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素随即给韩琦见礼,便退到一边,好似在让路。
刚还焦急地说要解释的人,如今只是转头的工夫便不解释了,装得像个路人。
崔桃冷眼看着张素素的表现也不多言,因为才刚她们的谈话,只是她二人私下之言,如果有一方否认的话,另一方讲出来也不过是空口争辩,没什么意义。
韩琦直接无视了张素素,对崔桃道“城西另一座鬼宅又发现一具被挖眼的女尸,韩判官已经率先去了。”
崔桃应承,喊王四娘去拿工具,准备去验尸。因为韩综的缘故,就没让萍儿跟去。虽说萍儿下决心不再对韩综起心思了,可难免会有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见对她比较有好处。
地臧阁胭脂铺的事儿关系紧要,为机密,在人多的场合不方便多说。所以她就趁着这会儿等待的工夫,回屋就把所查的线索写了出来,递给韩琦,请他尽快安排人手去调查。能早一点就早一点,对付老狐狸就是要刻不容缓。
崔桃走后,张素素依旧缩着脖子在旁,深垂着脑袋瓜儿一声不吭。
韩琦便叫上萍儿、张素素随他去了侧堂。
张稳婆随后也赶来了侧堂。
衙役传话叫张稳婆来的时候,就把府里正传的谣言告诉了她。张稳婆只觉得事大,来的路上就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甚至后悔自己当初真不该将张素素带到开封府来。
张稳婆进门后,发现屋内旁侧竟有八名在待命,皆站姿端正,面无表情,似乎随时等着押解犯人去大牢。
张昌则伴在韩琦的身后,漠然不吭声,却也不是毫无存在感。他眼睛一直审视地盯着张素素,令张素素明显感觉到事情肯定关系到自己。
萍儿也被这氛围弄得有点怕怕的,她觉得自己近来好像没犯错,也没主动招惹什么事,为何韩推官把她也叫来了更让人忐忑的是崔娘子和王四娘都不在,真要有什么错在她身上,也没人会为她求一句情了,想想就更忐忑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韩琦品茶后放下茶盏的声音。
张稳婆率先开口给韩琦赔罪,骂张素素这丫头不懂事,乱说话才造成了误会。
“姑母,我没乱说话,我什么话都没说。”张素素忙辩解道,“是那些人误会了。”
“那你为何不立刻否认”张稳婆怒叱张素素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呀,我还在惊讶那个消息,有关于韩推官断断袖的消息。我真不是故意的”张素素急得眼眶泛红,很委屈地撅嘴,请张稳婆一定要相信她的解释。
其实她这个解释确实说得通,毕竟年纪小,见识得不多,忽听说身边人断袖,震惊一会儿也在常理之中。
“等我想解释的时候,他们人就已经走了。我倒想追着去解释,却怕这样越解释人家越不信,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才去问崔娘子求办法的。衙门里就属崔娘子聪明了,我想她一定有办法。可没想到,崔娘子压根儿不想帮忙,让我自己解决。”
“你可真能添乱”
张稳婆瞪一眼张素素,气急败坏地骂道。随即她再度跟韩琦赔罪,表示这事儿她回头一定带着张素素跟大家澄清。
“三天前的晚上,我就在府衙的尸房,素素她一直陪着我,期间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张稳婆随即瞥一眼张素素,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这身衣服。忽然想起张素素曾说过,这身男装她是学着崔娘子做的,也是为了验尸方便。
张稳婆当时想着,不过是一身青色的男装,随处可见,倒也没什么。
但如今这一瞬间,她脑子里乍然想到一个可能,那位跟韩推官抱在一起的青衣青幞头的人难道是
“五月初九,擅自抵达案发现场,踩踏现场血迹。五月十三,与报案百姓发生争吵。五月二十七,私行档房索要卷宗。六月十一,现身衙役班房。六月二十八,也便是今日,再度现身班房。”韩琦语调淡淡地陈述道。
衙役班房为衙役当班的地方,且皆为男子,张素素随便跑去那里自然是不符合规矩。
