用丁巫做文章,岂不是会殃及你这只池鱼我怕夜长梦多,丁巫在京城会连累你,所以着急要他回铁岭去。”
完美汪大夏暗中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呢。
“你”魏采薇哭笑不得,“你是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闲咸操糟心,整天胡思乱想。是陆大人把他带到京城来的,谁敢动他”
魏采薇没有往这方面想,因为上一世丁汝夔和丁巫都一直好好的,熬死了所有的对手,最终拨开乌云见月明。
“因为我关心你嘛。”汪大夏说道“丁巫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也有过命的交情了对不对我关心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也很正常。”
汪大夏还说“后天端午节,我要在护城河赛龙舟,你们都要过来看。看完了别走,我带着你们逛京城,这京城谁能比我会玩保管你们玩的开心,高高兴兴的把丁巫送走。”
虽然魏采薇信誓旦旦说丁巫是亲人和朋友,但汪大夏并不放心我嘴上也把你当朋友,但我心里不可说,说出来吓你一跳。
汪大夏不放心两人单独相处,必须插在中间。
这时刮来一股穿堂风,穿堂风带来烟火气还有食物的香气。
汪大夏伸出鼻子捕捉着香气,“好香,谁家的饭”
寻香而去,来到后院,红泥小炉上有一口大铁锅,锅里炖着小鸡炖蘑菇,丁巫罩着围裙,用缚绳挽起衣袖,正在揉一个个面团,他把面团压扁,一个个绕圈贴在铁锅边缘,盖上锅盖。
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丁巫贴饼子的时候,魏采薇拿着蒲扇,坐在小杌子上,不停的加柴火扇风,保持炉火旺盛。
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应是在铁岭做过无数次的家常菜了。
此时汪大夏的嫉火比炉火还要旺盛,控制不住这张嘴,把方才的誓言抛到脑后,又开始挤兑丁巫,说道“都说君子远庖厨,我看丁公子不是一般人,厨艺太好了。”
意思是说丁巫不是君子。
长的帅就罢了,在相貌我自认可以和他打成平手。但是做饭我不会。
丁巫将最后一个饼子贴在锅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我一介草民,不敢当公子这个称呼,直呼我本名就可以了。这君子若没有厨子,每天自己动手做三餐,恐怕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魏采薇对汪大夏疯狂使眼色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又这样尖酸刻薄的挤兑人
汪大夏装瞎,假装看不懂她的眼色。
丁巫解开围裙,客套着说道“饭菜马上就好了,如果汪二少不嫌我们晚饭简陋粗糙,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汪大夏出尔反尔,魏采薇不想留他,免得饭桌上还听他怼人,说道“汪二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自是要回家问候父母,和家人一起吃饭。”
汪大夏见魏采薇赶他走,心下不是滋味,逆反心上来,我偏不走
汪大夏也搬了个小杌子,就坐在魏采薇旁边,从她手里接夺过扇子,猛地扇风点火,“我回家我爹一定会说,哼,你还知道有这个家这些天连个信都捎给家里,是不是觉得当了锦衣卫就了不起了就一步登天了”
汪大夏挥着蒲扇,学着亲爹的语气说话,活灵活现,“然后把我教训一通,所以,我只有在这里才能吃顿安稳饭,耳根清净,今晚就劳烦添一双筷子了。”
不就是鸿门宴吗我照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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