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森雀所说，大巴在一所学校前停了下来。
这会儿日头正盛，锈迹斑斑的学校大门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几栋被风化的矮楼零零散散伫立在校门后。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斑驳老旧的宿舍楼，简蔻还是皱了皱眉。
就连森雀也抿了一下嘴。
“我们，住这里？”
剧组里有位大咖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声。
虽说他极力想要表现得自然普通，可尾音还是泄漏出几分怒怨。
江导一行人早就走到校门旁边了。
只有制片人回头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对。”
这一回答，好几个人都发出了不满的杂音。
那边学校保安帮着开了门。
江导无视掉所有人的反应，带头往里走。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我剧组就这样，能接受就来，不能就滚。
导演都这样了，别人还敢说什么。
在剧组杂务人员帮助下，七手八脚把东西搬进学生宿舍。
这里是戈壁滩上非常小的一个小镇，学校自然也不会太大，学生除了本镇人，还有周边一些村落的孩子。
宿舍统共只有十多个房间。
咖位大的明星一人一间，咖位不大的明星一间，跟组工作人员四人一间。
剧组牌面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摩擦，住宿都是由剧组统一分配的。
林玖是单人间，森雀也是单人间，也不知道是简蔻咖位不够，还是剧组有意为之，她被分了双人间。
简蔻一路走得飞快。
不拎行李一身轻松。
没想到室友比她还快，简蔻推开门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整理床铺了，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来晃去，伶俐飒爽。
简蔻记得刚才工作人员念的名字，和她打招呼。
“你叫冯若华吧？我是简蔻。”
对方瞅她一眼，面无表情：“我知道你。”
对方有一张美艳且英气的脸。
简蔻不是多话的人，平时做完面子工程就完事，这会儿只是见她眼熟，不免多问一句。
“我们是不是见过？”
冯若华头也不抬：“我试镜过你那个角色。唐绮。”
噢，想起来了。
简蔻恍然。
试镜那天被夸演技特别好的那位。
“那你现在演哪个角色？”
冯若华没吭声，跟没听到似的。
看样子并不想和她闲聊。
简蔻收回注意力，也不在意。
反正人这种生物，做好自己就行了。
宿舍都是八人间，冯若华选了右边最里面那张床。简蔻随便挑了门口的床铺。
床上只铺着一层棕垫，看起来不像是能坐人的地方。
简蔻便倚着床柱站着，没过两分钟，林玖敲门进来。
他应该是先回了一趟他自己的宿舍，放好他自己的行李才到这边来。
“你想睡哪儿？”林玖问。
“就这吧。”
林玖检查了下：“太晃了，会睡不好。”
他看一圈，重新选了一张床：“睡这张。”
他嗓音有种年轻干净好商量的气息，可说话时又会带着果断的决策力。
总是让人不自觉遵从他的意志。
他新挑的那张床在门背后——简蔻选的那张床的对面。
简蔻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歪头看他动作：“柜子里有学校准备的棉絮——你是先铺床，还是先收拾行李？”
林玖回答：“先打扫房间。”
“学校之前好像打扫过一次了，挺干净的。”
他听懂她意思了，淡淡的：“我不再打扫一遍，你安心？”
冯若华终于又一次往这边看来，目光微微闪动。
简蔻摆明了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那你打扫吧。”
这也就算了，她好像还生怕身上沾灰了似的：“我想去森雀那边逛逛。”
林玖凉凉扫她一眼。
不过没说什么。他像是想到什么，很快收回视线：“一会儿收完我叫你。”
算是同意了。
简蔻麻溜地离开。
林玖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半晌垂下眼皮喃了声“大小姐。”
那声音要多纵容有多纵容。
冯若华倒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鼻子，脸上浮现出两分嗤之以鼻。
***
森雀住在二楼。
简蔻敲门后，听见她大声说：“你等等，有人敲门。”
脚步声从室内一路响起，一直到门边。
木门上了年头，咯咯吱吱地打开。
见到简蔻，森雀扬起个笑脸：“你怎么来了？你都收拾好了？”
简蔻摇摇头，眼尖地看见森雀手机放在窗台上，现在是通话状态。
森雀叹气：“我还在收拾床铺，太麻烦了。”
说着，她往回走到床前，对手机喊了一声：“可以了，继续吧。”
“……”
对面依言开口：“被套翻过来，你手钻进去，捏住棉絮两个角。”
手机开着免提，简蔻听得更清楚。
是之前和森雀对话的那个男声，年轻正经的烟嗓。
偶像是个限制很多的职种。简蔻对这个职种了解不多，但也记得至关重要的一条。
偶像不能谈恋爱。
甚至和异性接触都需要保持一定距离。
森雀这样坦坦荡荡，倒反而显得没问题。
森雀只扯了下被角，便喊：“等下。”
对面明显在按捺脾气：“又怎么了？”
森雀转过脸，热情邀请简蔻：“你套好被子了吗？要不要一起来学？”
“……”