张稳婆刚冒出的念头,瞬间就被韩琦这些话给吓没了。她紧张得无以复加,只想着接下来怎么办。
张素素来衙门跟她学做事,算是她自己带在身边的人,不是衙门正经的官差,自然是不能随便在开封府乱走乱闯,必然该遵守衙门内的规矩。韩推官举例的这些,在平常看来可能不痛不痒,没人特意计较也就没什么事。但若较真细论起来,这些都是违背规矩的事,样样都可以作为犯错的理由对张素素进行处罚,连带着她也要跟着承担责任的。
张素素此刻比张稳婆更慌神,她本以为韩琦特意叫她到跟前来,是要特意理论拥抱断袖那件事,却不曾想他只字不提,提的是她自从进开封府以来的不规矩。若非这样详细地罗列陈明,张素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的这些事儿是有问题的。每一条她都是有理由解释的,这些都是有缘故的。
张素素唇刚动,要跟韩琦解释,就听张稳婆扑通跪地,向韩琦诚挚赔罪,检讨自己没有把人教育和看管好。
张素素见状,忙也跟着跪下了,红着眼睛去拉住张稳婆,“姑母,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对,我给姑母惹麻烦了。”
“韩推官,是我的错,我初来开封府,总是忍不住好奇心,办事马马虎虎,还不懂规矩,给大家添乱了,请韩推官责罚”张素素随即给韩琦磕头赔罪。
“既然知自己是个麻烦,却还是乱跑惹麻烦。”韩琦神色很淡,说话的语气温和斯文,乍听起来好像责怪之意不重,可细琢磨这话的内容,分明是要狠狠责怪的。
“是我错了,我的不对,我一定谨记教训,下次绝不会再犯这些错。”张素素再度赔罪道。
韩琦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张脸真似是冷白玉雕成一般,不会动。
因为韩琦没发话,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萍儿旁观了半天热闹,才恍然明白过来这阵仗是怎么回事。原来竟有传言说韩推官那晚抱着的人是张素素这又是那里冒出来的故事
瞧张素素现在身上所穿的这一身衣服,可真像崔娘子的那一身。也不知道是她今天刚巧这么穿了,还是听到谣言才那么穿。若为后者,这张素素还真是心机深沉了,分明是故意想把祸水往崔娘子身上引。
张稳婆也说了,她可以证明那晚张素素是跟她在一起。张素素那里的谣言可以澄清,但她身上所穿的这身衣裳却会不禁令人联想到崔娘子也有这样一身。加之崔娘子一直都跟着韩推官办案,俩人的外貌又看起来十分般配,太容让人把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了。
张素素若故意在自己身上搞出一桩误会,然后澄清,再往韩推官和崔娘子身上泼骚。她已经不只是心机深沉了,还十分歹毒。
所谓唾沫星子淹死人,名声于一名女子而言太重要了,往严重了说,此举都很有可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幸而这个人是崔娘子,看得明白,心思通透,根本没中张素素的计。这若是换成一般女子,哪怕是她自己,身在事中实在难看清全貌,肯定会着急上火,情急之下就忍不住辩解了。
这种涉及男女情爱的谣言,你表现得越急躁,越要解释,人家越会以为这里头有事,越产生联想。哪怕你把人证拉出来,还是会有人觉得你在造假作伪。总之只要给人了这方面的谈资,那根本就停不下来。
而且这件事细计较的话,张素素实际上没什么错,她只是反应慢了点没及时回答人家的说话而已。不得不说,韩推官这脑袋瓜儿真让人佩服他并没有拿这件事去追责张素素,让她有言可辩,而是直接总结了她犯下的真过错,且还是人证非常多的那种板上钉死的错。
张素素等了半晌,见韩琦还没松口,马上再度道歉。
张稳婆沉默良久之后,随即一咬牙,跟韩琦保证道“属下这就让她归家,令她从今以后,不再踏入开封府半步”
韩琦这才动了下眼皮,转而端起张昌为他再度倒好的茶,悠悠地品了一口。
“姑母”张素素没想到张稳婆会把自己赶走,忙哭着求她原谅自己,也求韩琦给她一次机会,她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保证乖乖地守规矩,姑母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绝不会再惹麻烦,坏衙门的规矩。”
