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小说:我在开封府坐牢 作者:鱼七彩
    刘仵作呆滞了片刻,才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脸色青白不定,有点不敢相信,更加不明白。他跟崔桃明明才从韩推官那里出来,他是回身跟崔桃说话的,为何韩推官和王巡使会跑到他身后去

    但现在纠结这问题已经没用了,他被俩人抓个现行。刘仵作脑门上频频冒出冷汗,他很怪崔桃,怪她故意激怒自己才导致他口无遮拦,可细回想崔桃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竟一点都挑不出错处。

    “韩推官,这、这”刘仵作磕巴地对韩琦行礼,想解释什么,但当他对上韩琦眼睛的那一刻,脑子瞬间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那是一双平静到连半点波澜都没有的眼睛,神情甚至是温和的,但却能让你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无情和藐视,这比愤怒来得更叫人害怕。若愤怒了,发泄了,可能还有消气的时候,还可以好生求饶打商量。但韩推官这种无风无波的冷静,能让人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彻底判了死刑,绝没有翻身的机会。

    王钊的神情却不同意韩琦,此刻满脸愤怒。他攥紧腰间的挎刀,真恨不得挥刀将这厮的嘴给砍烂了。他气得要替崔桃抱不平,可刚要张嘴,就被韩琦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王钊只得咬牙忍下,憋得脖颈青筋暴突。

    韩琦仿若当刘仵作于无物一般,从他身边路过,到崔桃跟前时轻声道一句“走吧。”

    崔桃干脆应一声,乖乖跟上。

    刘仵作浑身冷汗淋淋地站在原地,僵滞了半晌后,他才从惊颤恐惧中回神儿,背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此刻虽然人都走了,都不在了,但那种恐惧后怕的感觉在他身上依然没有停歇。因为韩推官没训他,没惩罚他,更叫他心里没底,如整个人悬在钢丝之上,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刘仵作越想越担惊受怕,掌心的汗在衣襟上擦干了,不一会儿又湿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去寻自己的老朋友们问一问,一起想个办法。

    刘仵作问了两名跟他平时最要好的衙役,俩人都同情刘仵作可怜,居然把坏话说到正主跟前,而且还是韩推官。

    这韩推官虽为开封府新上任的官员,却是包府尹最器重之人,也是跟官家有来往的高才之士,人家现在就官品压他们很多,将来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拜相都极有可能,哪能得罪他

    “你说说你,怎么偏偏在那种时候说那些话”

    刘仵作听了他们的分析,更忐忑害怕,“我这也是被那厮惹恼了,一时气急就把话说狠了,现在不知多后悔”

    俩衙役也没什么有用的办法,最多安慰地叹一声刘仵作倒霉,让他小心些,最好是能诚心给韩推官赔罪,或许还有机会。

    “快给我出出主意,如何赔罪,能让韩推官放过我”

    刘仵作这一问,大家都不吭声了。文人最讨厌什么便是被人无端羞辱,玷污名节。更何况这一位可是科举榜眼,文人里的最尖尖,其傲气可想而知。

    “说起咱们这位韩推官,模样看起来英俊温和,却骨子里极为孤傲的人物。我们都是粗人,哪晓得应对之法,你要不问问别人”

    俩衙役也不知怎么劝刘仵作了,最紧要的是根本没必要劝了,这衙门他肯定留不得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鉴,以后他们也得注意了,有些话没凭据的,真不能随随便便说,更不能在开封府说,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仵作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往日好得跟什么似地,等他真有点什么事儿,却都懒得真心为他着想。

    刘仵作转头匆匆找到了张稳婆,请她帮自己求个情。当初他可是为了张稳婆抱不平,才会厌恶崔桃。

    张稳婆刚从王判官那里回来,听了刘仵作的话,蹙眉看他“你好端端的,何苦那样说人家,你亲眼看见她勾人韩推官和王巡使了”

