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家住在城北富人区。
这是市区内第一个由政府规划的富人区，里面房子都已经有了些年头，保存着上个世纪的华美风韵。
周家人早就等着了。
简蔻刚一进门，就听见周老爷子慈祥的声音：“半年不见，蔻蔻又变漂亮了。”
简蔻礼貌地笑了笑，喊了声周叔叔。
周老爷子站在玄关旁边，负着手，笑眯眯的，再抬眼看见齐蕾，同样不吝夸奖：“蕾蕾也比以前干练多了，好像还长高了。”
齐蕾比简蔻矮了差不多十公分，一听老爷子的话，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的事，周叔，我这是穿了高跟鞋，显高。”
两人鱼贯而入，被佣人张妈引着去换鞋。
周老爷子也跟着她们转过身来，要往客厅走。
然而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大门又咯吱一声，回头便看见周起带着崔孝珠大剌剌走进来。
周老爷子立刻皱起了眉。
崔孝珠显然有点不自在，低下头，用极其蹩脚的中国话结结巴巴喊了声“周叔叔。”
除却简蔻等等发小，周起这还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张妈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周老爷子一时没吱声，也不看崔孝珠，用近乎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周起。
周起倒是面不改色，视线往玄关处若有似无一扫，吊儿郎当地将手插进裤兜，权当没看见父亲的脸色。
寂静之中，崔孝珠耳朵率先红起来。
齐蕾用胳膊肘撞了撞简蔻，偷偷使眼色。
周老爷子作为行业领军人物，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慈祥的，事到如今，连“端架子”“刁难人”等等□□都已经奈何不了他。
——因为他有本钱，他地位在那里，社会默认的灰色规则容许他这样做。
不管崔孝珠与周起是什么关系，周老爷子这样不给面子，无非给天平两端各自传递信号。
第一，他不认可崔孝珠，崔家人别想从他这里捞好处。
第二，周起在简蔻复归秀上砸场子的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说白了还是在替周起给简蔻赔罪。
我周家只认简蔻，这个意思。
简蔻抿着嘴角，没说话，自顾地换下鞋。
幸好厨房那边传来动静，打破此时的僵持。
“蔻蔻和蕾蕾到了？”
杜阿姨从厨房走出来，一手拿着锅铲，笑容亲切：“快进来快进来，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做好了。”
简蔻和齐蕾都乖乖打招呼。
后面对峙的父子处才总算传来动静。
还是周老爷子先开口，若有似无叹了口气，依然面色难看，吩咐张妈：“给崔小姐拿双拖鞋。”
张妈应声去储物柜。
简蔻和齐蕾都不再理会，径直去客厅。
走动时余光瞥到张妈从储物柜回去玄关，确实拿了双鞋——
却是一次性拖鞋。
***
杜阿姨新学的两道菜是酱牛尾和冷吃兔，齐蕾和简蔻都很捧场，边吃边夸。
崔孝珠不会说中文，也听不懂中文，只偶尔用英语和周起小声交流。
众人神色不一，晚饭吃得各怀心思。
简蔻平时很少控制自己饮食。
齐蕾曾经诚诚恳恳请教了她好多次，为什么她吃不胖。
简蔻也诚诚恳恳回答，天赋。
她喜欢吃蒸鱼，可惜盘子放得有点远，夹了四次，其中两次和周起夹到同一块鱼肉。
周起的绅士风度向来是吝惜于给简蔻的。
他连一丝表情上的波纹都没有，将肉捞走。
察觉到简蔻的目光，他扫她一眼，懒洋洋地挑眉。
简蔻决定不再碰那盘蒸鱼。
不料周老爷子咳了一声，拧着眉发话：“周起，你给蔻蔻夹点鱼，蔻蔻从小就喜欢吃鱼，她那边离得远，不好挑。”
