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沉寂，宛若墨块在水中晕开，不见分毫星光，姜薇收回视线，垂眸环顾围绕在两辆虎式坦克左右，各自休息的同校同学。
距离她离开支援队伍已经过去三天。
那天余溪对莫西所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掉头回城去救援可能在那片火光冲天轰炸下幸运存活的同伴，热血震颤涌上大脑的那一瞬间，姜薇是有想过这个念头。
但她也明白余溪的意思。
炸城者身份不详、目的不明，主城内部是否还有危险潜伏仍未知，这种情况下还跑回去救人，确实是太过不理智。
她承认，像余溪安排的那样快速撤离才是最佳选择。
所以当莫西命人将她控制起来时，她并没有挣扎，反而很顺从。
对于他们要切断和坦克小队联系的安排，姜薇以为余溪是在计划帮助刘子凡能够安全和支援部队汇合，顺势摆脱第五区的限制，然后放弃参与这场战局。
但没想到，只是过去小半天功夫，那个笑声听起来很像嘲讽人的莫西突然找到她。
“姜长官，你准备一下吧，等下你就可以离开了。”他这样对她说。
不理解莫西为何突然让她离开队伍，姜薇第一时间快速思考了原因——最大的可能便是，陈瑶和刘子凡那边出问题了。
“给我一个理由。”
莫西丝毫不意外姜薇会如此直白出言询问。
哪怕成为行动受限的阶下囚，她仍然保持着她的气度和气场，对于拥有这般宠辱不惊个性的人，他打心底觉得对方值得欣赏。
不过欣赏也不能当饭吃，有些底线并不能因此违背。
他只是说：“别问太多，对你而言，能够离开绝对是件好事。”
姜薇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仅从这简单的一句话，她便悟出了更深层次的潜含意思。
如果不离开支援小队，那么她这个权利被架空的外来指挥将彻底成为一个提线木偶，亦或者更惨一些，变成用来胁迫别人——比如秦耀——他手中掌握的部队目前对刘子凡构成了很大的威胁——的筹码。
其实这种情况她行动之前就已想到。
姜薇很困惑，对方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她会困惑，并非是她期望留下来，然后让秦耀因为自己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蠢事，单单从她的角度来看，她是绝对不希望再和秦耀产生任何瓜葛。
姜薇只是怀疑，这其中可能另有阴谋。
莫西察觉到她的迟疑，微笑说：“你应该庆幸，有人愿意舍弃一切，只为帮你谋划坦途。”
有人帮她？
那一瞬间，姜薇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一张面孔，是某人厚着脸皮找她搭讪的模样。
这个猜测，最后在那天傍晚得到了证实。
在被强制驱逐后，原本响应姜薇动员加入队伍的那一百多名自卫队，纷纷都选择继续跟随莫西的队伍行动。人类是世间的最会趋利避害的生物，姜薇明白这一点，没有多做犹豫，她便孤身赶往坦克小队所在方向。
半途中，她身上的通讯器接收到了一条讯息。
发送消息的代码还是属于刘子凡的通讯器，不过信息中附上的署名却是柏启明——这个人她有些印象，好似是和方雅雅牵连颇深。
对方说：因为计划让他蒙混出逃失败，陈瑶的处境现在很危险，他也不敢肯定，在他离开后，对方是否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柏启明问她有没有办法脱离刘子凡手下的监视，如果不行，那就只好让坦克小队来营救她。
姜薇这时候才懂了莫西说得那句话包含着什么含义。
——陈瑶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帮助她重新获取她的人身自由。
可是她这么做，值得么？
姜薇幽幽叹气，她实在是想不通。
先前她误认为，陈瑶是被秦耀吸引，所以才想用讨好对方女友这种迂回方式接近他，但后来，在明知战局会惨败的情况下，她却是毫不迟疑搭上刘子凡这条线，不仅带人连夜脱离大部队，还极其无情地偷运走一半的军需物资，每一个计划都是在推着秦耀往惨败的路上更进一步。
而若说是求地位，主城被炸，她无权无势力在这方面也帮不到陈瑶。
难道真如对方所言，她折服于她的美貌是她粉丝？
感觉还是不太像。
暂且撇开陈瑶那夸张得让人难以信服的演技不提，仅仅从她看她的目光来分辨，就不太对劲——是的，那天陈瑶与她对视时，姜薇从她的眼睛里，除了有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外，丝毫没有看有任何崇拜亦或是喜欢的情绪。
陈瑶竭尽全力为她布下这么一大盘局，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姜薇想得有些头疼。
这时候，贴靠在虎式履带板上一直没睡着的柏启明突然爬起来，仰头看向她：“姜长官，您下一步打算怎么行动？”
距离那一次联络之后，柏启明一直在用通讯器和姜薇相互报位置，期间因为还抱有怀疑的缘故，柏启明被误导走了不少弯路，他是今天下午夕阳斜沉之时，才找准位置和坦克小队碰头。
说来也挺心酸，和那天跟余溪一起从工业区跑回大部队时的情节一样，柏启明是被人用枪押送到姜薇面前的。