    “你怎么还替她说话我到底为了谁,还不是看你被挤到王判官名下,替你抱不平她一个女囚犯,如今在开封府里混得地位竟在你我之上,你竟甘心么我可真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为我可我却并没叫你那般对付人家。那崔氏是个厉害的,自她协助韩推官破案,解决了多少难杂案件听说杏花巷的案子,她还得了上面的褒奖。”

    张稳婆见刘仵作在自己跟前气急败坏地跳脚,好像她多忘恩负义似得,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验尸而已,跟谁验不一样,原来得多少钱,现在也多少钱,活计还轻松了呢。我跟着王判官我自己都不介怀,你介怀什么我看你不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是本就瞧人家不顺眼,拿我做借口罢了。”

    刘仵作怔住,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又见张稳婆收拾桌上的东西,打算走了。

    “别想什么歪门邪道了,赶紧找韩推官乖乖认错去。”

    张稳婆说罢,就匆匆去了。

    刘仵作在原地干跺脚了几下,思来想去也算是明白了,这开封府他肯定呆不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刘仵作便去寻了韩琦,负荆请罪。他却是连靠近韩推官房间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张昌打发到马棚那边。

    张昌让刘仵作随意,“韩推官可没功夫管你如何,烦劳你离他远着些。甭管你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可别说为给韩推官下跪赔罪,再闹出了什么好歹来,又赖在韩推官身上,我们可担待不起。毕竟您可是开封府的老人了,干了二十多年。”

    张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不少来马棚领马的衙役们都听见了。

    他说完就走,独留赤身背着荆条的刘仵作尴尬地站在马粪堆前。

    这些衙役们打听之后,都晓得刘仵作犯了什么事,禁不住嘲笑他倚老卖老,不自量力。若不是仗着老资历,他哪敢那么张狂做事

    其实这衙役们之中,只有极个别的几名跟刘仵作有一样的想法,大部分衙役都曾跟着崔桃查过案,亲眼见识了她破机关,为大家规避危险的能耐。便是女囚,身份低,原本心里头对崔桃有一点小偏见和瞧不起,但从见识了她才干之后,大家心里都是服气的,也都明白包府尹和韩推官留她协助办案的缘故了。

    刘仵作听这些人都在骂他蠢,听他们异口同声地称赞崔桃多么能耐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之前他只顾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接触的人也都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是对的,愤怒于开封府对待仵作的待遇居然不如女囚,便认定这里头有猫腻。

    现在这么多人都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刘仵作才切实地意识到原来又蠢又无能的是他自己。衙门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惊叹佩服崔桃的才华,觉得她值得被器重。也便是说,人家是靠自己的能耐上位,而非什么女色。是他偏着眼睛看人,把什么事儿都看偏了。

    荆条刮着刘仵作的后背阵阵发疼,他思来想去,还是在马棚前跪了一天。他决定在表了诚心赔罪之意后,便去主动请辞,以后这汴京城他是没脸呆不下了,只能举家搬迁。

    张昌等着刘仵作去王判官那里请辞完了,便叫住了他,笑问他“这就走了”

    刘仵作心下一哆嗦,忙表示他这就滚,汴京也不留。

    “韩推官以前就对我说过一句话,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若知错能改,便是难得。”张昌道。

    “知错,知错,我知错了。”刘仵作连连点头哈腰,一听张昌传了这话,还以为韩推官打算原谅他,心里头升起了一丝丝小小的希望。

    张昌冷笑,“不过倒没看出你哪里知错了,若真知错,又岂会只给韩推官赔罪奉劝你还是好生想想以后,是做人呢,还是做别的,畜生的下场可不太好。”

    张昌虽没有直白地拿话威胁他,但刘仵作听得出来,如果今天他不能好生赔罪,那以后他怕会惨到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刘仵作丝毫不敢怠慢对方的威胁,他一个小小的无品级仵作,在当官的眼里算个什么若想弄死他,那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甚至都不必脏了他自己的手,便有人替他们做了。

    如今他清醒了,万般后悔,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犯糊涂了,如今终为自己的轻薄、无知与猖狂付出代价。