张素素见韩琦不表态,便给韩琦磕头。
韩琦道“犯点小错没多大关系。”
张素素一听这话,破涕为笑,忙拉住张稳婆,“姑母,你看韩推官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保证规规矩好好做事,把那些小毛病改了。”
张稳婆闻言,有点难以相信地看向韩琦。今儿特意这般问责,岂会重拿轻放
果然不出张稳婆所料,韩琦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任何可能都堵死了。
“小错可改,但心若不正,却难改。”
言外之意,细枝末节上犯一些小错,没有多大问题,但品性败坏,却是从根儿上就烂透了,根本留不得。
张稳婆本还不明白,韩琦为何将她的内侄女直接定为品性有问题,看起来就是些小错
“韩推官怎能这般对我,这般公报私仇那韩推官跟崔娘子抱在了一起,占了崔娘子便宜不想负责,便是心正么若心不正的都不能留开封府,韩推官也该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张素素见韩琦这般无情,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把话撂出来。
张稳婆震惊地看向张素素,完全没料到她居然敢说这种话,还敢指责韩琦品行不端,还带上了崔娘子。这真是她侄女
韩琦轻笑一声。
“韩推官为何不敢回我的话可是心虚了”张素素有几分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拿住了韩琦的把柄。
“我家郎君只跟人说话,理会疯子作甚”张昌回呛一句张素素,随即告诉她,“那晚郎君不过是在送一名晚辈,倒叫你这些心思不正的人瞎传成什么样子了。”
崔娘子一直叫他家郎君大人,所以称她为晚辈,也不算撒谎。张昌心里如是想。
“我没瞎说,韩推官明明和”
“六叔。”
这时,一名身量纤瘦的少年被带进了侧堂。他与张素素的打扮类似,青衣青幞头。
韩善彦给韩琦见礼之后,就笑着扑到韩琦身边。
张素素见到这一幕傻了眼,在场的其他人见此状,自然也明白怎么回事了。韩推官为家中幼子,上头兄长的孩子如今是这般年岁的少年,简直太正常了。人家叔侄见面亲昵,抱一下怎么了被外人传完了断袖,还要被传跟衙门里的女子有干系,一个不够,还要扯上另一个,韩推官实惨。
“都散了吧。”
韩琦一发话,张素素就被张稳婆揪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这么快就这样了。
待众人走后,韩琦一把推开靠在他身侧的韩善彦。
“六叔可太坏了,人用完了就扔”韩善彦唏嘘不已,“侄儿可是特意跟博士请了假,好好的学都没上,来给六叔救急了。”
韩琦转即将早写好的一本策论递给韩善彦。
韩善彦立刻捧到怀里笑起来,“那字帖呢”
“还没写,回头给你。”韩琦说罢,睨一眼韩善彦。
韩善彦马上举手起誓,“这件事我绝不跟任何人说,连我娘都不说,保证烂在肚子里。如有违背,就叫我一辈子无法高中”
这对于要以参加科举出仕为奋斗目标的世家子而言,可是最毒不过的誓言了。
韩善彦品性如何,韩琦自然了解,不然也不会叫他来。
“不过六叔,那那晚你跟谁在一起呢到底是哪家的小郎君”韩善彦好奇地凑过来,贼小声地问韩琦,“侄儿也不是那想法古板之人,古有叶公好龙不对,是魏安王好龙阳君,那不是也是一段佳话嘛。六叔瞧上的人,可也跟六叔一样,集貌美和聪慧于一身侄儿想见见,世上这类人可不多,侄儿多结交几个,更容易增长学识,科举高中。”
“嗯。”韩琦只应了一声。
韩善彦当然不甘心韩琦这样敷衍她,追问韩琦何时何地见面。
“等她同意的时候。”
韩善彦诧异不已地打量韩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论样貌,绝色无双;论才华,不输任何人;论品性,就更不必多说了。这般在他眼里堪称完美的六叔,居然还有人搞不定还在等人家同意
