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小说:我在开封府坐牢 作者:鱼七彩
    崔桃凝眸看向韩综,眼睛里盈着浅浅的笑意。她倒是不怕说这句话,但就怕她招数使出来后,韩综会承受不住。

    韩综在跟崔桃对视的时候,始终没有从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无奈地自嘲道“逗你的,以前你也没对我说过这种话,便是不甘心你真的失忆了。”

    因为不甘心,便禁不住想再试试她,奈何答案依旧是令人失望。

    崔桃见韩综居然自己先收敛住了,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发挥。不过韩综所说的长垣县的情况,崔桃倒是很想细致了解。

    这时,韩综扭头,微笑着去询问王四娘“可愿坐车”

    王四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韩综是想跟她换乘骑,那么豪华的马车,她当然愿意坐,马上跳下毛驴,对韩综道“可”

    崔桃咳嗽了一声。

    “可不可以呢”王四娘话音一转,赶紧谄媚地看向崔桃。

    崔桃这才点了头,王四娘高高兴兴地跑去车前,又叫上萍儿一起。

    萍儿犹豫了下,才从毛驴上下来,跟着去了。

    “我还从没骑过驴。”

    韩综在家仆的伺候下骑上了毛驴。

    他穿着一身藏蓝锦袍,那泛着光泽的华贵衣料跟毛驴绒嘟嘟的灰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毛驴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晃了晃脑袋,难听地嚎叫一嗓子。韩综便伸手摸了摸毛驴的头,那毛驴居然就乖顺了。

    马车掉头往回折返,崔桃和韩综就各自骑着毛驴跟在车后面。

    “汴京内有几个些权贵,私下里有养奴的癖好,听说弄来的人多经由这长垣县。”

    韩综说完,见崔桃看着自己,忙解释他可没有那类癖好。

    “不过这世上有怪癖的人可多了,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听他提及怪癖,让崔桃不禁想起儿吕公弼来。三年前,不正是有人在她面前诋毁吕公弼有怪癖

    能把年轻无知的她给吓着了,想来那编造出来的怪癖大概也跟这一类有关。

    “莫不是这些奴还要被逼着穿囚服”崔桃问。

    韩综惊讶地打量崔桃,“这你都知道”

    崔桃冷笑一声,不禁心中作呕。

    她走过太多世界,见识过太多奇葩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淡定了,被磨得没脾气了,但始终有几件事,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愤憎嫌恶,比如这强迫女子变为男人泄欲工具的事儿,她永远都忍不了。

    “这要是不算什么,你倒说说算什么的有哪些”崔桃不太喜欢韩综轻描淡写的口吻。

    韩综轻轻一笑,“这世上有黑就有白,人总不能因为喜欢白昼,便因黑夜的存在,就要寻死觅活了。不管你接受或者不接受,那些丑陋的东西一直在,且你一己之力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改变。”

    “那你可知人最难能可贵的一种品性是什么”

    “什么”韩综问。

    “便是在见识过黑暗之后,仍会心向光明。

    随波逐流、自甘堕落之辈,便如尘埃灰土,落到不知名的角落里让我看不见也就罢了,但倘若他们脏了我的眼,我必除之。”

    崔桃语调徐徐,神色淡然,她陈词时并无慷慨激昂之态,但这两句话却重击在了韩综心里。

    韩综诧异地打量崔桃两眼,微微蹙眉,目光有一瞬间安静得可怕,随即他眼里又蒙上一层笑意。

    “你变了,不过也是好事。”

    崔桃能感觉到韩综的感慨有种沧桑感,听得出他们过去应该相识过一段时间,他对她有所了解。但不知道其中的具体经过到底如何,她总觉得韩综的那些解释有所隐瞒。

    眼下弄不清楚的事,想再多也没用,当最该关注长垣县的案子。

    “开封府为查长垣县十具焦尸案,多方打探都没能查到相关线索,你是如何知道长垣县的问题”

    “韩稚圭在汴京才呆了多久,至于开封府那些小官小衙役,又如何会知道权贵们的阴私。”

