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小说:我在开封府坐牢 作者:鱼七彩
    王四娘听了崔桃的小声吩咐后,当即扯开嗓门,边向前跑边对街上的众人大喊。

    “崔娘子家的护发露一文钱一罐,限量五十罐,先到先得”

    护发露如今在汴京城内已经小有口碑,经常断货买不到。今一听居然只要一文钱一罐,足足多至五十罐。大家都跟疯了一样,原本在街边吃饭喝茶的都不停下来了,立刻朝铺子跑,甚至有开店的都把铺子撂下了,先去抢一罐再说。

    不管在什么时代,特价抢购永远吸引眼球,羊群效应始终有用。只要人流量够大,跟风跑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有不少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先跟着凑个热闹再说。

    张素素被街上拥挤跑过的人撞得身子左右摇晃,原本握在她手里的碎瓷片也被撞掉了地上。张素素想弯腰去捡,结果直接被人撞得趴在了地上。但她还是坚持捡起了碎瓷片,狼狈地起身后,她想了片刻,就跟着大家一起朝着铺子去。

    这会儿铺子前头已经围满了人,张素素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反而觉得时机更加合适,便要往人群前头挤。而挤在前头的百姓却是不愿意给她机会,若让她挤到前头去了,害得他们排不到一文钱一罐的护发露可怎么办

    “学什么老母猪往前拱,先来后到懂不懂”

    张素素随即就被骂了。

    铺子这头,萍儿负责收钱,发售护发露。

    王四娘则踩上了桌子,喊着前头买护发露的人按照规矩排队。

    “哎,前五十名一文钱一罐,诸位拿好喽不过可真想不到来的人这么多,感谢大家赏脸照顾我们铺子的生意我们掌柜可说了,看大家这么诚心,那就再拿出五十罐子来送”

    众人一听沸腾了,连连拍手叫好,欢呼着感谢崔掌柜。

    “这回咱可不能只比谁腿脚快了,咱也得给腿脚没那么快的人机会。这五十罐一文钱都不要了,白送,但要有个说头”王四娘此言一出,当即就得了大家的热烈响应,纷纷询问说头是什么。

    于是王四娘和萍儿互换了位置,萍儿的口才比王四娘好,人看着温柔文静,说出的话也如此,条理分明,大家听着也顺耳。

    “我们家掌柜的最近碰见一位奇人,掌柜的与她无仇无怨,她却偏以要拜师掌柜的为由,处处做奇怪的事,说是为我们掌柜好。掌柜的不理她吧,她就寻死觅活;理她吧,她又弄巧成拙,险些毁了掌柜的名声。

    掌柜的体谅年她年幼,不想跟她计了,只要她离远一些就好。她却偏偏黏着要道歉这不知情的呢,瞧她一个柔弱可怜的小女孩儿,又下跪又磕头又哭哭啼啼的,满口解释都是出于好意,自是有人忍不住心疼同情她,反怪我们掌柜的不仁厚。总之,吓得我们掌柜的如今一见她就躲”

    众人一听哗然,纷纷谴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却也有人说他就遇到过类似的人。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有,她还是要坚持道歉,若掌柜的还不理她躲着她,她就要当众人的面,自尽”萍儿突然提高音量,倒不是为了什么效果,纯粹是因为萍儿自己越说越气愤了。

    众人纷纷感慨太过分,要死就自己死去了,这明显实在威胁人。

    “我们掌柜的,今儿只想把护发露送给同命相怜的有缘人。谁有类似的经历说一说,大家听着挺惨的,那便送一罐。咱日子过得不顺,就先让头发先顺一顺,也总算有点宽慰不是说不定这头发顺了,一切都顺了呢”萍儿道。

    众人纷纷附和,都喊着要顺顺

    因觉得这说头新鲜,便是自己没有类似的故事可讲,拿不着白送的护发露了,能听一听别人讲故事也不错,所以现场围观的人仍然不在少数。

    随即便有自报奋勇的人,陆续讲了他们的遭遇。听者不禁纷纷感慨,也觉得愤慨,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凭着我弱、我惨、我为你好来变相要挟他人之人。