韩善彦却是更加好奇这是怎样一般的人物了,不过他也了解韩琦的性子,不到时候说,你就是硬扒开他的嘴也没用。
“那侄子可等着呢,别忘了。”
韩善彦话音刚落,便见韩琦对自己摆手,利落赶他走。韩善彦心凉啊,捂住胸口装疼地跟韩琦道别,临走时又嘱咐一句。
“字帖也别忘了”
崔桃在赶去案发现场的路上,琢磨了一下张素素这样做事的动机。
这种行为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张素素以为她抱不平为借口,来毁她和韩琦的名声,也有挑拨离间她和韩琦之间关系的意图。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张素素肯定知道了她跟韩琦在一起了。但她应该不知道她跟韩琦之间的相处是怎样的状态,所以就用常人的角度来揣测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韩琦在主张隐瞒关系,拖拉不想负责任,觉得她心里肯定有委屈,并且大多数女子一样,非常迫不及待想要名分。
因此,张素素便借着谣言,借着这个矛盾,趁机来找她搞事儿了。
不过这谣言是后来突发的情况,属于偶然。
张素素之前先学了她穿衣,还要拜她为师,甚至不惜花费一晚上的时间为她做红烧无骨鸡爪。
崔桃还注意到,在今天之前,张素素两次模仿她穿衣都是在私下里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外人并没有见到。
头一次是在夜里,张素素故意等在后门,好像就是为了等她回来,让她看到她身上的衣服。
而次日早上,张素素送无骨鸡爪的时候,因有王四娘和萍儿在,她的穿着就很正常。
但在同一天,她一个人买羊奶回开封府的时候,张素素再现身又打扮成类似她的样子,连买羊奶的行为都一样。
做红烧无骨鸡爪和打扫卫生的行为,让张素素看起来是有诚心拜她为师的样子。可模仿她衣着买奶的行为,又让崔桃觉得她有故意恶心她的意思。
再有,崔桃曾跟张素素说过,桃这个字可以驱邪除妖,自那儿之后便有一个细节,张素素不再叫她桃儿姐了。
可见张素素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这种行为是在作妖。可见,她此举就是故意的。
崔桃往日跟张素素并无交集,也无仇怨。崔桃终究是弄不明白,张素素搞这一出会得到什么好处
“在想什么”
韩综在鬼宅门前等候多时,见崔桃骑着马过来之后,人还是呆呆的坐在马上,没有下来的意思,便不禁轻声问她一句。
王四娘和王钊这会儿已经下了马。王四娘看一眼这座同样破旧的鬼宅,比起大雨巷的那座鬼宅小了一些。宅子里只有两间房,也一样是荒废了很久,墙上和屋顶也都长了荒草。
几个人还没进去,就在外面闻到了臭味。
王四娘用手掩着鼻子,“这不会是尸体的臭味儿吧”
“猜的没错,正是尸臭。”负责带人保护和勘察现场的李远,这时走了出来,应答了王四娘的话。
“天呐。”王四娘进一步捂紧自己的口鼻。
大家往宅子里进的时候,韩综不禁又问了一句崔桃“有烦心事”
崔桃回看一眼韩综,随即想到韩综在邓州的事儿上可能撒了谎,“应该没有你的烦心事多,开封府带头剿灭了地藏阁总舵。你却偏又来开封府为官,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吧”
韩综低眸,勉强笑了一下,“苏玉婉和地藏阁本就当诛,便是烦心,我也该烦心当初那一刀下手轻了。”
崔桃分不清他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插苏玉婉那一刀,他真的不后悔
“我这一个月在家,每天都在反省。所有的事我都想明白了,幸好有你在,我才没有误入歧途。也幸好因为你,我当初插了她那一刀,勉强算作大义灭亲了,故如今才会没被夺去功名,能来开封府为官。”还能日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这后一句话,韩综自然是不敢说出口。
“有关地藏阁,你知道的情况都交代了”崔桃追问。
韩综点头,“苏玉婉这人其实也防着我的,我并不知道地藏和总舵在哪儿。但是有见到过她总是往随州送信,便这些情况都告知了刑部的林尚书。林尚书由此调查,才查出了地藏阁的总舵在哪儿。”