    韩综告诉崔桃,他知道这些,多是听家中的兄弟们闲聊别人的八卦。他们桐木韩家在汴京扎根多年,结交的勋贵子弟不在少数。大家在一起玩得多了,关系要好了,才会听到这些私密。

    “长垣县有一叫梦婆的,专门做这门生意,不过这梦婆只见老客或老客作保介绍去的人,别人没人知道她是谁。”

    崔桃勒停了毛驴,认真看着韩综“那你可以么”

    韩综略微扬眉,对崔桃道“想什么呢,早说了,我没这癖好,便是我真心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但你若想指望哪个有这方面癖好的勋贵,牺牲名声帮你找梦婆,也不大可能。那些人既想要隐藏自己的癖好不被外人知道,也想要护好这癖好给他们带来的愉悦,轻易不会破坏规矩,谁都不会。

    你若没证据去找上门,只会得罪人。权贵结交盘根错节,若齐心合力去打压一名五品推官,结果会如何便是韩稚圭出身官宦之家,但相州韩氏到底势微,现在更不如从前了。”

    崔桃“如今是比不过你们桐木韩家,”但以后情势会如何发展便说不定了。

    “我可没有轻视他们的意思,桐木韩氏和相州韩氏虽为两个家族,却是同姓韩,大家若能一同荣昌有何不可。我说的只是现如今的实际情况。”韩综解释道,“更要说的是你,韩稚圭那般都不被放在眼里,何况是你了。这桩案子你若非要坚持查办,我可以帮你,但一定要行事收敛,证据齐全后再拿人。”

    崔桃对韩综笑了笑,感谢他愿意帮自己的忙。

    “别客气。”

    “但我自己可以。”崔桃可不想领他的人情,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不信我”韩综敏锐地有所察觉。

    “对我而言,我们才刚认识。”崔桃道。

    “这话未免太伤人了。”韩综仰头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很难过受伤。

    此刻,韩综一身繁复华贵的锦袍几乎全面覆盖在毛驴的身上,害得毛驴除了头只露了四条腿。从崔桃这个角度刚好看不到驴头,像极了是人面驴身,令她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韩综扭头见崔桃笑得开心,原本挂着愁容的脸上转而浮现出一抹愉色,“也罢了,你只要开心就好。”

    崔桃没理会韩综,默默琢磨了一路案子。

    快至汴京永泰门时,韩综停了下来,跳下驴。

    崔桃也觉得韩综该是时候换过来了,总不能让他一个勋贵子弟真骑着毛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城。

    “还在想案子”韩综摸了摸毛驴的头后,才问崔桃。

    崔桃愣了下,有点反应过来回来的这一路他为何没说话了,大概是猜到她在想案子,所以没有打扰她。

    崔桃点了下头,“本以为她们在真牢狱里受折磨,却想不到是另一种牢狱更为悲惨地折磨她们。”

    韩综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崔桃。

    “什么”

    “听说过的名单,但你们不可轻举妄动,让韩稚圭派人暗中跟着,拿了十足的证据再抓人。”韩综对崔桃浅浅笑了下,做了个回见的口型给崔桃,便在王四娘和萍儿下车之后,回身上了马车。

    崔桃看着手里的信封,痴痴望着韩综所乘的马车远去,直至马车行驶进城之后。她立刻低眸冷哼一声,把信塞进袖子里。

    早不拿出来,偏偏这时候拿出来,摆明了是在套路她。便装作一副被套路的样子给他看看,倒要瞧瞧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崔桃拿着名单回了开封府,将她路遇韩综的经过告知了韩琦。

    韩琦看过名单之后,淡声道“他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刚巧这时候去找你,倒有些耐人寻味。”

    “我看这就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当初他现身的时候也很耐人寻味。”崔桃撇了下嘴道。

    韩琦笑了一声,赞同崔桃所言之意,随即举起手里的名单问崔桃“你没看”

    崔桃愣了下,点了头,“不过韩推官怎知我还没看过”

    她随即从韩琦手里接过来,纸上三行共九个字丁五郎,李大郎,林三郎。

    想不到这韩综连写名单都如此严谨,他该是故意没有将名字写全,只是写了姓氏加排行,回头即便这张纸流落到外头,到了不该到的人的手里,就算摆明了是他的字迹,却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但根据这姓氏加排行,已经足可以找到对应的权贵是谁。丁五郎指得是前任丞相第五子,李大郎为秘书少监,最后的林三郎指得必该就是那位刑部尚书之子。