    刘仵作来找到崔桃的时候,崔桃正坐在石阶上剥芋头。听到院外头刘仵作赔罪的喊声,崔桃禁不住把刚剥好的芋头直接塞进嘴里吃了。

    王四娘掐着腰,跑去狠狠骂了一通刘仵作。

    萍儿也来气,跟着去骂,但她骂的话是讲理的,比不得王四娘什么狗啊尿啊屎啊都能说出口。

    “就没见过你这么心胸狭隘的男人,自己技不如人,比不上女子,便诬陷人家的名节。这要是换一般女儿家,早被你的话逼得泪流干了,要上吊自尽的。你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萍儿气地骂红了脸。

    刘仵作磕头,再次赔罪。

    “却不是赔罪能了的,这一个大男人这般欺负女子,忒歹毒了,你就不是娘生的、没有妻子和女儿么”

    “跟这个狗畜生说这么多文绉绉的话干什么,闪开”萍儿听王四娘一喊,闻到一股怪味,马上让开。

    哗啦一下,混着洗猪大肠的泔水直接泼到了刘仵作的身上。

    “什么玩意儿就配什么东西,连茅房里蛆都比你干净却别在这碍眼了,没人稀罕你赔罪,赶紧滚”

    刘仵作一只像掉进粪坑里的鸡,全身地带着臭粪味儿,哆嗦地起身,狼狈而逃。

    萍儿用手掩着鼻子,不解气地对着刘仵作背影喊“臭不臭却没有你嘴臭”

    崔桃把剥完的芋头用石杵碾碎,再加乳酪进去搅拌。

    王四娘和萍儿回来的时候,闻到了奶香味儿,赶紧凑了过来。

    崔桃马上抱着芋头盆,跟她们保持距离,“离我远点,把院外面泼出去的臭泔水都冲洗干净了,你们俩也都洗干净。”

    王四娘掐腰“崔娘子这就不讲究了,我们刚刚可在为你出气。”

    “可算了吧,等你们给我出气,什么菜都凉了。”

    崔桃知道,韩琦之前没有因小错处置刘仵作,便是为了避免有人不服气她,反倒令她遭受非议,更加在开封府里难做。现在时机成熟了,她的实力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便没必要容忍那个刘仵作。

    所以在刘仵作二次回话前,崔桃特意跟韩琦告了一状。她一人声称,自然是空口无凭。崔桃便提议现场给韩琦和王钊演绎一段,于是就有了她跟着刘仵作走,被刘仵作骂,韩琦和王钊看个正着的情况。

    当然还要多亏刘仵作争气,半点都没让人失望,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成功让她见证了刘仵作是如何把自己作死的。

    王四娘和萍儿都收拾干净了之后,就返回了厨房。

    崔桃这时候刚把甜杏仁炒熟,用石磨研磨成粉。刚炒完的杏仁本就很香,现磨碎了,那香味儿别提有多浓郁了,闻得王四娘禁不住咽口水。

    “要我说韩推官也真是的,崔娘子帮他破了那么多案子,这刘仵作的事儿,他竟没站出来为崔娘子说一嘴,该好好惩罚那个姓刘的”王四娘不禁抱怨道。

    “这就是官场处事的妙处,倘若他站出来,直接严厉地惩治了刘仵作,反而没有如今这效果。惩办一个人太容易了,但想得人心,令众人信服,却不容易。”

    崔桃对如今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过犹不及。既然要在开封府长远发展,那么温和解决问题,永远要比激烈来得好。

    王四娘听得稀里糊涂,直摇头表示不懂。

    “你不用懂,你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当官的,只管懂得听崔娘子的话便行了。”萍儿对王四娘道。

    王四娘恍然点了点头,“这句我懂了。”

    崔桃又把一些生杏仁捣碎。

    “这不是已经有熟的了,怎么还弄生的”萍儿不解问。

    “这是我的改良。”