韩综随即还不忘跟崔桃道歉,他当时没能将消息直接透露给开封府,是因为有些不敢面对开封府的众人。
崔桃当然不在乎这些,她计较的是邓州有古怪,跟地藏阁必有联系。韩综很可能知道邓州的情况,却一点没透露出来。他说话真真假假的能耐,一如往昔。
但目前什么情况还说不好,只能等韩琦派人先去邓州调查一下那个三泰胭脂铺,才能了解到具体,只能等到时再做判断。
“苏玉婉和天机阁阁住可有孩子”崔桃问韩综。
韩综愣了下,“这我倒没听她提起过。”
“那你问过么”
韩综摇头,他正要再说,忽然臭味变得浓烈。他不禁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随即递上一方崭新的帕子给崔桃,
俩人这时已经走过院子,抵达在正堂门前了。尸体就在正堂的地中央,味道自然是浓烈。
崔桃走过来的时候故意行走缓慢,顺便跟韩综聊了两句,便就是为了适应这种腐臭味。
王四娘却是受不了这个,她捏着鼻子跟着崔桃勉强进了屋子正堂之后,瞧一眼那躺在地上的腐尸,实在忍不了了,丢了手上的验尸箱在地上,转身就撒丫子冲到院外吐起来。
崔桃踱步到尸体旁,观察整个腐尸的情况。
尸体已经出现巨人观,整个尸体因高度而呈现出一种被充气胀大了的状态。双眼被挖,并生出蛆虫,颜面肿胀,嘴唇外翻,口鼻有血水溢出,并且出现了死后呕吐的情况。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由于尸体在的过程中会产生气体,使得肠胃受到压迫,因而将胃内的食物挤压至从口腔溢出。同理,也会压迫到死者子宫,令怀孕的死者可能会出现死后分娩的情况。
崔桃发现死者裙子中央有类圆形脏污的痕迹,便让韩综等男性回避,果然在裙下找到了一个已成型的胎儿,胎长三寸有余,大略估计应该有三四个月了。
崔桃又检查了被害者口内的状况,果然也被割了舌头。再查其颈后,有骨折情况。两名死者的死因,应该都是因为第二节颈骨骨折,导致呼吸肌与延髓中枢分离,进而引发窒息身亡。
尸体的手脚也有茧,甲缝里带泥,鞋底有沾泥,衣裙有刮痕,裙角出有一点油渍。
崔桃脱掉羊肠手套,随即走出正厅,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韩综早忍不住了,人已经先一步等在外面,瞧见崔桃出来,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倒是佩服你,竟连这都能忍下来。”韩综心底其实还是很疑惑的,“当初我虽没有时刻陪你在如意苑,不知你所学全貌,但这验尸的杂书你即便是能看到,却”
其实娇姑在训教女子上,并非一概而论,除了教样一些貌好的女子要会琴棋书画、侍奉男人外,也会挖掘其中一些人所长,令其术业有专攻,如算账、织布、做胭脂水粉等等。如意馆的杂书有很多,韩综也没有每一本去确认是否有验尸的书。崔桃的确聪明,但即便是看到这类书有所了解了,终究是纸上谈兵,如今这种尸体还能这般淡定验尸,却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崔桃猜到了韩综在怀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不解释也不会怎么样。反正这人是好是坏也不是凭谁随便说一句话就能定的,再说她在开封府做事,立下了那么多功劳,好坏已然可辨。只要没有天大的证据证明她有邪门歪曲,谁敢收她
大宋可是法制基本健全的社会,而且上头的大领导赵祯还是个很讲道理的皇帝,真的没什么可怕。
“初见尸体我也是怕的,但为了摆脱困境只能强装镇定,误让韩推官以为我很厉害。这之后不是在开封府的尸房呆久了么,你们读书人都知学海无涯,当我验尸就不知学习了,我也怕露馅的。”崔桃扯了个还有点像样的理由跟韩综解释道。
韩综点点头,自是信崔桃,不再有疑。
“从尸体的腐烂情况来看,死了至少三天以上,早于上一位被害者。至于具体死亡多少日,不太能确定。”崔桃愁了眼院子里随处乱舞的苍蝇,又瞟向窗纸破乱的宅子正厅,才对韩综道,“等我把尸体的蛆虫养一养,应该可以大概推算一个时间来。”