说着看向简蔻：“蔻蔻，多吃点。”
周起脸色冷了下来。
杜阿姨也跟着附和：“多吃点。我知道你们是明星，要注意身材管理，可身材身材，也得先有身体，再有身材。健康最重要。”
饭桌另一头终于有了动静。
骨瓷互相碰撞，轻轻的“铛”的一声。
齐蕾本来在埋头吐骨头，面前碟与碟之间突然多架起一个盘子，她被吓了跳，抬起头，整个饭桌的气氛肃杀到趋近诡异。
周起将盘子放稳，弯腰盯着简蔻，甚至能从他瞳孔中看见简蔻的倒影。
他表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没笑。
“我知道，就她简蔻喜欢吃鱼。”
声音很轻，凉凉的。
他掀了掀眼皮，眉眼间有翻腾的倨傲和自嘲：“放这里能挑到了吧，简小姐？能挑到的话，您自个儿慢慢吃吧。”
“周起！”
周老爷子语气称得上过分严厉，脸色微微发青。
周起也不搭理：“我吃完了。”
他随手将筷子一扔，离席要走，迈出两步后，又折回来，拉着崔孝珠上楼去了。
***
这顿饭后来结束得尴尬。
齐蕾和简蔻都不再说话，周老爷子脸色难看，揉了好几次额头。
连一向和气的杜阿姨都没了声音。
晚饭吃完，张妈过来收拾，两位姑娘也准备告辞。
周老爷子这才再次开口：“你们开车没有？没有一会儿我让周起送你们。”
主要还是送简蔻吧。
齐蕾在心里默默地想。
周老爷子当真是见缝插针地想要撮合儿子和简蔻。
其实撮合他们两人，放在很多年前，她还是乐见其成的。
没办法，他俩实在是很般配。
一个学院派大少爷，一个新派大小姐。
一个嚣张狂妄，另一个也有与之匹敌的高傲任性。
可现在齐蕾越来越不待见周起，深刻理解了网上那个知名问题。
——为什么闺蜜都喜欢劝分不劝和。
见简蔻摇了摇头，周老爷子还欲再劝，齐蕾赶紧开口：“不用了周叔，那个，林玖会过来接我们。”
说完还点了点头，肯定自己说法似的。
简蔻一愣。
周老爷子也一愣。
“林玖？”
这个最近几年在电影圈杀出来的新锐名字，还真的很难让人装不知情。
“这……”周老爷子念了林玖名字好几遍，愣半天，才看着简蔻笑一声，“嗨，你们年轻孩子感情来得快去得快正常，叔叔也不是说谈恋爱不好，只是人心隔肚皮，小心谨慎总归没错。”
简蔻和齐蕾都受教地连连点头。
等周老爷子去先行回客厅，简蔻才瞟了齐蕾一眼。
齐蕾咳一声，凑过来：“姐妹，帮忙透露一下林玖的电话。”
“我没有。”简蔻说。
“你没有？”
简蔻和齐蕾对视半天。
其实她并不太想见到林玖，不过骑虎难下，她还是帮忙出了个主意：“林玖主页不是挂着联系方式吗。”
“……”你见过哪个明星主页挂明星自己联系方式的？
不过也没办法，齐蕾借口透气，去阳台硬着头皮拨了个电话过去。
然后，不消五分钟便回了来，偷偷给简蔻比了个耶。
“我才刚说了我名字，他工作室就知道我是你朋友了。林玖说，他马上过来，十分钟就到。”
简蔻没什么反应，只是扫了一眼外面深蓝的天空。
林玖一贯是个特别准时的人。
以前给简蔻辅导功课，总是早早地过来，却绝不提前开课。下课也是到点就结束，绝不拖堂。
有一次简蔻甚至问他：“你怕不是个手表精变的吧。”
林玖当时正在批她作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抬眼笑了笑，问：“那我以后早点开课，或者晚点下课？”
“我希望你不要给我上课。”
简蔻那时是这样回答的。
八点半，齐蕾接到电话，林玖果然已经到了。
周老爷子和杜阿姨都起身要送二人出去，刚一动作，二楼传来开门声音。
周起似乎也准备送崔孝珠离开，站在楼梯边，挺拔的身形有如青松。
他第一束视线如针似的落到简蔻身上，很快又不露痕迹转移开。
“走吧。”齐蕾说。
林玖是一个人开车过来的。
他的车也是路虎，不过是越野车。
为了方便两个姑娘上车，他打开了车内灯。
橘色光芒落下来，渲染得他下颌线条愈发凌厉漂亮，眼睛里跃着熠熠黑火。
他下来，对周家几人都微笑致意一下，挑不出错。尔后绕到另一边，体贴地遮住车门上沿，让她们上车。