怪不得她会觉得森雀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原来大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咸鱼。
简蔻毫无波澜：“林玖帮我套好了。”
森雀先是一愣，然后对着手机：“司桐你听见没有？你学学人家。”
对面冷笑：“那你去找林玖帮你套吧。”
听他这么说，简蔻大方表示：“我应该能让林玖帮你。”
“那怎么好意思呢。”森雀一唱一和，“他什么时候忙完？”
电话对面声音压低了，几乎磨牙：“森雀，你敢！”
他们两人说话特别有意思，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
明明亲密到打电话讨论套被子了，还时不时蹦出来一句“我们不熟”。
简蔻听他俩双人相声听了半天。
日头一寸寸西移，快到六点，林玖终于告诉她可以回去了。
冯若华已经不在屋里，不知道去了哪儿。
这会儿天上红霞漫天，地上红土千里，连从窗台斜斜落进来的阳光都是红色的。
简蔻拿捏足了做派，比以前念书时的学生会都还认真地检查。
林玖亦步亦趋地看她端架子，似笑非笑。
好像她什么样子，他都很喜欢。
地面纤尘不染，窗户通透明亮，水池洁白无垢。
甚至能满足洁癖患者需求的、无可挑剔的干净。
“还行。”简蔻点评。
林玖问：“满足了？”
“满足了。”
他走过来，非常顺手地揉揉她脑袋，压低声音：“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奖励？”简蔻愣了愣，抬起头，“为什么要奖励你？”
林玖没有收回手，依然扶着她后脑勺，弯腰盯住她的眼睛，定定的，略一挑眉，像是在问“你说呢”。
简蔻冷冷的：“以前……”
“以前，简叔叔有付我薪水。”
他轻轻掐断她的话。
简蔻提醒：“可你现在是我宠物。”
林玖笑了：“宠物也需要被投喂。”
他越靠越近，本来炎热的空间，气温更是节节攀升。
简蔻下意识后退。
可大巴车上的不甘心突然上涌，给了她纸老虎的勇气，她竟然一把拉住了林玖。
简蔻瞪他一眼，努力保持平静：“我考虑考虑。”
戈壁滩的风带着特别的干燥气息，在屋里拂动。
林玖鸦黑的短发随风微动。
简蔻根本不给他回复机会，迅速将他推出房间。
寝室门在面前“砰”地一声关上。
林玖有些错愕，动了动，要说什么。不过最后到底没开口，只是伫立了好几秒，摸摸耳朵，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
今天不会有工作。
这是他们抵达取景地的第一天，也是一起开工的前一天，晚上理应一起聚餐搞个团建。
餐厅选在镇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像样的中餐馆，他们出外景的不过几十个人，却坐满了整个餐厅。
几位主演同坐一桌。
简蔻照例和桌上所有人打了招呼，才风轻云淡地入座。
——当然是坐在林玖身边。
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林玖都会想办法和她坐在一起。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简蔻也不好意思搞事情。
她是为人冷淡、高傲厌世的简大小姐。
她难得的自觉让林玖抿了抿嘴角，显然心情很好。
晚餐很粗糙，以牛肉为主，有点咸。即便如此，也已经是这家餐厅最好的菜品。
都是圈子里的人精了，就算吃食不合口味，也为了不落人口舌硬着头皮吃。
关系越不熟，做戏越要到位。
过了一会儿，老板又端上来一盘鱼。
这边干旱缺水，鱼可不常见。
和森雀演对手戏的小女孩好奇：“这个鱼长得好奇怪哦。”
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是狗鱼，水库直接运来的，可新鲜了。”
“以前没见过这种鱼。”
“这鱼头有点吓人。”
“还挺香。”
三言两语，气氛回归热火朝天。
简蔻有一搭没一搭挑着面前的沙葱，她有背景，不必主动参与人脉社交，只有别人cue她时，她才会礼貌地回应一两句。
正吃着，碗里突然多出来一块鱼肉。
她抬头看了一眼。
刚才问问题的那小女孩似乎很喜欢林玖，一直强行和他分享自己班级里的趣事。
她才七岁大，被她妈妈带着来这边拍戏。
林玖一边耐心听小姑娘说话，一边帮简蔻挑那些她想吃又够不着的菜。
动作自然到没人觉得有问题。
狗鱼确实还挺好吃的。
简蔻喝了口荞麦茶，碗里很及时地又送来一块鱼肉。
林玖夹菜特别合她心意，两口荤两口素，她刚好想吃什么，他就刚好给她什么。
简蔻吃好了，想了想，夹了一根快要冷掉的沙葱，放进林玖碗里。
旁边的小姑娘还在绘声绘色描述她在趣味运动会的英勇表现，林玖却像是瞬间切开了外界连系，骤然回过头看向简蔻。
眼睛明亮得诱人。
听众的蓦然缺席，让小姑娘扁了扁嘴，拉着林玖袖子，要他继续捧场。
林玖没动，看着简蔻，只看着她。
简蔻有点不自在。
她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古井无波，用最小最小的音量，傲慢道：“投喂你。”
林玖愣愣盯了她半天，耳尖一点点发红。
最后终于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
摇摇晃晃的灯光在他眼里铺开一片星河。
简蔻盯着他久违的小梨涡，仿佛看到他身上突然长出的尾巴和兽耳。
一瞬间变回几年前那只等着被她召唤，温驯乖巧得不像话的，林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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