    张素素起先因为喧闹,前头的人不让她挤进去,而不得不败退,再等一等。然后她就听见萍儿讲的那个故事,似乎暗指的就是她,她要趁机冲进去分辩,就听见周围的人都在附和萍儿的话,纷纷骂故事里的奇人有病恶心人。

    张素素又不是傻子,晓得自己若选择在这种时机进去,不管她辩解什么,都断然不会惹来别人的同情了。她抿着嘴角,红着眼眶,攥着碎瓷片的手微微发抖。

    再然后,气氛就更热闹了,一个又一个上去讲他们遇到的奇人,越来越引发众人对奇人的嫌憎厌恶。并就此引发热烈地讨论,如今整个场子几乎就像是专门来声讨奇人的集会。

    萍儿随即再度宣布,她们还要再加十块新品,给讲得最精彩的十人做奖励。大家一听是新品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

    来往的路人见这阵仗,凑过来瞧热闹的人数成倍增长。

    “此物系皂角与百花露调配而成,香得很,故得名花香皂。用来洗脸洗身,最得宜不过。既能把身上的脏东西洗干净,味道香香的,长时间让用还会让皮肤细腻。花露大家都知道的,不易得,百斤花也就得那么一点得来,故而这花香皂的价钱可不低。今儿也是图个开心了,也希望得了此物之人拿回去用了之后,能多说说我们花香皂的好。”

    随即,众人就见萍儿拿出一块,淡绿色,花朵状,像点心一样。这花香皂还配非常精致漂亮的绿色锦盒装着。在最前头围观的百姓,靠近些就闻到了花香味儿,纷纷感慨好香。

    萍儿接着道“今后还会出玫瑰的、桂花的、槐花的,到时大家就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味道买回去了。”

    崔桃全程呆在铺子内间,在窗边观察张素素的情况。

    张素素的旁侧,崔桃早已经招呼了两名铺子里的跑堂定去看着,但凡她有极端举动,先拦下,再将人架出去。

    但最好的情况还是她主动离开,因为像张素素这种人,指不定就盼着你动手,她好趁机哭哭啼啼叫两声,激发众人同情她。

    对付这种极品的办法,无视最好不过。不管是对她动手还是理她、骂她,都会激起她的兴奋点,在变相鼓励她更作妖。彻底的无视,让她自己意识到她没戏可唱了,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才是对她最精准的打击。

    人越聚越多,张素素又被周围的人挤了好几次,她挣扎想要这些人别挤她,却半点用都没有,还突然被踩了脚

    张素素叫痛地喊一声,声音却湮没在喧嚣之中,就如一粒沙落进了沙漠,半点都凸显不出来。就在这样越来越拥挤的情况下,张素素不小心被手里的碎瓷片划伤了,指腹上开了一个小口子,正冒着血。

    张素素气急败坏气丢了碎瓷片,把手指放在嘴里含着,委屈地冒着泪往人群外挤,她不想要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见张素素落荒而逃了,崔桃才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张素素连割腕的手段都敢豁出来用了,奈何失败了,她肯定很生气,会耐不住性子。

    那接着下来,查她就容易了。

    等东西派发完毕,铺子前拥挤的众人终于都散了,门前安静了下来。

    王四娘掐着腰骂张素素就是个狗东西。

    “这次为了她可是赔大发了,一百罐护发露呢,能买好多钱,还有那花香皂”

    “不是为了她,今天的白送却不是真白送,早晚会回来的。”

    宰相夫人带领的风潮,总有退却的时候。铺子如今在外虽小有口碑,但还是不够爆,缺少讨论度。今天的一波免费大赠送,足够让汴京城的百姓说一阵子了。

    汴京里内也有不少做护发的胭脂铺子,这其中不乏有近百年的老店,想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除了保证品质做精品,还得要有噱头和热度,把知名度搞上去,保持稳定的客源和口碑。

    如此时间久了,若再有人提到买皂和护发露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只有崔娘子铺子里的最好。

    萍儿理解崔桃的用意,解释给了王四娘听。

    王四娘才恍然大悟,“原来做生意还有这样的门道,这就是赔钱赚吆喝呗”

    “聪明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萍儿拍拍王四娘的肩膀夸赞道。

    王四娘笑了,扬起下巴回嘴萍儿“彼此彼此,你现在也越来越粗俗了”

