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小说:我在开封府坐牢 作者:鱼七彩
    崔桃轻轻地拍了拍崔枝的后背, 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片刻的工夫, 崔桃的眼睛跟着也红了, 她一脸柔色地望着崔枝。

    “我虽失忆了,但却不知为什么,一见你便觉得极为亲切, 鼻子发酸, 很想哭。”崔桃说罢,就用帕子掩住嘴角, 抽泣了两声,再抬首的时候, 左眼角竟还有一滴泪珠儿缓缓地流下。

    “好姊妹当如此。”

    崔枝一把握住崔桃的手, 她欲言又止,谨慎地看向那边的吕公孺、韩琦等人。

    吕公孺马上识趣地拉着韩琦他们另开一间房,让她们姐妹尽管聊。

    崔枝瞄了一眼韩琦的背影, 才转眸重新朝崔桃看过来。

    崔桃立刻介绍道“韩稚圭,丁卯科榜眼, 现任开封府推官,不仅出身官宦世家,那模样也是一等一了。”

    崔枝愣了下,恼道“七姐在说什么呢。”

    “跟你介绍一下韩推官,”崔桃拉了她一下手, “我看你特意多瞅他一眼, 难道不是看上了”

    “好看的人谁不爱多看两眼。”崔枝坦率道。

    “我听说他还没成婚, 倒可以托人说亲试试, 以你的身份正配他。”崔桃继续道。

    “谁说好看我就要嫁了冬天的梅、春天的桃、夏天的荷、秋天的菊我都爱看,难道我也要嫁给它们不成”

    崔枝轻拍一下崔桃的手,叫她别瞎说,又再次打量崔桃一翻。

    “你倒是真的失忆了,不然绝不会跟我说出这等话来。”

    崔桃眨眨眼,等着崔枝给她解惑。

    “我早跟你说过,我想剪头做姑子去,奈何我娘身子不好,我才舍不下。”

    崔桃惊讶地掩嘴,“你姿容上佳,瞧着性子也活泼,居然看破红尘,要去做尼姑若你不介怀,可否再告诉我一遍,这是出于何故啊””

    “还能出于什么缘故,不想再遇我爹那样的人,不想像我娘那般活着受罪。”

    崔枝叹口气,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哑着嗓子跟崔桃继续解释。

    “七姐当初其实跟我有差不多的想法,但七姐比我厉害,能抛下那些有的没的,坚持离开。这两年我有时候想起七姐,还不禁艳羡呢,终不必再被这规矩那规矩束着,一个人潇潇洒洒,游侠四方。却没想到你竟落得如今境地,怎会在开封府坐牢还险些被斩刑处置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桃摇头,无奈地指着自己的脑袋,表示她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么说,我当年是为了闯荡江湖,才离家出走”

    崔枝点头,“你当年便是跟我这样讲的,你还不想嫁给你二表兄,偏三叔不肯让步,非要议定那门亲事。”

    “那我当初可真糊涂,二表兄一表人才,出身又好,且还是亲上做亲,为何要嫌弃”崔桃问。

    “我也这样想,可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二表兄有怪癖,嫁了他不如去死。”崔枝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压低音量,看了看左右,生怕别外人听见。

    “怪癖什么怪癖”崔桃也赶紧配合,悄悄地问。

    崔枝摇头,“你没告诉过我,不过一看你提起他便害怕厌恶的样子,想来是不一般的怪癖,应该挺吓人的。或许比我爹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桃接着就从崔枝的口中了解到,崔枝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四叔,是一位极为浪荡好色之徒。但碍于家规森严,他对外倒是道貌岸然,是个正人君子样儿,私下里却置办了一个宅院,里面什么样的女人都养。

    据说是老太太生怕他在外乱来,败坏名声,才悄悄地做出了这样的让步。因那院子里的女人都身份低微,但凡有孕,都不能留下,听说前前后后打了不下十胎了。当然这些都是保密的,是崔枝有一日不小心偷听而来。