    崔桃说罢,将压实的奶香芋泥切成片,把她从方厨娘那里得来的老面团调水和稀,加红薯粉、香榧粉、杏仁粉和盐等调制成不干不稀的面糊,然后将芋泥块裹一层面糊,再撒上一层生杏仁碎,便下锅煎制。

    粘着碎杏仁的芋块,在被煎成金黄的过程中会散发出果仁浓郁的香味儿,等煎成了,趁热咬一口,酥脆的表皮混着熟得恰到好处的杏仁碎,便是两种脆香的融合,里头包裹着细细嫩嫩水润绵密的奶香芋泥,叫人睁着眼睛去吃完这一块都难,须得闭眼边吃边赞叹一声,才叫真舒坦。

    “可还觉得冲洗泔水辛苦”崔桃边翻着锅里芋块,边问那两个闭眼睛吃东西的人。

    “值了,值了。”王四娘连忙应道。

    “嗯。”萍儿内敛地点了点头。

    崔桃煎好一盘后,让萍儿去给韩琦送去。

    “我”萍儿一听就发怵,不大愿意去,看向王四娘。

    王四娘忙躲开,“你看我干什么,韩推官那里压根不准我去了,我可控制不住我这双爱美的眼睛。”

    “好好吧。”萍儿委屈巴巴地应承了,端着一盘颜色金黄的酥黄独,迈着忐忑的步子去了。

    到了韩琦屋内,四处静悄悄的,萍儿连气儿都不敢喘,小心地把点心放到桌上,就对桌案后正专注于文书的韩琦行一礼,便转身要退下。

    “择日你们去长垣县走一趟。”韩琦突然道。

    萍儿已经走到门口了,忽听韩琦的话毫无准备地吓了一跳,便下意识地低声惊叫了一下。

    叫完了,萍儿才意识到自己冒犯了,畏畏缩缩地转头,胆小地朝韩琦看一眼。可巧韩琦被萍儿的叫声弄得很疑惑,也看向她。

    萍儿在与韩琦对视的刹那,噗通跪地,接着眼眶就红了,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想哭却努力在憋着,控制自己。但最后,她终究是没憋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韩、韩推官,对对不起。”

    韩琦“”

    半炷香后,萍儿捂着脸哭唧唧地跑回荒院,看呆了崔桃和王四娘。

    王四娘忙问她怎么了,却见萍儿直冲回自己住的屋子,关上门,就在屋子里呜呜啜泣。

    崔桃拿着木铲,和王四娘一起凑到萍儿的屋门前。王四娘隔门再问萍儿怎么了,萍儿还是只顾着哭没回应。

    王四娘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萍儿从里面闩上了。

    “怎么回事韩推官欺负她了”王四娘傻愣愣地望着崔桃。

    “不大可能。”崔桃不觉得韩琦那么一位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士,会不讲理地欺负一个给她送点心的小女子,“等她冷静下来,再问问吧。”

    崔桃招呼王四娘去吃酥黄独。

    王四娘立刻把哭唧唧的萍儿抛在脑后,高兴地应承,跟着崔桃一起坐在梧桐树下的小桌旁,便品着银耳酸梨汤,边吃着酥黄独,两样搭配绝了,甜对酸,油香对清爽,果仁香对水果香。

    但两人吃了没两口,就见张昌快步匆匆进来,对崔桃道“以后别再让萍儿去给韩推官送东西”

    说罢,张昌就转身匆匆走了。

    崔桃“”

    王四娘“”

    “一定是发生了不得的事,莫不是萍儿也跟我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会控制不住她的手,伸向了韩推官的脸、喉结、脖颈,还有”

    王四娘边说边模拟,将手伸到崔桃的脸颊处,仅仅距离半寸就能碰到,往后一路下滑,过了肩膀,指向崔桃的

    崔桃一巴掌拍掉王四娘的手。

    “萍儿干不出这种事。”

    “那莫非是韩推官喜欢萍儿这种娇娇柔柔、掐一把就眼泪啪嗒啪嗒的女子,是他对萍儿伸出了”