    看到林三郎三个字,崔桃便明白了韩琦为何会觉得她没看过。如果她看过的话,肯定不会是刚才那种反应。

    “这林三郎才多大”崔桃蹙眉。

    “年十五。”韩琦道,“不过这年少或年老从不会是判断一个人好坏的理由。”

    言外之意,坏人不管多大年纪,该坏那都是坏的,不会以其外表的鲜嫩或沧桑而转移。

    “便知道能般恶言戳其软肋,挑唆他人自杀之人,不会是个好东西。”

    崔桃刚回来就直接来找韩琦,一路上都没喝水,这会儿觉得嗓子冒烟,太渴了。她正想问韩琦能不能喝他屋里的茶,便见张昌端了一茶盏和一个红釉茶壶,送到了她面前。

    崔桃向韩琦确认“给我的”

    “我不喝这个。”韩琦低眸将那张名单对折,然后便送到油灯旁,将名单引燃,随即丢在了铜盆之内。

    崔桃没想到韩琦居然这么周全,这点倒是与韩综写名单时下意识的谨慎相呼应了。

    白瓷茶盏里的水呈浅红棕色,乍看很像是茶水。崔桃也并没在意,随手端起送到嘴边,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茶,毫无茶香味儿,反而是有清甜的果香,还能依稀闻到淡淡地生姜味儿,和一点点的麝香味儿。而且崔桃端起这茶盏久了,才感觉到这茶盏摸起来格外凉,像是冰镇过。

    崔桃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顿时觉得冷齿生冰,丝丝清甜的凉爽瞬间湮灭了她干得冒烟的嗓子,多喝几口,既消燥又解渴,却比茶更好了。

    崔桃想起来了,这是荔枝膏水

    虽说名字这样叫,但其实荔枝膏水里并无荔枝,就如鱼香肉丝里面没有鱼是一个道理。荔枝膏水是用乌梅肉、去皮桂、生姜汁、麝香、糖和熟蜜熬制而成,放冷之后冰镇,味道会更佳,不仅可以消暑、生津、止渴,还有去燥烦之效用。

    崔桃喝了两茶盏之后,已经没有渴意了,还是喝个不停,纯粹是觉得味美上瘾,反正她不把这一壶喝干了不罢休。

    “秦有出的。”韩琦等她喝完了,才将手头的案卷放在了桌上。

    崔桃想起来了,在去长垣县之前,她是让李才帮忙托人打听一下秦有出的案子,却没想到这厮挺有能耐,居然托人托到了韩琦这里。

    崔桃拿出案卷一看,原本轻松的面容渐渐严肃下来。根据案卷上的所有内容来看,秦有出的案子,不论从证人、证据还是证词都没有什么问题。硬要说这案子有冤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喊冤的那个人在撒谎。这结果其实正如崔桃见到秦婉儿的母亲钱氏时,隐隐预料到的那般,但崔桃其实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这个真相让万中的自尽之举看起来像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他以性命牺牲为代价,正是为了替秦婉儿的父亲鸣冤翻案,而实则这冤并不存在。

    但这事儿却也不能怪是秦婉儿有错,秦婉儿也不知她父亲是真有罪,她只是听信了她母亲的声称,她出于女儿对父亲敬爱,选择了相信自己父亲的无辜。

    至于钱氏,撒谎造谣说秦婉儿的父亲受冤,大概也是为了扯两句话开脱,让女儿不至于特别难堪地戴着囚犯之女的帽子。再有她们母女本就是因为从老家被赶走而过得艰难,换了新的地方,大概是想在人前稍微维持一点点体面。谁能说这样做是有罪是恶毒是罪大恶疾

    “我不喜欢这种案子。”崔桃将案卷放回桌上,轻叹了一声。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韩琦应道。