    崔桃听说崔枝有个种马爹爹,倒是不奇怪何崔枝为何会有不想嫁人的想法了。

    俩人这样闲聊,便渐渐熟悉,摒除了生疏感,状态更为放松了。

    崔桃这时才问崔枝,她离家出走的具体经过。

    “从三叔提出要给七姐和吕二郎结亲开始,七姐便惶惶不可终日。之前你便向往过闯荡江湖,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后来便做决定告诉我,你打算离家出走去闯江湖。

    我劝过你,但你向来外表瞧着温柔乖巧,实则性子倔得很,任凭我磨破了嘴皮子你也不听,终归是好姐妹,我能如何,便只得答应你,助你一臂之力了。”

    崔枝接着接着讲述了她们在苍岩山踏青的经过。

    “我们提前备好了攒下的金银钱财,等到了清福寺,就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办法,你以更衣为借口,打晕俩随行的丫鬟,伪装成被劫持的样子,然后跳窗逃跑。

    我则故意去拜佛,等段时间再去找你,再告诉大家你失踪的消息。不过我们终究想简单了,他们查出七姐带了钱出门,便猜测七姐不是被劫持,而是故意离家出走。我也因此被家里的大人们审问好多次,但我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透漏。”

    “还有么”

    崔枝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又问崔桃还想知道什么。

    “那我是否提前安排好了车马,在苍岩山下面接应我”

    崔枝不确定道“可能有吧,你当时没告诉我。”

    “那你问了么”崔桃紧盯着崔枝的眼睛。

    崔枝怔了下,在跟崔桃四目相对的过程中,微微摇了下头。她欲再解释一下,却见崔桃笑起来,感慨当时的她真是个执拗的糊涂虫。

    崔枝便跟着笑了笑。

    崔桃又问崔枝“在那之前,你去过几次苍岩山”

    “基本上每年都去,我们姊妹一年到头也就那么点儿出门的机会了,哪能不去呢。”

    崔桃一开始从吕公孺口中听到叙述的时候,就料定崔九娘知情。因为她带着大量金银出门,特别是随身携带,是不可能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除非有人故意帮她隐瞒。

    刚刚崔枝一见到她,就坦白她知情的情况,崔桃还以为是自己之前误会她了。但经过刚才一番聊天,崔桃还是发现有三处疑点

    一、她查过安平地界的地图,苍岩山位处郊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名女子若带着不少钱财首饰想从那里离开,必要有马车接应才行。

    崔枝去过苍岩山很多次,必然该了解苍岩山的位置情况。既说为了姐妹,帮忙出谋划策,竟然一点都不考虑到马车接应的问题,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实属奇怪。

    二、她一个弱女子说要去闯江湖便闯江湖了江湖在哪儿可知道若没个人助力,帮忙指引一下,她眼前只是一片茫然,何来什么志向去闯江湖崔家是名门,闺中女儿不可能随便接触到江湖人,除非有内部人引荐。这个离家理由存疑,有待进一步彻查清楚。

    三、吕公弼有怪癖。瞧吕公弼如今对她一副你就是负心女活该死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显然不像是他有错不占理的样子。当然,也不排除他就是自私的情况。但这一条真假与否,一会儿就可以试试了。

    崔桃心中思虑得飞快,但面上半点不显,不忘笑着点头应和崔枝,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崔枝,还是以她为前车之鉴,谨慎考虑婚事的问题。

    “做姑子可没你想的那样自在,一如我当初闯江湖,大概觉得会多么恣意不羁吧。可你瞧瞧我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好”

    崔枝立刻点头应和,“七姐说得有理,我会好生想想。”

    崔桃随之又加了疑点四。这崔枝想出家做尼姑的决心三年前就有,若真如她所言受原生家庭影响比较深,岂能别人随便劝一句她就能听得可瞧她刚才应得干脆,一点反感或异常的表情都没有。八成她想做尼姑的说法只是个幌子而已,至于这其中的缘故,也归于待查。

