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拜见范仲淹时,韩琦脸色阴沉地在旁侧矗立,有几分负气之状。
在来之前,已有开封府的衙役提前和她通气,告诉她屋里的俩人起初吵得很激烈,最终以范仲淹的一声怒呵结束了争吵。
范仲淹抛出一连串问题质问崔桃。比如她与韩琦是否算党同伐异,她是否仗着太后宠爱,滥用职权泄私愤等等。崔桃一一对答如流,没有任何可被抓住的破绽。
“听说你与韩推官已经定亲了,那你们二人在同一衙门做事,到底是上下级关系,还是未婚夫妻关系若其中一方若犯错,另一方是从严处置,还是帮忙弥补遮掩你们可知因你们二人的特殊关系,会给开封府带来很多麻烦”
“凡事都有弊有利,到底是弊多还是利多,要看具体什么人什么事。
范秘校说我们时只言不存在的弊,是否过于草率
我与韩推官在开封府办案向来守本分遵规矩。我们互通协作,能一同更快更好地破获许多复杂的案子。也因如此,我们才发觉彼此之间的默契,走到一起。”
“难怪你会跟韩稚圭走到一起,原来你们都长了一张巧言善辩的嘴”
崔桃闻言后,不满地质问范仲淹是否认真听她讲话了。
范仲嗤笑一声,目光便冷冷地扫向韩琦。好似在嘲讽韩琦,让他瞧一瞧他未婚妻的表现有多么可笑。
“是对是错,却不是你二人空口白牙一说就成了,不然官家也不会派我来接管此案。在我彻查期间,你二人都不得留在开封府,且不可与开封府任何人有接触。同僚、衙役、小吏,以及洒扫人员,全都不行。”
“凭什么”崔桃不满地反问,“若无法跟开封府的衙役有联络,那接下来的案子该怎么查耽搁了大事,谁负责”
“凭本官接了圣旨,全权负责接管此案凭本官的吩咐,便是命令
崔七娘,你竟有脸说你在开封府做事守本分规矩瞧瞧你现在的态度,多猖狂,却不知是谁给你惯出的毛病”
“范秘校过分了”韩琦厉声道。
崔桃惊了一下,这是她认识韩琦以来,第一次听韩琦这么大声说话。他一向端方温润,便是气急了,也从不失君子儒雅之态。
“若二位安分守己,乖乖听从安排,接受审查,就不会有什么过分了。”
范仲淹请韩琦先出去,他要单独质询崔桃,当然这所谓单独质询,也是在文书等人的陪同下,并非是二人独处。他还很清楚明了地阐明他之所以赶走韩琦的缘由一忌讳他们二人的关系,省得韩琦维护崔桃,替她说话;二避免他们俩互递眼神,有机会串供。
韩琦起初未一动不动,担忧地看着崔桃,在范仲淹再次催促才下离开。
半个时辰后,崔桃脸色不佳地从屋内匆匆出来,便直奔马棚与韩琦汇合。
韩琦正负手立在车前,惯例穿着绯红官袍,衣袍打理得很整齐,没有一丝褶皱。冬日里大家都穿得厚,稍不留神就把自己穿成了短粗胖。韩琦却不一样,身高有优势,身量又修长,只静默站在那里,便挺拔如一株雪松,气质清冷孤高,因今日多了几分愤怒的情绪,更显他傲骨嶙嶙,不可接近。
呼啸的北风中混杂着很轻微的悉嗦声,不去细听很难分辨出来。
崔桃悄然停下脚步,余光往身后侧瞟了一眼,转而一直望向韩琦的背影,在几度犹豫之后,才走到韩琦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韩琦这才注意到崔桃来了,面带疑色地望向她。
“反正也不能在开封府做事,我们不如出去放松一下”
崔桃笑了,但笑得很勉强,谁都看得出来她说这些话都是在安慰韩琦。
“既然受审查的事情已成定局,与其愤怒焦躁地等待,倒不如做些别的事情分神。我打听过这位范秘校的人品,性情耿介,刚正不阿,我们既然是清白的,他早晚都会查明。”
“我知道,但就怕耽搁太久了。”韩琦抚着崔桃的脸颊,勉强笑了笑,“罢了,如今这状况,我们也确实做不了什么,只能等。之前我们不是一直没有机会品尝汴京美食录上的那些吃食么,如今正好有时间,我们挨家去吃。”
“嗯。”
广贤楼。
赵宗清听林尚书说了韩琦和崔桃的境况后,淡笑一声,请林尚书尝一尝他珍藏的好酒。
林尚书客气地砸了一口,眼睛都直了,直叹滋味妙,果然是好酒。
赵宗清便吩咐属下将仅有的两坛都给林尚书送去。
“这怎好意思呢。”
“令林尚书铤而走险了,应该的。”赵宗清抬手示意林尚书不必再跟他客气。
“万幸咱们提前察觉,才能反将他们一军,令我逃过一劫。可我担心这事儿糊弄得了一时,终究还是会”
林尚书满面愁容,他很清楚范仲淹是什么人品,这个人就是块铁板,不管你是用钱财还是权势,根本贿赂不动他。待他查清楚真相之后,放了韩琦,那就是他的死期。
“放心,等不到他查清楚,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如今拦住了那两颗绊脚石,便会更稳妥了。”