齐蕾坐后排，简蔻也坐在后排。
车在周家大门调头，隔着车窗，简蔻看见周起永远噙着讽刺的笑容。
齐蕾与简蔻顺路，中段就下了车。
她前脚一走，简蔻后脚就接到她消息。
【姐妹说真的！一天以前我都从来没想过我会有机会坐在林玖的车上！我现在有点激动，恨不得360°回旋发条微博庆祝！！！】
简蔻翻着手机，没回复。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简蔻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车内只有行驶时的自然噪音。
一直到回家，站在自家小台阶上，简蔻还有点困，神色涣散。
她杵着没动，林玖也就没动。
夜风在他们之间拂动，纠缠的气息极其暧昧。
半晌，简蔻清醒了。
她揉揉眼睛：“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玖拿开她揉眼睛的手：“我听说你去试镜江导新电影了。”
简蔻愣了愣，不知为何笑了。
抬起下巴，笑吟吟的，反问：“我听说你在追我？”
林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嗯”了声：“你没听错。”
他顿了一下，轻轻的：“那你答应吗？”
他声音放得很低，像是风轻云淡，又像是诱导的呢喃。
“不答应。”简蔻不上钩，“你得想办法让我喜欢我，我喜欢你了再考虑。”
“好。”林玖一口答应，没有纠缠，“早点睡。”
他转身要离开。
简蔻依然没有动，只是要笑不笑看着他背影。
林玖走得似乎毫无眷恋。
可惜连台阶都还没下，他就停下脚步。
顿了两秒，他转回来，嘴唇抿成一条克制的直线：“你想要我做什么？”
简蔻笑容扩大了两分。
像是将一个别人都没见过的简蔻慢慢展现在他面前。
居高临下，像是个准备捉弄人的小坏蛋。
“太累了，背我回家吧，小林老师。”
林玖嘴唇抿得更紧，定定看着她，眼睛里的黑火熠熠跳动：“你确定要这样和我相处？”
“不然呢？”简蔻歪歪头，“我们还有别的相处方式吗？”
林玖下颚线条明显绷紧了。
好半天，他才慢慢说：“抱你回去吧。”
所有一切都习以为常。
昨天齐蕾问她对林玖有什么印象，简蔻发现，她其实根本不记得一开始对林玖的印象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记忆里便是总会满足她的各种要求的林玖。
不管她那些要求讲不讲理，刁不刁难。
她记得曾让林玖满足过她很过分的要求。
林玖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照做。
简蔻那时候很喜欢看他克制的模样，跟个机器人似的，永远隐忍，绝不逾越。
可看久了就会觉得很烦躁。
林玖驾轻就熟地将她放在沙发上，却没有如以前那样立刻离开。
他没收回手，就着刚才的姿势，手臂撑在她肩旁，垂眼看她。
眸色浓得像是一团黑雾，会汹涌纠缠过来，让人窒息。
简蔻突然有点摸不准了。
五年时间，兴许她没变，可不代表林玖不会变。
至少她看不出来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任她摆布了。
从心。
简蔻觉得躺在他目光下，呼吸越来越微弱，不由得踢掉一只鞋子，蜷起腿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尔后又赤足踢踢他。
动作不轻不重。
“林玖，我口渴。”
林玖将视线放在了她脚踝上，微微垂着眼皮。
仿佛很想捏住那里。
好半天，才直起身。
“我去给你倒水。”
他替她换好鞋，收拾进鞋柜，又拿了双拖鞋过来，这才去厨房洗手接水。
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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