    “对了,我瞧七姐如今这般,倒不太像是坐牢的囚犯。可是吕相公跟开封府打了招呼,令他们优待于你”

    崔枝跟吕公孺并不太熟,毕竟男女有别,吕公孺也没跟她说太多,所以她只能直接跟崔桃打听了。

    崔桃摇了摇头,只是单纯否认,并未特别说明。她还不太想让崔枝现在知道她有多少能耐。

    “前些日子三叔从汴京回家,好一顿撒火,说你在开封府坐牢上瘾了,竟不肯随他回来,骂你丢尽了崔家的脸,还说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后来还是三婶怒了,让三叔要么拿刀杀了她,要么跟她和离,否则不许再提,三叔才就此作罢了。”

    听崔枝提及自己的母亲,崔桃愧歉地垂下眼眸,“当初是我任性,对不起他们。”

    不管当初出于什么原因,她都让家里人伤心了。

    时隔三年,最难熬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在没弄清事实真相前,在没能以无罪之身离开开封府之前,崔桃不便回到崔家。因为这样做,不仅会让关心她的人蒙羞,再次受到刺激;同时她自身也很难保,族里的长老们一立规矩讲家法,她无从应对,因为私刑远比公刑可怕得多,父杀子不犯法。

    所以崔桃没选择去见母亲,只是让吕公孺捎了一句让她安心的话给她。只愿母亲会理解她,可以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崔桃还欲再问崔枝几句,当的一声,门突然被踹开了。

    一阵风扫进来,掺杂着淡淡的兰香。

    吕公弼着一袭青衣,直冲进屋,冷飕飕的目光立刻扫过崔桃和崔枝。

    崔枝吓得站起身,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礼貌地喊了声“宝臣表兄。”

    崔桃则拿起桌上的荷叶糕送嘴里咬一口,刚刚跟崔枝聊天的时候,她便闻到这荷叶糕散着清甜的香味儿有点忍不住。

    吕公弼目光长久地停滞在崔桃身上,还有她那张吃个不停的嘴上。

    屋里的气压很明显因吕公弼而压低,崔枝有点怕,忙去揪崔桃的衣袖,让她别吃了。再吃,只怕她二表兄会放冷箭把她们俩都弄死。

    崔桃岿然不动,犹如举着一颗宝石一般,呵护着手里的荷叶糕,

    “糯米、蜜枣、莲子、芡实、山药、核桃、白扁豆、葡萄干,蒸熟后用糖和玫瑰酱拌匀,再均匀分几份儿,用焯过水的新鲜荷叶里包好,上锅蒸,只需须臾的工夫,玫瑰酱香和荷叶清香便会随着糖的融化,美妙融合地在一起,如此便有了这等清甜美味的荷叶糕。”

    “崔桃品评完,便把手里托着的那块荷叶糕整个送进嘴里,吃得一脸高兴。

    吕公弼气得无以复加,直接喊了崔桃的大名。

    “有美味在此,为何不去吃它,偏要跟我这个在你眼里就是下贱囚犯该死的人生气”崔桃猛然抬眸,对上吕公弼的眼睛。

    吕公弼嗤笑,眼里仿佛有万年不化的寒冰,“跟你生气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你诓稚卿为你跑腿,假借我母亲的名义把崔九娘请来见面,哪一桩不跟我吕家有关真想不到你做了囚犯,竟也难安分守己。”

    “那是,本性如此。毕竟当初为了不跟如此才貌双全的二表兄成亲,我都敢离家出走。这会儿坐牢了,都破罐子破摔了,还怕什么”崔桃脸皮厚地应承。

    吕公弼双眸迸射的冷光狠狠地扎在崔桃的身上,他随即重吸一口气,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如果崔桃没猜错的话,此刻他的手应该正紧握着拳,恨不得想打死她。