林尚书拍腿,“那我就放心喝酒了,哈哈哈”
傍晚时,崔桃和韩琦俩人去齐三娘家吃酒醋白腰子。
白腰本身膻味大,不好烹饪。
齐三娘家的酒醋白腰子就跟变过戏法一般,半点不腥膻,香飘十里,口感妙得很,连其中的配菜萝卜都很好吃。
不过来此点酒醋白腰子的女子可不多,满屋子都是男人。幸好崔桃穿着一身男装,不显突兀,不然他们这桌肯定会收获不少异样的目光。
“冬日里最适合进食这等补肾好物,不论男女,适当吃点其实都有好处,”崔桃从医者的角度感慨这菜的食疗价值,“但不能多食,易上火。”
韩琦刚起筷子,闻言把筷子放下了,盯着崔桃不说话。
崔桃还未察觉,往嘴里送了一块萝卜,开心地嚼着,才后知后觉发现韩琦的目光。
“怎么了快吃呀。”崔桃特意给韩琦夹了一块大的。
他正年轻,什么程度自己很清楚。本就未娶妻进门,若补过头了,该如何处置
当然,这些话韩琦说不出口。
他只吃了崔桃给他夹的这块,便再不动哪道菜了。
崔桃瞧出端倪,默默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继续吃菜。
“呦,这可太巧了,在这遇到崔七郎”
娘本已经到嘴边,冯大友注意到崔桃穿着男装,愣是拉长音转了个弯,变音成了郎。
“是挺巧,跟兄弟们来这吃饭”崔桃看见还有三名男子跟冯大友一起,他们在另外一桌正吃酒。
三人瞧见崔桃看他们,都觉得冯大友认识的这两位郎君长得真俊,赶紧客气地朝崔桃和韩琦笑着点了下头。
崔桃请冯大友坐,跟他俩一起吃两杯酒再走。
“最近街道司都放假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动静吧”崔桃小声问。
冯大友点头,他晓得崔桃想探听什么,主动解释道“自他来后,除雪灾那次出动了所有人马,再没有过特别的动作,一直到过年放假这会儿,大家都只是惯例巡查,甚至更清闲些呢。”
“一般年底各衙门都忙,你们街道司在近年关时,各道路城墙不需检修”韩琦边剥蚕豆,边随口询问冯大友。
他手指修长,剥起蚕豆来都比一般人好看诱人,如一副画似得,叫冯大友一个糙汉子看着都有点难移开目光。
“当然要检查修葺,不过这活儿在之前就被葛勾当做得差不多了。”
提起上一任街道司勾当葛洪兴,冯大友赞不绝口,做事认真,一丝不苟,不仅精于工事,还总是会未雨绸缪提前把大小事儿安排妥帖。在赵宗清来接管街道司之前,葛洪兴考虑到冬日天冷土冻,动工费劲,提前九、十月份的时候,便趁着天暖早早将各街道城墙以及排水沟都检查修葺完毕。至年底只需要查缺补漏,小修即可。
“倒是个人才,这年头肯勤政的官员太难得。”崔桃称赞道。
“是呢,该当他被郭司谏举荐去做亳州司参军事。”冯大友连连点头赞许,弄得他头顶那一撮头发都跟着抖了数下。
说起这撮头发,真多亏了崔桃的生发露,才不至于让他完全秃光。他再不必像从前那样,每日都要为仅剩下的三根毛忧心。
冯大友不知开封府如今的情况,以为韩琦和崔桃只是在放假期间一起逛街游玩,没心没肺地调笑俩人什么时候成婚,让他喝喜酒,然后就作别跟他的三位朋友吃酒去了。
韩琦将他剥好的一小碟蚕豆送到崔桃跟前。
崔桃咬了几口之后,感觉到身后有异。
她假装钱袋不小心落地,弯腰去捡,余光瞟见角落里有一桌坐着俩年轻男子,桌上摆着四盘菜一口没动,眼睛总是时不时地往他们这头盯。
韩琦也察觉到了跟踪者,笑着给崔桃夹菜,随即凑到崔桃身边坐着,低声对她道“好兆头,看得越紧,越说明要起风了。”
崔桃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颗蚕豆。须臾后,老板娘端上一盘鱼羹来,招呼他们吃。崔桃顿时干呕起来,捂着嘴跑了出去。
韩琦马上付钱,追了出去。
角落里俩年轻男子见状,连忙去追。起初出了店,他们没见到人,俩人有些慌。直到在附近一处偏僻的小巷内找到俩人,俩人才算松了口气。不然跟丢了人,他们回去肯定会遭重罚。
“好些没有你这怎么了我们去看看大夫”韩琦关切问候崔桃。
崔桃抽了两下鼻子,猛地仰首,泪眼巴巴地望着韩琦,那眼神像受伤小鹿般可怜无助
韩琦不禁心里一缩,即便他不知因什么事,但他却受不得崔桃这般模样瞧着自己,本能地忍不住心疼她。
猝不及防,韩琦的双臂突然被崔桃抓住。
“稚圭,我们得快点成婚了,不然等肚子大了就不好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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