当时若没有拿出余溪交给他的那枚勋章，依照姜薇的打算，他还得遭受软禁。
“陈瑶没有提前和你交代过什么吗？”
姜薇的面色已经恢复一派平静。
听她这样问，柏启明耸了耸肩：“她做的好多举动我都搞不懂。”
“就拿那枚勋章来说，那天晚上她给我的时候，只是说：拿着它，万一被炸死了也有好心人会帮你收尸。”说完，他脸上又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跟余溪打交道，时间一长，就会莫名觉得自己好蠢。
他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听闻余溪给勋章定义的价值居然只是会有人帮忙收尸，饶是姜薇也无奈笑了起来。
但这抹笑颜仅仅存在了一秒，她的眼眉便重新变得冷漠。
“你和她认识多久了，看你的样子，似乎十分信任她？”姜薇忽然问道。
敢冒死跑来送情报，这份交情很不一般啊。
柏启明挠头想了想：“好像……不满两天时间吧。”
“第一次碰见遇见她的时候，我当时还以为她脑袋有些不正常呢，”傻笑过之后，他感叹，“从工业区出来，我就觉得她挺聪明，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更厉害，凭着审问出来的情报，就分析到了这么多信息，甚至一步一步谋划到现在。”
姜薇颔首认同他的话：“明明有如此深远的洞察力和高超的谋略手段，之前却一直表现的普普通通甚至毫无存在感，她确实很厉害。”
柏启明不明所以，然而姜薇却不愿再多说。
她打开通讯器看着一条信息。
“如果你的粉丝可能要变成死尸了，女神愿不愿意踩着七彩祥云过来救人呢？——（此处为省略篇幅，略作删减）——哈，你是不是现在才发现这么多空格后还有内容呀。既然往后看了，那就代表你现在是被人赶鸭子上架正在赶往前线的路上，感觉好像有点委屈你了。言归正传，有关于敌方整体实力的情报，此时想必你已从别处知晓，我于此附赠最新情报，大部队落败，西南废城为最后战圈，并且敌方极可能从俘虏口中得知我方将派出支援，因此，定会选择在西南废城出入口途经地点设下埋伏，建议单独带领一队兵力从大部队前进方向行动，让只能绕路前行一定会碰上埋伏的重武器队伍吸引敌军火力。诚心劝诫：切勿为救人便鲁莽行事！同时，请务必在路途中延缓行军速度，等另一队和敌军对战后，再寻机偷袭。over。”
这条信息正是还在学校那夜里，陈瑶发给她的。
此番再看一遍，若是没有主城被炸一事，对方的计划倒是有理有据，确实可行。
可惜她还是崩盘了。
姜薇微阖起眼眸。
就在柏启明准备去睡觉时，她忽然睁开眼，把通讯器递给他：“这消息是陈瑶发给我的，你觉得，她会不会在当中留下什么暗示？”
柏启明一愣。
他看了一遍内容，沉思半晌，忽然灵光一闪，指着最后一行字说：“偷袭！如果陈瑶早就预料到主城会炸，那她不可能想不到我们会放弃让坦克小队去帮助刘子凡的人吸引火力，陈瑶肯定有别的计划，对了，她还交给了我一份地图。”
说着，他便从贴身衬衣口袋中翻出一张图纸，这是之前余溪从李哥手中买到的主城地图。
柏启明把图纸翻转过来，背面赫然是一份手绘线路图。
“你看这里。”
借着通讯器的微弱亮光，姜薇凑近仔细辨认了一番。
这张线路图描画的是西南废城包括四周范围的大致微缩地图，而被圈画起来的那几个地点，当中有一处却是之前余溪推断敌人有可能会设下埋伏的险地。
“前往第五区主城方向的出口，西南废城只有两个可以通行的道路，有一处是大部队前进时通过的主干道，而这个地方，我想一定是她想让我们埋伏的地点！”柏启明情绪激动，“反其道而行，对方可以设埋伏，那么这里同样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相比于他这般热血沸腾的模样，姜薇就显得冷静漠然许多。
柏启明发觉她情绪不高，心里也有些打鼓。
这情况……该不会是从关系不好上升变成人生仇敌？
姜薇忽然站起身，从坦克顶盖直接跳到地面。
“姜长官你要去哪儿，”柏启明捏着地图，也不敢拽她，小心翼翼问，“难道你还在计较被算计出城的事？”
姜薇面无表情看着他，并不言语。
柏启明咽着口水，憋出话：“你要真计较了，那就和陈瑶说的一样，你肯定是觉得委屈了。”
“我觉得委屈？”姜薇反问一句。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笑了笑。
兴许是夜色柔化了她的冷艳美色，这一笑后，她眼眉不再漠寒如霜，她的美也不再那么强势逼人，倒显得有些脆弱。
柏启明心脏一紧。
还真是委屈了？
姜薇很快收起这一刹那的柔弱。
斜瞥柏启明一眼，她语气冷淡：“如果说被算计后，还得不计前嫌去救她，那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委屈。”
得，还是觉得委屈嘛。
不过柏启明直接把后半句话忽略了，他的此刻思绪全被前面那三个，在他听来是十分掷地有声的字词占据了。
——去！救！她！
柏启明感动了。
因为你以性命做赌只求护我周全，哪怕你算计过我，我也要摒弃前嫌舍命救你――
这是什么人间患难姐妹深情戏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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