    身侧的崔枝身子已经开始哆嗦了。吕公弼这般气势冷厉的人,于一般人来说,的确扛不住。但不巧了,她不是一般人。

    这哥们就是使出持久冻力,冷酷到底级别的制冷技术,对崔桃而言也是屁用没有。

    崔桃不惧威胁的淡定反应,令盛怒之下的吕公弼,竟颇有几分无力之感。特别是她刚才说话的话,像魔咒一样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片刻工夫,吕公弼的唇色竟有几分变白了。

    这时韩琦、吕公孺等人都因听到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吕公孺一见自家二哥来了,怕得赶紧悄悄撤退,想就此跑了。

    “给我站住”

    吕公孺立刻绷直身子,不敢乱动了,然后讪笑着对吕公弼解释,他只是在配合开封府办案。

    “作为大宋的臣子,府衙要求我配合办案,我自然该配合的,对不对韩推官”吕公孺立刻倒戈立场,把责任往韩琦身上推。

    韩琦嗯的应承一声,不想吕公孺因此难做。

    吕公弼犀利的目光便移到韩琦身上,韩琦温笑如故,成了屋子里第二个不惧于吕公弼气势的人。

    这厢吕公弼对韩琦的问责之言还未出口,那厢崔桃突然发话了。

    “我已经不知道我当年到底因为什么缘故离家,但事实如果真如九娘所言那般,我跟你说声抱歉。虽然你我并未定亲,我从没耽误过你什么。”

    崔桃这一番假大度的话,不仅把崔枝给卖了,让人好奇她到底说过什么;还顺便讥讽了吕公弼的愤怒行为有点反应过激。

    屋内霎时间全安静了,大家都在细品崔桃的话。

    韩琦笑意直接加深,目光落在崔枝身上。

    吕公弼早就盯着崔枝看了。

    崔枝焦急地跺脚,打眼色给崔桃,埋怨她怎么把她给卖了。

    “原话是我说的,她不过是转述给我听,跟她没关系。以前我可能不懂事又或胆小,话没说明白就走了,现在便把话跟二表兄说明白。大家清清楚楚,免得再有误会,再有怨念,非盼着对方死。”

    崔桃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用特别受伤和失望的眼神看一眼吕公弼,便端起桌上的荷叶糕走到韩琦跟前,表示他们可以离开了。

    几人出了八仙楼,谁都没骑马,各自牵着各自马在御街上走着。

    起初谁都没说话,后来走在后头的王钊和李远就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好在还有崔九娘惦记她,家里总算有个可以的亲戚。”李远挺为崔桃忿不平,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音量没控制住,稍大了些。

    前头的韩琦听到了,崔桃自然也听到了。

    “可是如此”韩琦问崔桃。

    崔桃便把她之前跟崔枝单独说过的那些话都转述给韩琦,问韩琦觉得如何。她很想知道是否是自己主观臆断了,以韩琦这样的旁观者角度来看,不知崔枝是否还有问题。

    韩琦薄唇微微抿起“你倒是可怜。”

    “我可怜,你笑什么”答案在意料之中,崔桃却不满韩琦的态度。

    “这么可怜,还不忘捧着吃食出来,可见你自有知足的地方,这就很好了。”韩琦收回看向崔桃的目光,目视着前方,“何必求全,求全伤人伤己。”

    崔桃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没有什么事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憾。一味地求全,去追求完美,不仅会让自己疲惫不堪,也可能会让别人觉得很累。

    “行吧,我有好吃的就行了。”崔桃拿起一块荷叶糕塞嘴里,接着又塞了一块,鼓起的两腮像极了吃东西的松鼠。

    韩琦见她此般,又轻笑一声。

    日落余晖映照在几人身上,把每个人和每匹马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八仙楼,三号雅间内。

    吕公弼负手站在崔枝面前,吕公孺则远远地靠着窗边站着,静默瞧着俩人,不敢吭一声。

    “她当年说了我什么”