韩综抖了下眉毛,又抽动了下嘴角,然后专注盯着崔桃,似乎想确认自己的耳朵的确没有幻听。
“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说你要养蛆”
“没听错,就是养蛆。”崔桃招呼王钊可以派人尸体运回开封府了,又特意嘱咐他们小心些,“别把被害者身上的蛆给弄掉了。”
韩综“”
王钊“”
终究王钊还是听话的,令人特意用编织密实的竹席,从底部将尸体托住,然后包裹好,运回开封府。
王四娘马上主动表示先回去,先把尸房熏上专门除臭的香,这样崔桃二次验尸的时候,味道也能好闻点
崔桃点头允了,王四娘就跟逃难似得,立刻骑上马跑了。
“我们在现场也找到了同样十寸二的灰尘脚印。”
因这院子不似上一个鬼宅那样铺着青石板,都是泥土地,表面土层还算比较松软。李远引崔桃和韩综看了一下院内他们勘察到的可疑痕迹。
“这些似乎是驴蹄或马蹄印”李远指着土上踏出的痕迹。
崔桃观察了两眼,发现朝向宅子方向的蹄印较深些,朝门口方向的则浅一些,大略是驮重物和不驮的区别。
“双脚有茧,衣裳有刮痕,还沾到油渍”韩综见了崔桃的所写的尸单之后,就开始试猜被害者的身份,“光脚干了农活后,回家做饭的女子”
“脚底有茧可未必一定是光脚造成,经常干粗活,会磨到脚的情况也会有。可能太多了,不好猜。不过第一名被害者的脚有类似被树枝一类的东西刮擦过的痕迹,脚指甲内也有泥,的确有可能在野外光脚了。可是女人的脚在外岂是随便露除非确定周围没有人,或没有男人,又或是不需要她们忌讳的男人。”
韩综点点头,赞叹崔桃思虑严谨。
二人踱步至宅子的大门外,韩综这会儿见李远等人都不在周围,忍不住低声问崔桃,外头传言说韩琦有断袖之癖是怎么回事。
“你这传言已经不新鲜了,最新鲜的你没听到”
“还有更新鲜的”韩综不禁更加好奇了,让崔桃赶快给他讲一讲。
“没什么好讲,顾及这会儿麻烦已经解决了。”不过张素素这样做的目的,还是要查清楚,斩草要除根,解决问题也要从根源上拔起。
“唉,那就没意思了,我还以为我能趁虚而入。”韩综直白做小人,道出真心话。
崔桃瞥他一眼,“别白费工夫,问题不在他,在我。”
“何意”韩综不解。
“意思就是说,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不会和你一起。所以还是那句话,别白费工夫。”崔桃明确告知韩综,从今以后公归公,没有私。倘若他还有近水楼台的意图,那她就此便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韩综叹了口气,无奈地望了一眼苍天,“我总算明白为何韩稚圭会放心让我跟你一块办案了,他是拿准了你会这般残忍地对我。”
崔桃笑一声,也不否认。
李远等人还在调查这座鬼宅的来历,向附近住户全面询问情况。也问了在三天以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内,可遇见什么异常的人,特别是用马或驴驮过东西的人。
因这巷子距离布满商铺的大街比较近,带着毛驴在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在少数,基本上大多数都驮着货物,所以没人特别注意到哪一个不正常。
至于这间鬼宅,则空置有七年了,原主人是一对夫妻,他们原本有四女一子,四个女儿排行在前,相差不到一两岁,在他们第四女八岁的时候,俩夫妻才终于生出一个儿子。二人成婚十八年,盼来了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自然是十分高兴,对幼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十分看重。
夫妻俩从此之后,便什么都紧着幼子来。
幼子才满月,已经订了亲事的大女儿正准备要出嫁。夫妻俩觉得将来幼子娶媳妇,那一定要挑选模样好品性好家世好的人,想娶好人家的好女儿,自然是不能少了贵重聘礼。所以俩夫妻就削减大女儿原本备好了的嫁妆,要留给幼子娶媳妇儿用,大女儿自然是因此不开心。