    “你再胡说,便打发你跟给刘仵作一起上路。”崔桃道。

    王四娘马上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萍儿和韩推官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萍儿红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自己拿着盆打了水,洗了脸。

    崔桃和王四娘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额外留了一盘给萍儿。

    王四娘就轻声唤萍儿来吃,萍儿应了一声,跟着就坐在俩人中间,捧着盘子,低头一口一口默默地吃起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王四娘瞧她情绪状态真不好,她竟很难得用小心翼翼的口气跟萍儿说话。

    “没什么。”萍儿小声嘟囔一句,但本来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先吃。”

    王四娘耐着心思等萍儿吃完了,还主动好心地替萍儿把刷碗的活计干了,然后找准时机又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萍儿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终于把整个经过说清楚了。

    真应了萍儿刚刚那句没什么,事实还真是没什么。

    萍儿去送点心,韩琦突然跟她说一句话,萍儿因为一直小心翼翼地憋着气,就惊得叫出声失态了,然后就吓哭了,然后在韩琦不解地询问下,哭得更凶,导致场面更尴尬,她更紧张和窘迫,越急就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因为韩推官没发话她又不敢走,所以尴尬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得以从韩推官那里逃出来。

    她好委屈

    “去你娘的委屈”王四娘听完萍儿整个叙述,气得差点把桌子踢翻了,幸而正躺在躺椅上的崔桃给王四娘一个警告的眼神,才遏制住王四娘的暴脾气。

    “就这就这值当你哭成这样难怪韩推官不要你再去了”

    萍儿一听王四娘的话,眼泪又掉了下来,“韩推官不要我再去了”

    “你这德性,人家要你去就怪了”

    萍儿泪流满面地看向崔桃“韩推官是不是要惩治我了我是不是要学王四娘那样去跪着先给他赔罪”

    崔桃在躺椅上摇晃着,用团上挡着脸,忽听萍儿的声音凑近,用团扇拍了她脑门子一下。

    “别烦人了。”

    “连崔娘子也嫌弃我了。”萍儿更委屈。

    “我的意思是告诉你,韩推官在对你说别烦他了,没大事。”崔桃打发萍儿赶紧回屋休息去,然后王四娘,“她今儿情况怎么这么严重”

    王四娘也纳闷了,随即拍大腿对崔桃道“她今天来月事了”

    次日,得知那自尽少年的身份还没有查明,崔桃便去尸房重新查看了一下那少年的尸体。如今刘仵作不在,自然不会再有人阻止她验尸了。

    死者鞋底粘着黑泥,不过黑泥表面还粘有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崔桃用竹片小心刮下来后,仔细分辨发现很像是香灰。又发现少年的手上沾染的红色,不止有血渍,指腹上还有朱砂残留,因为比起血迹,朱砂并不会轻易擦洗掉。

    崔桃随即将这些验查结果告知了韩琦。

    “可以拿死者的画像去汴京内的各处道观询问一下,死者生前很可能去过道观。”

    此时正有几名衙役跟着王钊一道在听韩琦差遣。其中有两名衙役,正是之前跟刘仵作交好过的,他们私下里附和过刘仵作的话,也说过崔桃坏话。这会儿听了崔桃重新验尸的结果,居然能锁定死者活动的范围,都十分惊讶。同样是验尸,刘仵作验不出来的东西,人家却能验出来。

    鞋底的香灰,手指上的朱砂刘仵作自己不行,却恶意揣度人家行的是靠出卖色相,害得他们这些不明情况的人,仗着多年的交情就胡乱信了他此刻真真觉得羞臊得慌,脸疼,特别疼

    韩琦看了一眼那两名把头低得极深的衙役,便吩咐他们二人负责询问,若得不出结果,便不准回开封府。

    俩衙役忙应承,麻利地去了。

    王钊瞧那二人一眼,哼了一声,“最好能查问出结果来,不然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开封府可留不起了。”