    “没、没什么。”崔枝忙道。

    吕公弼却并无放过崔枝的意思,死盯着她。

    崔枝动了动眼珠儿,磕磕巴巴道“她、她说过你有怪癖很吓人,三叔却坚持要结成亲事,她很害怕,才要离家出走,去闯荡江湖。”

    吕公弼本在盛怒之中,拳头紧握在身后,怒火随时都可能会决堤爆发。但当她听到崔枝这番话后,怒气颓然消减,眼神瞬间多了几分狐疑。

    “她说我有怪癖”

    崔枝瞄一眼吕公弼,连连点头,“对,怪癖,很可怕那种。”

    吕公孺闻言后噗嗤笑了一声,当即被吕公弼狠狠瞪了一眼,他马上恢复闭嘴严肃状,站直身子。

    吕公弼打发随行而来的丫鬟婆子先将崔枝送回府,随即在桌边坐下来,他对着崔桃刚才坐过的位置出神,眉头紧蹙,难以展平。

    “我有何怪癖”吕公弼忽然侧首问吕公孺。

    吕公孺不禁又笑起来,“我也好奇呢,二哥有什么怪癖”

    半个时辰后,吕公弼归家,被母亲马氏叫到了跟前。

    “这些画像你瞧瞧,可有相中的小娘子,便告诉娘,娘给你张罗。”马氏慈祥地笑道。

    “母亲,我不想娶妻。”吕公弼对马氏行一礼,便要告退。

    “给我站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干什么去了”马氏突然冷下脸来,“当年你心悦她,娘是不是为你尽心张罗了她不规矩,是她离家出走,是她不珍惜你,不顾亲戚情面,生生打了我们的脸。如今她更是自甘堕落,成了囚犯。你们身份悬殊,断然不可能,你知不知道”

    吕公弼道“她当年因听说我有可怕的怪癖,才会离家,不愿与我定亲。”

    马氏皱眉“这话何意你有什么怪癖”

    “儿子便是没怪癖,才会觉得当年的事其中有怪。”吕公弼语气坚定。

    马氏明白过来,“却有何用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如今也并非因为当年的怪才入狱。你可以把她当表妹,把她当落魄的亲戚照顾一下,但不可以再把她当别的,好生听娘的话,忘了她,娶个适合你的妻子。”

    “儿子去跪祠堂。”吕公弼再行一礼,便默然告退。

    马氏气得直粗喘气,她这个二儿子真逼不来,不等到你因怒罚他,他便先更狠地对待他自己,叫人又心疼又生气又无可奈何。偏她丈夫虽为宰相却是个慈父,更不会去逼迫孩子,闹到最后全家就她一人在白操心、瞎使劲儿。

    抵达开封府的时候,崔桃手捧着的桂花糕刚好空盘了。这吃完了,崔桃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八仙楼的盘子擅自端走了。

    李远道“一会儿放值,我替你还回去。”

    “多谢李大哥”崔桃赶紧把盘子递给他,甜甜道谢。

    韩琦突然蹙眉,扭头看了一眼崔桃。

    崔桃以为韩琦在计较她跟衙役攀近乎,忙改口称李衙役。

    李远也怕自己被训斥,缩着脖子等着。

    王钊见状,赶紧转移话题,跟韩琦扯起天机阁和萍儿的事儿来。

    韩琦蹙眉更深,也愁此事寻不到妥帖的处置办法。

    王钊见韩琦脸色越来越不悦,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韩推官发现了,也跟李远一样,缩着脖子等着,再不敢乱说话了。

    “大人”崔桃试探地叫一声。

    王钊和李远一听崔桃又犯毛病了,赶紧使眼色示意她。奈何崔桃现在全神贯注在韩琦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人的眼神。

    韩琦惩罚性的目光已经射向崔桃。

    崔桃还没反应过来,笑着拍拍胸脯,跟韩琦自荐道“大人,我卧底也可”