    “又是黑白。”今天她已经从一个姓韩的那里听到了一番黑白论,俩人果然不愧是同一个姓氏,想法阴差阳错地居然能有相通之处。

    崔桃摆摆手跟韩琦道别,直喊累了,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韩琦本还想问崔桃有关于长垣县的事,见她此状,倒也不多言,随她去了。随后,他则安排人,对于名单上的三人进行暗中监视,希望可以伺机寻查到线索。

    黄昏时,韩琦难得准时放值,离开了开封府。却不曾想他刚到家,就被吕公弼堵个正着,问他韩仲文的事。

    “你何不自己去问他。”韩琦品了口茶后,突然觉得不够解渴,便吩咐张昌也给他端一盏荔枝膏水来。

    张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忙照吩咐去办了。

    “自是问过他了,才来寻你。”吕公弼道。

    韩琦拿起荔枝膏水喝了一口,才抬眸看一眼吕公弼。

    吕公弼“他说跟我没干系,又叫我别多想。”

    本来可能还不会多想,那韩综特意强调一句别多想,谁听了会不多想

    “真真假假难辨,不如不辨。”韩琦道。

    “便随他去了”吕公弼本觉得自己算是沉得住气的性子,但在韩琦这里,倒是小巫见大巫了。原来跟韩琦比,他那些定力都不算什么。又或许是因为他深陷其中,而韩琦处身事外,所以他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韩琦道“我如今只信眼前所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只见现在的崔桃本性不坏,心有丘壑,胸怀异能之才。

    吕公弼便也不跟韩琦争论这个了,也确实如韩琦所言,崔桃的过去,只有知道他过去的人知道,她自己都失忆了不知道。如今若是不信韩综的话,那他们就只能信眼前所见的那些,无端妄加揣测就是在做无用之功。

    “那你可曾韩综口中了解到,她如今为何会身怀这么多能耐她是如何在过去那三年习会了这么多的东西”

    韩琦摇头,倒也觉得这点可以跟韩综求证一下。

    吕公弼见韩琦有此意,马上张罗他跟自己同去。二对一,总没有坏处。

    一个时辰后,广贤楼。

    韩综依旧穿着他白天的那身藏蓝锦袍,那一路风尘仆仆的骑着毛驴,衣服上难免挂着尘土,有些脏了,韩综却偏偏没换。

    他一进门,便见韩琦坐在窗边,端着茶盏喝什么,整个人安静得很。吕公弼则负手站在窗前,看似安静,可瞧他背在身后握拳头的手,便知道他内心有多不安静了。

    “二位雅兴,这么急急地邀我来,观女子相扑”韩综也踱步道窗边,随即看向外头打得正欢的相扑擂台,“不怎么样,还是萧六娘厉害。”

    萧六娘吕公弼一听韩综此言,心头一跳。上次跟官家一起看女子相扑的时候,崔桃一直支持的人正是萧六娘。

    巧合韩综刚好跟崔桃有一致的眼光还是那天的事,他早就打听到了细节但不管属于两者哪一种,都可以确定一点,这厮在故意这样说话来刺激他。

    吕公弼目光不善地盯着韩综。

    韩综却面带着微笑,一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擂台的战况。

    韩琦则给自己又到了一盏荔枝膏水。

    “她被你安排住在邓州的时候,你可曾派人教授过她医术、风水之类”吕公弼尽量沉住气,先问重要的事要紧。

    韩综闻言回头,笑着跟吕公弼摇了摇头。

    “我没有安排过,不过她倒是极爱看书,我便叫人搜罗所有有趣的书给她看。她向来聪颖绝伦,本就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书看多了,自学成才也不无可能。”

    韩综这话乍听像是解释,但吕公弼却听出了韩综满口显摆的意味。他在表达他很了解她,并且肯定他,赞美她,甚至为了宠她,叫人搜罗所有有趣的书给她。

    吕公弼咬紧了后槽牙,心中火几欲喷薄而出。

    韩综却在这时笑着看向韩琦,特意问“我说的可对稚圭兄如今是她的上级,必定很了解她的聪慧。”