    萍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她瞪一眼王四娘,王四娘就故意摇晃着脑袋回瞪萍儿。

    “这些都不紧要,要紧的是你们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改变,跟以前的生活比是否更愉悦了。若没有,就改回来”

    崔桃随即将茶盏里的水喝干,就起身拾掇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当然更愉悦了”王四娘和萍儿立刻齐声应和,更不禁感慨她们能有如今的快乐,都要多感谢崔桃。

    若没有她,她们俩大概还在苦哈哈地坐大牢,没机会了解在开封府办案的意义有多重大。她们以前的人生,就像是霉了烂了的木头,没啥大用。在遇到崔桃之后,腐木里才抽出新芽,在这有点活头。

    “行了,别夸了,却不是我的缘故,还是多亏了你们自己争取。当初若不是你们脸皮厚硬留下来,那确实肯定不会有今天。”崔桃道。

    刚煽了情的王四娘和萍儿,听了崔桃这话都笑起来。她们知道崔桃在开玩笑,实则她一直对她们都是极好的,肯做饭给她们吃这点就能看出来,那得是多深的喜爱呢。

    虽然崔娘子但凡养一条狗,也会好好喂的但不管,她们觉得是喜爱,那就是喜爱。

    总之,是认定的恩人,认定的老大,绝不改变。

    崔桃让王四娘和萍儿在铺子里张罗生意,她则赶回开封府当差。不回去不行了,李才特意跑来找她回去,说赵宗清和无忧道长来了开封府。

    韩琦今日带着仓曹、户曹、兵曹在外巡视,开封府又不是只管狱讼,那还有民政、赋役、户口等等事都需要操心。细论起来,这些活儿都比狱讼繁琐,格外麻烦。本来韩琦不用管那么多,谁叫开封府最近又开始缺人手了,王判官那身子骨儿也开始争气了,再度请病假了,如今便只能让能者多劳了。

    韩综负责先行接待了赵宗清和无忧道长,在听说二人的来意后,韩综倒是有几分惊讶,崔桃竟连赵宗清都认识。这赵宗清如今在官家和刘太后跟前可是非常得宠,较之其二哥赵宗旦更甚。

    “不太行。”崔桃一听无忧道长来了,就大概猜到其来意了。

    “这案发地不是已经勘察过了贫道保证贫道做的法事不会添任何乱。”无忧道长跟崔桃解释,他必须要及时为怨灵超度才行,不然等亡灵走了,便不知会游荡至何方,“从此她很可能就是一只四处飘荡的野鬼了,百年甚至千年都会如此,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其实如果不贪吃的话,做鬼也没什么不好。”崔桃随口应一声。

    无忧道长“”说的好像你做过鬼一样

    “话不中听,还望道长见谅。这冤死的人可多了,开封府之前也有很多被谋杀致死的被害者。道长为何独独要超度被弃尸在鬼宅的两名被害者别人家有白事花钱想请道长去,道长都不去。而那两间鬼宅,道长不仅主动去了,这去不成了还要大费周折地求贵人来帮忙说情。”

    这种行为自然是惹人怀疑,便是有赵宗清在,这该问的话还是要问清楚。

    无忧道长怔了下,随即望向赵宗清,似有几分求救的意思。

    “不能给个薄面便就在院中央做法事,不会破坏或耽搁什么。”赵宗清打商量的语气问询韩综和崔桃。

    韩综首要顾及崔桃的态度,自然是不敢随意点头应允,但赵宗清这边不给薄面又说不过去。他便跟崔桃打商量,让人在她的看管之下去鬼宅做法事。

    无忧道长马上点头同意“这样也行。”

    “道长回答我的问题,才行。”崔桃坚持底线不动摇。

    无忧道长咽了口唾沫,面色不大好了,转而再度望向赵宗清。

    “道长如今高德,救众生之苦,过去的事也不全是你的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韩判官和崔娘子都讲理之人,不会揪着不放。”赵宗清对无忧道长道。

    无忧道长叹了口气,愧疚地对崔桃和韩综道“贫道年十七岁时,尚未出家,我有几分游手好闲,整日没事干就常在村子里四处闲逛”