    崔桃自然知道王钊这是在替她抱不平,那俩衙役原本是听凭王判官那边差遣的,也不知何时王钊把人讨了过来。短时间内,这俩衙役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韩推官何故告诉萍儿,让我们要择日去一趟长垣县”这事儿还没搞清楚,崔桃得问个明白。

    听到崔桃提及萍儿,韩琦微蹙起眉头,“十具焦尸的案子没有眉目,死亡的地点离长垣县最近,便去那里探探消息,看看是否有线索。”

    崔桃点点头,晓得韩琦是觉得从各县府衙官方得不到消息,便打算转暗处从百姓之中打听消息。

    “你和王四娘去。”韩琦补充道。

    崔桃愣了下,“萍儿也可以的,别看她爱哭,会武的,应付一般人足以。”

    韩琦品了口茶,没说话。

    崔桃笑着问韩琦可尝过她改良的酥黄独没有,比起方厨娘的如何。

    韩琦睨一眼崔桃,意思她有话就说,不必拐弯抹角。

    “萍儿就是胆小,怕韩推官罢了。下次有什么东西我不让她送,我亲自送。这次去长垣县,韩推官若把她单独留在开封府,她说不定又会多思多想,哭肿了眼。”鉴于萍儿月事未完的状况,崔桃觉得还是带上她比较省麻烦。

    韩琦侧首放下手上的茶碗,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崔桃的提议。

    “韩推官真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是那种花落了都可能会感伤要哭的性子,没缘由的,下次嫌烦直接把人打发了就是。”

    崔桃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韩琦,下次萍儿哭的时候别不知声,靠着萍儿自己去悟该退下了那是不可能的,她哭起来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悟性,也感受不到四周的氛围,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结果就两败俱伤了,萍儿哭得怕怕地不敢走,韩琦听哭声没由来地烦躁。

    “查到了”

    刚奉命去调查的衙役之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衙役告知韩琦,他们可巧就在距离开封府最近的云水观,找到了认识死者的人。说到这里,衙役禁不住用崇拜地目光看一眼崔桃。若非她验尸得到这些信息,判断精准,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确认死者的身份。

    随后不久,另一名衙役就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带了进来,一共五个人,三男二女,都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进来的时候表情都怕怕的,互相依偎在一起。他们大的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俩女孩年纪小一些,在十一二岁上下,其中有一名叫秦婉儿的女孩,白净清秀,模样倒是可人。

    在衙役的引导下,五名孩子跪下给韩琦行礼。

    崔桃拿画像确认一遍之后,只带着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少年,名唤邓兆,去尸房认尸。崔桃也只给他看了脸,连脖子上的伤口都注意遮掩没有露出。

    邓兆看了之后,吓得差点没站稳,然后就跑到尸房外头,腿软地靠在墙边哭起来。

    随后崔桃就从邓兆的口中了解到,死者叫万中,是他们的老大。他们都是福田院流民的孩子,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会聚在一起去道观寺庙等善人多的地方寻施舍,弄点额外的吃食填肚。因为他们若仅凭父母在福田院干活挣那点钱吃饭穿衣,根本吃不饱,又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实在饿得很。

    回到侧堂后,崔桃将万中自尽的匕首拿给几个孩子瞧,问他们可知这匕首的来历。

    “这好像是他的”邓兆仔细看着匕首,惊叹道。

    秦婉儿看着匕首瞪大眼,神色恍惚。

    “他是谁”王钊忙问,又嘱咐他们不必害怕,如实交代情况即可。

    几个孩子还是紧紧凑在一起,一脸害怕的样子。

    崔桃就看向邓兆,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来讲。

    “婉儿的父亲死的冤枉,老大一直很护着婉儿,他便跟婉儿承诺,等他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帮婉儿为父昭雪。云水观的道长最心善大方,总会舍些粥饭给我们,所以我们常会留在云水观闲玩儿。