    “嗯。”韩琦淡淡应了一声。

    “倒是难为你了,特意为我二人来跑一趟。”韩综知道韩琦不喜参加这种应酬。

    “无碍。”韩琦喝干茶盏后,便掸了掸衣袍起身,跟二人告辞。

    韩综看着韩琦离去的背影,啧啧两声,跟吕公弼牢骚道“瞧他,刚说无碍,下一刻就起身告辞了。论起言行相诡,他韩稚圭当称第一。”

    “我倒觉得他言行一致,因确觉得无碍,才会同意特意来跑一趟。这会儿一定要告辞,实在是因为某人说话太无聊无味。”吕公弼冷笑着再瞪一眼韩综,觉得自己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转身跟着走了。

    “诶,都走了可是你们邀请我来这,转头都把我晾在这了。”

    韩综望着吕公弼的背影,故意牢骚喊了一句。等确定他人走了之后,韩综便垮下脸来,面如冰霜一般。他撩起袍子,坐了下来,高扬着头,半睁着眼睛睥睨楼下的擂台。

    “太无趣了,她们不适合相扑。”

    “是。”随从忙应承,这便匆匆下去了。

    不久后,擂台上就换了两个身材更强壮女子互扑,彼此下手都极为凶狠,倒是把擂台下看热闹的众人情绪都调动起来,纷纷叫嚷喊着起哄,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场子顿时比之前热闹了好几倍。

    韩综则不再看擂台如何,低眸摆弄起手里的蝴蝶落花簪。这簪头的蝴蝶眼为红宝石,翅膀边缘攒着一圈小珍珠,蝴蝶所落的桃花则为淡粉色的芙蓉玉制成,簪身通体为金,雕刻着鸳鸯花纹,确系为一根绝妙精美的簪子,世上绝找不出第二根一模一样的。

    韩综食指抚过簪头的粉桃花,随即就僵住了,片刻后他将簪子小心地放入袖袋之中。待离开广贤楼的时候,眼眶里明显有红过的痕迹,但很快就被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所掩盖。

    崔桃晚上做了黑芝麻元宵做宵夜,若说元宵馅中最经典的当还属黑芝麻。这馅料做好了,甜甜糯糯,香得人想哭。若不好,那就是平平无奇的老味道元宵,倒是叫人吃着没什么兴味。

    崔桃用得是她厨房小石磨现磨的糯米面,用当年收获的大颗粒黑芝麻,自己现手工焙熟。这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刚刚香熟的状态最好,过火了,细品就是一有股子苦香味儿了。

    将焙熟的黑芝麻现磨成粉,调以适量的糖、油,简简单单拌匀后,包入糯米皮之中,下入锅中的沸水煮,用木勺轻轻推转,等一颗颗白糯的元宵浮出水面时,再稍煮片刻,即可捞出食用了。

    水磨出的糯米面,有着独到浓厚的糯米香,黑芝麻馅料在水煮过程中散发的芝麻香都被这元宵皮包裹住了,一咬开软弹白糯的元宵外皮,那喷香的糊状黑芝麻馅便流淌出来了,香而清甜,糖量刚刚好衬托了芝麻香,而非过甜以致压制了味道。

    吃一口这样的元宵,就彷如躺在云朵之上,置身于深山翠林竹溪之间,享受着一切原始的自然美好。

    “唔太好吃了”元宵刚盛出来还有点烫,王四娘已经忍不住了,端着一碗蹲在厨房的窗下,边吸着气边一定要咬元宵入口。

    萍儿用汤匙舀出一个元宵,送在嘴边吹啊吹,吹了老半天之后突然出神了,看着白白的元宵发呆。

    王四娘已经把自己的那碗吃完了,见萍儿不动,以为她不喜欢吃,“那我帮你吃”

    萍儿恍然回神儿,赶紧背过身去,护住自己的碗。

    “那你不吃想什么呢”王四娘追问。

    “就今天见到的那人。”萍儿垂下眼眸,默默张嘴吞了半颗元宵,随即眼睛瞪圆了,惊叹,“好好吃”

    “可不就好吃呢,你不吃它,居然在想男人。你说说你,野心咋那么大呢,人家看上谁你瞧不见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韩二郎的出身,比咱们开封府的这位韩推官还好。”王四娘骂她痴心妄想。