    有一日,无忧道长因见到同村的孙寡妇跟已经成婚的张二狗抱在一起,便在回家时随意地跟自己的母亲提了两句,却没料到他母亲把这话传到了外面去。

    那之后谣言四起,村里人都在传孙寡妇跟张二狗有奸情,张二狗的妻子更是闹到族长那里要求惩治。

    孙寡妇和张二狗立刻双双否认了奸情,解释说那一切都是误会。

    那日天热,孙寡妇去地头水沟里打猪草,结果中暑晕倒了。张二狗刚好路过遇见,便去查看情况,叫醒了孙寡妇。水沟旁的石头长着青苔,孙寡妇因为脚滑,滑了一下,就刚好跟张二狗撞上了,但二人只是撞了一下而已,根本没有抱。

    无忧道长细想想当时那会儿情形,像是如此,俩人的确都没有伸胳膊抱对方。而且那天的确很热,热得他都想泡在水里不出来,孙寡妇顶着大太阳干活,中暑不奇怪。无忧道长当时也只是瞧了一眼,发现俩人身子贴在一起,便自行脑补多想了,还把话误传给了母亲,弄得满村皆知。

    孙寡妇和张二狗给的解释,张二狗的妻子根本不信,非要闹着讨说法。村里的人有信的,有不信的,但更多人还是觉得孙寡妇不检点,谁叫她守寡没男人。家里没鱼吃,可不就容易偷腥

    张二狗的妻子撒泼,孙寡妇被冤枉不服气,两厢就厮打起来。这事儿因为没有更多人作证,断不清楚。

    族长便询问当日是谁瞧见他们抱在一起的,站出来做个证,把当时的情况讲明白。

    无忧道长当时犹豫着,想要站出去解释,却被他母亲给拽住了,要他别没事儿找麻烦。这要是去作证了,指不定把孙寡妇和张二狗妻子都给得罪了,最后落得她一身麻烦。

    最后族长见没人站出来,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征询大多数人一致认同的意思去解决。

    张二狗的妻子狮子大开口,要孙寡妇赔偿她五贯钱,还要孙寡妇许诺在两个月年内尽快嫁出去。在村里头,这五贯钱可不是小数目,有的人家给儿子娶媳妇儿也就花个两贯。孙寡妇家里没男人,生活比一般人家更艰辛,倒是攒了点钱,有两块银首饰,但她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赔钱,还毁了名声,岂能甘心给她立志守寡,不嫁人,凭什么叫她在短短两个月内随便寻个人嫁了

    孙寡妇不服气抗议,却没人替她说话。张二狗倒是想说,被自家媳妇儿瞪一眼就老实了。而且他就算是说了,别人也不信,都会以为他是奸夫才帮着说话。

    孙寡妇气得再问是谁目击,在乱传造谣,为何不肯站出来对峙,大家把话说明白。

    无忧道长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胳膊被他母亲死死地拽住了。

    “今儿我若是被你们逼死了,我便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挖你们的瞎眼,割了你们的舌”

    无忧道长告诉崔桃,他至今还一字不落地记着孙寡妇当时诅咒大家的话。

    之后族长就做主,把孙寡妇关了起来。村里几个有身份老者,便凑一起商议着,给孙寡妇在外村寻个亲事嫁出去。

    孙寡妇在被关夜里,拍着门板和窗户,歇斯底里地大喊她冤枉,也说了无数遍她诅咒目击者和传谣者的话。后来声音就没了,大家都以为那时孙寡妇是喊累了睡了。

    次日一早,村民们发现孙寡妇用扯开的被面悬梁自尽了。尸体已经凉了,说明她人在昨天夜里就走了。

    大家这才恍然觉孙寡妇可能真的是冤枉了,才会以死证清白。

    村子里也就那么几户人家,各家之间距离也不算远,特别在晚上的时候,村子里十分安静。昨天夜里孙寡妇声音凄厉喊的那些话,大家基本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的死亡,总是会触发生者的感受。张二狗万般悔恨,痛骂自己的妻子作妖闹事,把好好的人给逼死了。张二狗妻子也吓着了。脸色惨白,然后就只顾着呜呜的哭起来。