    叫别人是大哥,到他这就是大人、大人。

    韩琦不满地打量一眼崔桃,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打发她痛快回房坐牢。

    “不用我么”崔桃马上跟韩琦分析起来,“王巡使探过天机阁,势必会引起天机阁的外防备。我是开封府四处张贴画像悬赏的罪犯,安排我来跟萍儿一起,最合适不过,最不容易起嫌疑。没人会想到差点被开封府砍头的犯人是细作,对吧而且我这人吧,特别会戏演戏,装什么像什么。刚才在八仙楼就是一出,你们不都看了”

    崔桃这一番自荐很有说服力,连缩脖的王钊和李远都觉得十分可行,大胆出声附和。

    “再议。”韩琦先走了。

    王钊挠挠头,不大明白这么好的机会,韩推官为何不立刻答应下来。

    “莫非是在心疼崔娘子”王钊揣测完就笑起来,替崔桃高兴,这可是好兆头,指不定崔桃回头就可能因韩推官的美言几句被赦罪。

    “真的么,那太好了”

    崔桃正高兴着,忽有一小吏匆匆跑来,传达韩琦的话。

    “韩推官说了,崔娘子犯了两次规矩,两顿饭不能吃,便舍了明后两日的晚饭。”小吏说完,便麻溜地走了,留崔桃一人站在原地石化。

    “王大哥,这是心疼么心疼个鬼啊,他恨不得饿死我。”崔桃抱怨道。

    “就两顿饭,倒不至于那么难捱。”

    王钊和李远纷纷安慰崔桃,要怪就怪她刚才没注意他们俩的眼色,偏要喊两声大人。

    “两顿饭也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崔桃觉得自己必须硬起来,她双手掐着腰,扬眉对王钊道,“今儿就把话说清楚,以后他若还想用我,甭管是验尸、解毒还是做卧底细作,就必须准我随便叫他大人,不带省饭的那种叫”

    崔桃说完,气呼呼地哼一声,转身就朝荒院的方向走,连带着喊着李远的时候都带着怒气“快押我回去”

    李远马上乖乖应承,乖乖地跟上了,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王钊一愣又一愣,撇嘴憋了好半晌之后,哈哈笑起来。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敢跟官差耍这么大脾气的囚犯,紧要的是耍脾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两顿饭。

    真真是太好笑了,王钊忍不住在原地又笑了会儿,才去找韩琦。

    王钊也不是个傻的,他心里一直念着崔桃的救命之恩,这大事儿他可能帮不了崔桃的忙,但两顿饭的事儿若再不帮一把,那就不厚道了。

    王钊先跟韩琦分析了一下崔桃刚才的提议,觉得可行性极高,再强烈建议韩琦同意。

    “她能耐多,性子又机灵,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及时应对好。昨晚遇刺的事,就是个例子。李才一个大男人,腰戴着挎刀,却不及她手里的包子和钱袋好用。这天下就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合适的女子了。”

    王钊说罢,见韩琦仍然品茶不语,便试探问他可还有什么顾虑。

    “莫非担心她会跑”

    “就她吧。”韩琦应道。

    王钊立刻松口气笑了,跟韩琦打商量道“崔娘子的确是个可用之才,有她在开封府,这许多难事都变得很容易就办成了。她虽是一名囚犯,但我看她也有身不由己之处,再说她跟地臧阁的关系如今也是敌对了,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琦打断王钊的话。

    王钊嘿嘿笑“属下是想说,崔娘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如今就图能吃一口饱饭,韩推官能不能以后便容她偶尔不小心叫您一声大人她家里亲戚现在如何嫌她,韩推官也都瞧见了,我看她是真盼着能有一位大人照顾她,所以才总是忍不住地把大人叫出口。”

    韩琦笑一声,问王钊崔桃原话内容。以王钊的性子,他绝不可能自己主动提这些。

    “原、原话也没什么,就是希望韩推官别因为大人这称呼,让她吃不饱饭。”