这之后,两夫妻还在饮食吃穿用度上克扣四个女儿,不再给她们有以前那般的好饭食了,能吃素就吃素,一个月顶多有一顿肉吃。夫妻俩自己也不吃,全都要省下来给儿子。
如此时间久一些,四个女儿都对此非常不满。有一次俩夫妻出门,让大女儿和二女儿照顾好幼子,结果回来发现幼子哭啼不听,竟然发热了。俩夫妻暴怒,认定大女儿和二女儿没照顾好儿子,就拿棍棒好一顿教训两个女儿,还顺便责怪三女儿和四女儿也没用,见到幼弟难受居然都不知道好生照顾一下。
其实那一日大女儿和二女儿的确很细心地照顾了幼弟,但天气的冷暖的变化有时就是会容易引起孩子生病,便是亲生父母照顾也未必能避免得了。
四个女儿都觉得冤枉极了,日久积下的不满就此爆发。
后来在某一天夜里,夫妻俩熟睡的时候,四个女儿互相配合,悄悄地用被子闷死了半岁多的幼弟,随后她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房睡了。
俩夫妻醒来之后,发现幼子没了呼吸,哭天抢地,之后总觉得孩子的死有异常,便报了官。府衙最终调查出了是四个女儿杀害了幼子。随后四个女儿都被抓入牢,大女儿在被抓时控诉夫妻俩偏心太甚,令她们寒心,更说他们就活该落得没有子女的下场。
俩夫妻由此大受刺激,更为幼子的惨死伤心难过。浑浑噩噩在宅子里过了十几天后,妻子上吊自杀了,丈夫外出干活回来后见妻子死了,也觉得没活头,跟着一起去了。
“这一家子可真是,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韩综听了之后不免唏嘘。
“不患寡而患不均,韩判官或许没遇到偏心的父母,所以不知父母偏心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再有,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四个女儿能如此一致地实施谋杀幼弟的极端之举,父母在教育上面必然也出了问题。”
“也对,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孩子。”韩综说这话时,眸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倒不难猜,他应该是想到了苏玉婉。
初步验尸的活儿已经完成了,崔桃便不多留了。她现在很好奇韩琦怎么处置了张素素,所以要尽快赶回开封府瞧一瞧。韩综带着李远等人,则还要继续留下来,在周围做调查。
韩综告别的话的还不及说出口,就见马尾飞扬,马蹄子荡起尘土,眨眼间就不见崔桃人影了。
崔桃到了开封府,却没直接找韩琦,因为接触腐尸味道过重,她还是要先更衣沐浴一下。不想回到荒院,萍儿见到她,就赶紧把韩琦如何处置张素素的情况告知了崔桃。
崔桃听完之后点点头,不禁在心里称赞韩琦做得好,转而不解问萍儿“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我也在场啊。”萍儿告诉崔桃,她也不知道为何韩推官要把她叫过去,她本以为自己会被牵连什么事,结果从头到尾,什么事儿都跟她没关,她只是看了个热闹。
“可能韩推官处置张素素的时候太生气,就把叫我的事儿给忘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若他正在气头上拿我撒气,我岂不倒霉所以我见他没叫我,就赶紧悄悄地回来了。”萍儿随即笑问崔桃,她是不是很聪明。
崔桃笑着点头应承,“是聪明,非常聪明。”
这话却是夸韩琦的。
韩琦料到她去验腐尸,回来后应该会是着急想了解情况,但又不得不需要去先沐浴。所以才把萍儿叫去旁观,好让萍儿给她及时转述,及时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这男人若真心细起来,好像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疲了,修完了,赶紧滚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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