    那之后村子里的人着实忐忑了一阵,都怕孙寡妇的咒言应验。不过后来日子久了,一直平静没事,大家才宽了心,今天就把这事给忘了。

    “贫道始终难忘孙寡妇的诅咒,日日做噩梦,惊慌不可终日。不到半月,贫道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快若死了一般。母亲见我如此,便请了道士给我做法,这道士也便是贫道的师父。师父告诉母亲,化贫道而去,令贫道出家,才能救回贫道的命。”

    之后的事自然不必细说了,无忧道长的母亲肯定是舍了他,他如今才会出家成了道长。

    “原来道长是因为心病难除,见了挖眼割舌便想起当年的事,才会如此”崔桃问。

    无忧道长点了点头,当年的事就跟刻在他骨头上一样,他始终觉得亏欠孙寡妇。时至今日,他虽已经人至中年,还时常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想到孙寡妇的诅咒。

    “虽然有很多人都称赞贫道道行深,能渡人,实则贫道连自己都渡不了,贫道从来不敢妄以为自己厉害。”无忧道长忏悔道。

    “人在年少时,难免会因不懂事而做错选择。我如今比那时的道长还年长几岁,却还是在做错事。”韩综安慰无忧道长的同时,也检讨了自己。

    无忧道长叹道“无忧,师父给贫道取此道号,便是希望贫道能够忘却烦忧。然贫道努力了二十几年,终究还是辜负了亡师所期。”

    崔桃静默听完整个故事以后,没做任何表态,只是默默地饮茶。

    赵宗清见崔桃没有半点附和韩综的意思,也没有去安慰无忧道长的意思,问她有何想法。

    “没多少想法。”崔桃客气地答道。

    没多少,说明还是有。

    “不妨直说。”赵宗清语调依旧温和道。

    “只是觉得道长这么多年都在忏悔,却摆脱不了梦魇,可见当时孙寡妇的死都多惨烈。人因口舌造言而令无辜者付出生命,倒是很让人唏嘘感慨。”崔桃说罢,便望向无忧道长。见无忧道长一脸的愧疚,倒像是真的在为当年的事情在诚挚忏悔。

    崔桃这才不禁多问一句“那这些年道长修道行善,到底是为了忏悔当年的错而在做善事,还是为了让自己的飞升而在攒功德”崔桃再问。

    “应该都有吧。”无忧道长怔了下,不确定地答道。

    “忏悔和赎罪本不过是生者安慰自己的办法,道长安慰不了自己,才难以摆脱出来。”崔桃道。

    无忧道长怔了又怔,忙作揖谢过崔桃,表示他明白自己以后该怎样做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很简单的道理,因为心里想要逃避,便不去面对。又因为没人提及,便可以骗自己继续逃避。

    无忧道长反思自己忘了当初为道的本心,他为道是想侍奉神灵,诚心地神灵面前忏悔和赎罪。可后来,他的种种行为里掺了太多为道者的功利心,为了出名,为了积攒功德,为了追求飞升。尽管这些年,人人都夸他好,德行高,但他还是安慰不了自己,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些行为真正所图的是什么,因而生出焦虑,更加摆脱不了孙寡妇给他带来的梦魇。

    无忧道长决定从今以后,他放弃修道飞升,他只求忏悔,能好好的忏悔就好。

    赵宗清眼见着无忧道长因崔桃的一句话人更通透了,不禁勾起嘴角,回扫了崔桃一眼。

    崔桃正思量着,在挖眼割舌这一块,无忧道长的经历和案子有巧合之处。

    任何可能的线索都不能放过,崔桃便询问无忧道长所住的村子在哪儿,距离京城有多远。

    “贫道原籍就在太康张家村。”

    太康县在开封府的辖下,距离汴京不算太远。

    原来无忧道长就是东京本地人。

    “这位孙寡妇可有子女”崔桃再问。

    无忧道长点头,“有一子,名唤张乐,当时年有三岁,还不懂事。孙寡妇死后,他便被孙寡妇的兄长接走了。”

    无忧道长告诉崔桃,当时村子里的人没敢跟孙寡妇的兄长说实话。

    张家村里的人都姓张,沾亲带故,可以说整个村子其实就是一个大家族。族长带头都商量好了,不把这事儿外传,众人便口风一致,只对孙寡妇的兄长说他们也不知为什么,发现的时候孙寡妇就自尽了。