    前些日子在云水观,我们遇见一位锦衣少年,穿得一身贵气,欲戏弄婉儿。老大便跟他起了争执。他听说老大要为婉儿父亲昭雪,便嘲笑他,还说瞧他那样,连去开封府门口喊冤的胆量都没有。老大不服气,便跟他打起来。谁知那少年有许多家仆,上手便将我们都擒住了。”

    邓兆随即告诉崔桃,他们那会儿才知道,原来那少年竟是刑部尚书之子,唤作林三郎。其身份尊贵得很,他们根本惹不起。后来那天的事儿,他们挨了训斥,也就混过去了。但他万中却觉得丢脸,心情一直不爽。

    再后来他们又去了几次云水观,有两次又遇见了林三郎,林三郎一见万中就出言嘲笑。万中终于没忍住,又跟林三郎厮打起来,后来林三郎掏出了匕首,把大家都吓着了,谁都不敢乱动。那把匕首正是万中如今自尽的这把。

    “你们最近一次遇见林三郎在什么时候”王钊问。

    “四天前了。”

    邓兆回这话的时候,崔桃看见秦婉儿抿着嘴角,手揪着衣襟。

    崔桃便示意韩琦去问,韩琦当时没理会。

    崔桃让王钊把余下的四名孩子先打发出去,然后就笑着叫秦婉儿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韩琦跟前来,“韩推官这有好吃的点心要给你。”

    韩琦“”

    终在崔桃的目光注视下,韩琦将桌上的那盘酥黄独递到秦婉儿面前。

    秦婉儿怯生生地看一眼韩琦,默默道了谢,就接过点心。在崔桃态度友好地劝说下,秦婉儿盛情难却,不得不咬了一口酥黄独,随即又吃了第二口。这点心真好吃,奈何嘴巴甜的,心里却苦,她忍不住地眼泪直往下掉。

    崔桃又看向韩琦。

    韩琦不明白崔桃唱得哪一出,但他知道崔桃这眼神的意思为何。

    韩琦便对秦婉儿道“你可有话要说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我们韩推官连丞相都敢参,区区一个刑部尚书,不带怕的。”崔桃马上对秦婉儿补充道。

    韩琦看眼崔桃,这才明白她刚才那一番用意在哪儿。

    秦婉儿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其实今天我和万大郎在云水观后头,又遇见了林三郎。他们俩人又不对付了,林三郎便丢了匕首在地上,告诉万大郎他若敢以命作陪去开封府喊冤,为我父亲昭雪的事儿他就揽下了,不过是让他父亲一句话的事。万大郎没理他,他便笑话万大郎是孬种,然后他就笑着走了。我以为事情过了,拉着万大郎离开。后来他说要回福田院找他爹爹,我就以为他真的回去了。

    他昨天一夜没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今天大家约好在云水观见面的时候,不见他,我还以为他帮他爹爹干活去了。现在才知道,他昨天那时候可能是回去拿了匕首”

    秦婉儿口中所说的万大郎,指得就是万中。

    她说完这些,就哽噎地哭起来。

    之前她一直憋着情绪,逃避不敢坦白,除了畏惧林三郎尊贵的身份,也很怕自己要去面对因自己的缘故害死了万中的事实。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现在终于把一切都说出口了,秦婉儿的情绪便彻底崩溃了,瘫软地靠在崔桃怀里泣不成声,连连谴责自己不好,连累了万大郎。

    崔桃随即看向韩琦,问他“该怎么办”

    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难办。

    那林三郎算是教唆杀人么似乎很难定性。退一万步讲,即便算教唆杀人,证据呢仅凭秦婉儿一人的证词,一旦对方狡辩起来,凭其刑部尚书之子的身份,怕是不足以定罪。

    作者有话要说  韩琦还没咋地,先妻管严了

    最近在节食中,当吃草的兔子半个月了,每天玉米、地瓜、粗粮,吃得够够的啊啊啊。每次查美食,写美食,对我来说都是异常酸爽的折磨如此这般那般很不一般的敬业精神,真真难能可贵,建议诸位小仙女们留个言表彰一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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