    “可我一想他,心急咚咚跳得好快,看见他那刻,才终于明白你当初控制不住眼睛想看韩推官的感受。”萍儿小声嘟囔道。

    “我那是单纯地看,你能一样么,你有想法”

    “看不就有想法么,没想法为什么看”萍儿反驳问。

    “这”这次论王四娘被反驳得没话说了。

    转念想想,她也有点理解萍儿瞧上人家的缘故。那韩综确实长得鲜亮,富贵好身世也吸引人,又那般爱笑,瞧着就有亲切之感,更叫人禁不住喜欢了。

    王四娘随即跟萍儿嘀咕几句,无非是劝她收敛点,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藏着掖着最好,可别让崔娘子知道了,不然多尴尬。

    “藏不住。”

    萍儿又吞了一颗元宵,然后瞄一眼那边用木勺盛元宵的崔桃。崔桃正张罗着分些元宵给王钊等人。

    “怎么办”萍儿望向王四娘,脸颊还有些微红。

    王四娘终于明白萍儿所谓的藏不住,是真藏不住,刚不过提一嘴韩综,她居然就脸红成这副样子

    “能怎么办,自求多福,去坦白吧。”王四娘拍拍腿,起了身,又跑去找崔桃要了满满一碗元宵。

    萍儿吃完自己嘴里的元宵后,就先陪着崔桃和王四娘一起,把元宵端给王钊他们。

    王钊等人刚从长垣县赶回开封府,他们一天忙着跑来跑去,都没来得及吃东西。元宵还没到,他们这些狗鼻子就闻到香味了,一见崔桃端着元宵来,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赶紧凑过来哄抢一空,都不必找地儿坐着,端着碗就迫不及待吃起来,边叹好吃边纷纷向崔桃道谢。

    “吃完记得把碗送回来。”崔桃笑着嘱咐完,就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回去。

    路上萍儿犹犹豫豫了半晌,终于叫住了崔桃,跟她坦白了自己的状况。

    王四娘马上闪躲到墙边,边揪着树叶边瞧热闹,琢磨着怎么也有一出好戏能看。

    “就这事儿”崔桃笑了一声,“早看出来了,随你。”

    萍儿愣了愣,连连跟崔桃道歉“我知道韩二郎心悦崔娘子,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但我绝不会做什么的”

    “心是你自己的,只要不犯法,不害人,不违背德道,正大光明,它想悦谁就悦谁,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崔桃笑一声,便无所谓地往回走。

    王四娘为了准备看戏,那都费心地掐了一大把树叶了,想等着一会儿崔桃训骂萍儿的时候,自己撒上一把树叶来配合萍儿的哭泣。王四娘依稀记得自己听过一句什么诗,叫什么名是什么人作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其中有两句叫“落叶不更息,流泪各沾衣”。所以她才觉得萍儿哀戚落泪的时候,肯定跟落叶更配。

    萍儿因为心结除了,松了口气,这会儿开心极了,欢快地跑到王四娘身边,拉住她的胳膊道谢。还多亏王四娘出的主意,她去找崔桃坦白了,结果真好。

    王四娘遗憾地丢了自己手上的树叶,哼哼了两声,“劝你别犯傻,我冷眼瞧着那个韩仲文,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把你看入眼。”

    “为何这样说”萍儿当然知道不可能,可王四娘这么说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宁肯跟我换毛驴,也不跟你换。”王四娘是心大,但可不傻,眼神儿可好使了。

    萍儿细想想,噘起嘴,不高兴地走了。

    王四娘见萍儿不高兴了,她一乐,又乐颠颠去找崔桃问问明儿早吃什么,她好提前去准备食材。

    次日晌午,长垣县那边安排监视朱氏兄弟的人手传来消息,朱大牛在昨天深夜子时,去了长垣县县衙,从后门进,呆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才偷偷出来,折返归家。

    “做贼心虚才会选择半夜行动,看来长垣县县令也未必干净。”

    若非是认识衙门的老大,那朱大牛岂敢半夜跑去县衙

    追溯这案子起初时的情形,长垣县县令带着百姓灭火,发现十具焦尸后,就把案子移交给开封府。崔桃去过着火现场,因为十具焦尸是在沟内燃烧,沟的四周都是草和灌木,所以火势波及范围不广,也很好扑灭。倘若不在那个地点,随便选一处山地焚烧,山火势必会蔓延,便不好扑灭了。