    既然大家众口一词,孙寡妇的兄长能有什么可说只能默默料理的丧事,将三岁的外甥带回自己抚养。

    无忧道长因为对孙寡妇颇有愧疚,所以在前些年就打听了孙寡妇儿子张乐的近况。倒巧了,竟发现他也出家为道了。

    无忧道长便特意设计与他相遇,将他安排在自己的道观内,收他为徒,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以弥补当年对孙寡妇的亏欠。

    “如今他人在三清观已经呆了有两年了。”

    三清观便是无忧道长所掌管的道观。

    崔桃蹭地站起身,“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无忧道长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崔桃这样子质问自己的缘故,“崔娘子莫不是在怀疑凶手是他不可能他这人很老实,在观内只会本本分分地念经修道,而且他当时那么年小,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

    “何以见得一定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当初不过是把孙寡妇和张二狗的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转眼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当初的事你们整个张家村的人都知情,谁能保证这些年人人都闭嘴,一点风声都传不出去么”崔桃反问。

    无忧道长不知声了,人的嘴是最不可靠的,这点确实不能保证。

    崔桃要立刻去见张乐,无忧道长却还执着一定要给鬼宅做法。

    “这样,我带人先去三清观,让人暗中调查和监视何乐。你带着他们去鬼宅,作法完毕之后与我汇合。”韩综提议道。

    崔桃应承,随后就便带着无忧道长去了城西鬼宅。

    赵宗清在无忧道长摆阵做法事的时候,在现场闲走了几步,随即就看到正堂内摆放着一盆肉,另还有三个有蛆有腐肉的陶罐子摆在一处。

    赵宗清瞅了两眼罐子内蠕动的蛆虫,还真是够白、够肥、够大。转而再瞧那盆里的肉,瞧着已经不大新鲜了,但还没有到完全腐坏的程度,看起来应该是昨日才放置的鲜肉。如今那盆肉上,时不时地有苍蝇落在上面,数量还不在少数。

    赵宗清因而想到无忧道长曾跟他说过,昨日他来鬼宅的时候,正碰见开封府的官差从鬼宅离开,不允准他进去。想来昨日开封府的那些人,就是来这里放鲜肉和蛆虫的。

    “这”赵宗清看向三个陶罐子的蛆虫。

    “劝你别问。”崔桃友善提醒道。

    “可是被害者尸身上的”赵宗清还是问出口了。

    崔桃点头肯定,“每一个都是。”

    “所以这是通过养蛆虫来断定什么”赵宗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忍不住更加好奇。

    崔桃应承,老实地告诉赵宗清养蛆的目的是为了判断具体死亡时间。

    这验尸相关的书,赵宗清最近有补看全部,却没见哪一本里有写过通过养蛆能验看估算出死亡时间。

    “这有什么稀罕,人不能有新的想法在白醋蒸尸显现淤青之前,也没有这方法。在红烧肉出现之前,也没有红烧肉这道菜的存在。人总要在不停的创新中,谋求发展,才能不断进步。”崔桃又开始瞎扯道理了。

    赵宗清失笑,“此言不错,不过你为何要在这种场合非提红烧肉”

    崔桃目光直直地盯着屋中央那盆肥瘦相间的肉,感慨道“很简单,我想吃红烧肉了呗,肥瘦相间烧得颜色鲜亮棕红的那种。还有煎肉,五花三层的肉,切片两面煎得金黄,包上才紫苏叶和菜叶,再加点芫荽和蒜片,抹一点酱料”

    “咳咳”赵宗清忍不住用手掩嘴,转身咳嗽了两声,随即他就匆匆走出门去了。

    崔桃面无表情地跟着出去,这时赵宗清已经干脆跑到宅子外面透气去了。崔桃见他终于不在案发现场继续乱走了,非常满意。

    无忧道长这时候也做要法事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崔桃道谢。这不做法事,他心里就不舒坦,怎么都过不去。

    “无忧道长倒是跟其他道长不大一样,全然没有参道之人那种风轻云淡的放过、不在乎,执拗异常,却不知是怎么当上三清观那么大的道观的道长”崔桃好奇问。

    无忧道长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怔住了,然后才半开玩笑地回答崔桃道“大概是观内有才学之人太少,只能选贫道凑合上了”