    崔桃决定再去一趟焚尸现场看看,韩琦决定随着崔桃同去。

    在路上闲聊时,韩琦顺便就把昨日他与吕公弼、韩综见面的事说了。

    崔桃一听吕公弼在追究她为什么会那么多东西的时候,心中起了警惕,眼睛里却装作好奇知道答案的样子,问韩琦“那问出什么没有”

    “问出气来了。”韩琦把韩综的原话告知了崔桃。

    崔桃自然能够想象得出来,当时吕公弼会有多生气。她不禁笑了两声,倒觉得这俩男人互杠起来也不见得是坏事。

    吕公弼被分散精力,不至于一直关注他了,韩综则搅了浑水,拿她聪颖绝伦、看书多做理由,无意间帮她解释了她为何会有这么多能耐的怪状。当然这个解释还不够全面,但有个人帮她说一嘴,总能或多或少消除一些别人的疑虑。加之她又失忆了,大家也只能暂且信这个,没别的办法。

    俩人抵达了焚尸现场后,崔桃就站在路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焚尸的山沟距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虽然山沟那边着过火,很多草木都被焚烧了,但火场的外围还残留一些树木高草,这些草都长得很高,大概到人腰部。因为村民救火,这些草才都被踩踏得东倒西歪。

    山沟是突然有一个裂沟凹下去的,沟那边便是平缓朝上的山坡。按照周围的植物生长状态推测,焚烧现场地草原本应该也长得很高。那从官道这边望去,是根本发现不了这密密麻麻的高草之中还藏着一条沟。所以凶手很可能熟悉这里的山地情况,知道那条沟的位置。更和可能晓得,在放火之后,位置却刚好能被长垣县的望火楼瞭望到。

    “莫不是这起焚尸案,是有人故意做出来引人注意”崔桃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韩琦不解问她“何以有这样的推断”

    “焚尸地点太巧了,既能被看到,又刚好火势不会太大,不至于引起整个山林焚烧。如果换做别的山,这山火真烧起来,势必不好扑灭,便会彻底焚毁掉这些焦尸。”

    韩琦点了点头,认同崔桃这个推断的可能性。

    “一下子发现十具焦尸,这种恶劣的案子,长垣县县衙肯定处理不了。有人运尸到这里故意焚烧,想让大家发现这些尸体,进而引起轰动,引来开封府的注意。”崔桃总结道,“也便是说,那位梦婆的麾下,可能出了叛徒。这人大概不忍这些姑娘被残忍地折磨甚至杀害,又碍于自己安全,不敢直接报官,所以想出了这一招。”

    崔桃话音还没落,韩琦就招呼王钊立刻前往长垣县,赶紧带人将朱大壮和朱二牛进行保护性羁押。

    两炷香后,等崔桃和韩琦抵达朱宅门前的时候,王钊正匆匆地从住宅里跑出来。

    王钊脸色不佳地向韩琦和崔桃回禀道“朱大牛死了,朱二牛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天真了,我以为我上了好榜单,会有好多人给我留言,象征性的赞美我写得好结果评论它反而比之前的章节变少了,少了,更少了

    元代忽思慧编写的饮膳正要中记载了“生津止渴、去烦”的荔枝膏的做法

    “乌梅半斤,取肉桂一十两,去皮,锉沙糖二十六两麝香半钱,研生姜汁五两熟蜜一十四两右用水一斗五升,熬至一半,滤去滓,下沙糖、生姜汁,再熬去滓,澄定少时,入麝香搅匀,澄清如常,任意服。”

    元代许国祯在御药院方中也提到了荔枝膏的做法

    “乌梅八两,桂一十两,乳糖二十六两,生姜五两,取汁,麝香半钱,熟蜜一十四两,用水一斗五升,熬至一半滤去滓,下乳糖再熬,候糖熔化开,入姜汁再熬,滤去滓”

    注王四娘那句来自韩愈落叶送陈羽“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飘飖终自异,邂逅暂相依。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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