    “道长的才学还是很好的。”崔桃叹道,“就是心结太多。”

    无忧道长“”真不用这么正经的总结

    “道长还是尽量清修静心比较好,不计较得失,不计较过去,不计较未来,如随风而行的浮萍,漂哪里,哪里就是家。”崔桃又絮叨了两句。

    无忧道长似懂非懂地应承一声,倒是不解崔桃怎么突然这么絮叨了,之前听她讲村里故事的时候,人不是挺少言寡语的

    “那会儿我没饿。”崔桃叹道,“不需要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无忧道长“”

    赵宗清“”

    故而,在出城之前,大家骑马路过集市的时候,赵宗清令属下给崔桃买两个烧饼吃。

    崔桃倒不客气,扫一眼确认是哪条街之后,她就直接点了铺子名,要那家的羊肉、红豆和酸枣馅的烧饼。

    “还有酸枣馅的”赵宗清不禁好奇了,他还真没吃过酸枣馅。

    “啊对,有啊。”

    崔桃当即就把剩下的那个酸枣馅咬了一口,饼皮还是脆的,发出咔嚓的一声。

    如今他们已经骑马出了汴京城了。

    赵宗清“”

    他本没有讨要烧饼的意思,但崔桃这迫不及待咬一口的举动,反而让他真有点好奇这酸枣馅的有多好吃,值当她如此护食

    当然,他暂时是品尝不到了,只能看着崔桃一口口吃完。

    到了三清观,赵宗清和无忧道长不过才下马。崔桃已经快步走进观内了。

    三清观不愧是东京地界数得上名号的道观,占地面积够大,殿宇十分气派,听说其中两座殿还是刘太后下令建成的,不禁叫人更觉这道观的厉害了。

    无忧道长一现身,观内便有不少道士就赶过来见礼,打招呼。

    崔桃眼尖地瞟见其中几名道士的身上有油点,其中一位鞋上还有。这油点让崔桃不禁想起两名被害者身上的了。

    崔桃当即叫住这几名道士,问他们身上的油渍从何而来,可是在厨房负责做饭,油炸了什么东西。

    道士们一听,都不禁笑起来,忙解释他们不会做饭,身上的油渍也不是因为做饭弄上的。

    “贫道等人负责给观内的长明灯添灯油。”

    崔桃恍然有所悟。

    “正是,常有香客捐钱,便是为了点这长明灯。特别是在有神君诞日的时候,捐钱添灯的香客更多。比如本月的二十四是雷神和关圣帝君的圣诞;二十六则是二郎神真君的;二十九还有天枢左相真君的。”无忧道长跟崔桃解释道。

    崔桃点点头,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韩综这时将孙寡妇的儿子张乐带了过来,随即告知崔桃,他已经细致问过了,张乐近半个月都不曾出过道观。

    他在道观负责敲梆子打钟,他跟另一名道士常伴在一起,从清晨天亮前起身,至整个白日,他们基本都要在一起的。

    如果凶手抛尸鬼宅的时间段分别白日和天亮前后的话,何乐应该是不符合情况。毕竟从三清观到汴京,骑快马要半个多时辰,观内只有毛驴,时间只会更长。如果离开时间这么长,肯定会被同伴察觉。

    崔桃在看了眼这张乐的脚,一双大脚,有十寸三,也不符合凶手双脚的尺寸。

    崔桃随即问无忧道长,他的道观内可会接济帮助过生活境况困苦的女子。

    无忧道长摇头,“观内皆为男子,收留女子多有不便。若遇这种情况,会请女冠帮忙收留。”

    “那这汴京附近,可有哪家道观会收留苦命女子”

    “梅花观、白云观和扫雪观。”无忧道长立刻就想到了一个。

    崔桃对这梅花观有点印象,上一桩胡连枝的案子,涉案的孙婆子和周婆子便被安排至了梅花观内躲藏。

    崔桃还要再继续问无忧道长

    张乐突然伸手抵在无忧道长的后腰上,无忧道长的身子顿时僵直,然后整个人朝地面栽去。

    赵宗清立刻伸手抱住了无忧道长。

    作者有话要说我怀疑高审看上我了,最近总是追着我不放,还把我圈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显然是不想放我走的意思。好烦哦,总是这样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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