    王钊终究没敢学崔桃的原话,真学出来,那不是给她招打么。韩推官这个人平时看着温润寡言,脑子却比任何人都聪明,一言一行都很有力度,辞退孙志久和钱同顺的事就是个例子。事情做好了,怎么好言商量都可以,但若做不好,便是对韩推官哭天抢地,磕头磕一个血窟窿来,也一样不留情。

    “罢了。”

    韩琦心里很明白,崔桃的原话绝不会是王钊刚才所讲的那样。谅她今日的遭遇可怜,便不跟她计较。韩琦指了下桌案上的钱袋,令王钊得空给崔桃送去。

    王钊赶紧笑着去拿钱袋,倒是被这钱袋的重量给惊着了。可不止十贯钱,二三十贯也有了。这钱袋子还是用上等绸布缝制而成,摸起来光滑如小孩的肌肤一般,想来也是个值钱的。

    他就说嘛,韩推官其实是心疼崔娘子的。

    崔桃得了钱后,得知自己可以如愿地每顿饭正常吃,扬起下巴,小得意了一把。

    她开开心心地把袋子里的钱数了数,居然有三十贯,这怕是韩推官一个月的俸禄了吧估计是有看她近来表现好的额外奖励。崔桃拿着一点都不心虚,把钱袋在枕头边放好,就美美地睡了。

    睡觉前崔桃还好好想了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她准备做葱油饼,要把饼做得表面金黄有点焦脆的那种,里面咬起来一丝丝一层层地松软,再用小石磨把泡好的豆子磨成豆浆,来一盘清爽地现拌清盐脆萝卜

    崔桃咽着口水入睡,早上起来洗了把脸后,她就兴冲冲地朝厨房去,可左脚才踏过厨房的门槛,就听门外有人喊话让她出去。

    李才解开门锁,开了院门,示意崔桃快走。

    “这么早何事”崔桃恋恋不舍地把脚撤回来,感慨她还没吃早饭。

    李才打哈欠道“我何止没吃饭,我还一夜没睡觉呢。不过把你押送过去,我就可以吃饭睡觉了。”

    “那我还真羡慕你。”

    把崔桃送到了侧堂外,李远就撤了。

    崔桃等了会儿,见有一位蓄着山羊胡中年男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木匣,瞧这架势这一位应该就是刘仵作了。随后又见王钊带着几个人来了,也都等在外头。

    崔桃听王钊说大家在这是为了等韩琦,禁不住小声念叨韩琦官僚主义,居然让大家都饿着肚子等他,丧心病狂,没人情味儿了。她的葱油饼,她的手磨豆浆

    结果等了半天,韩琦根本没来这院子,只打发人来捎话,通知大家动身。

    崔桃跟着王钊一路抵达了城西北的一处小巷,叫杏花巷,名字还挺好听。

    崔桃饿着肚子就睁不开眼犯困,频繁打着哈欠,半睡半醒。直到王钊叫她,她才乖乖跳下马,跟进了院儿,睁眼便见院里一人抱的梧桐树上,挂着一个女尸。

    披头散发,一身白色的里衣,身体还随风微微晃动,瞧着真点些瘆人。

    崔桃让衙役用剪刀剪下绳子,特别保留下绳扣。然后就检查女尸的情况,并非上吊缢死,除了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状况,颈处的不闭合索沟也并无明显的擦伤和皮下出血,痕迹很浅,为死后形成。

    崔桃又查了一遍女尸尸表的情况,跟韩琦表示,她需要回尸房进行进一步勘验,才能知道死者的真正死因。

    “这怎么回事”

    “钱大夫刚上吊死了,她妻子怎么也做孽啊”

    “我早说了,这巷子里鬼,是吊死鬼,鬼会来索命的你就是不信,我要你搬家,你偏不搬再不搬家,我们也得死在这”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激动地抓着自己的丈夫抱怨道。

    崔桃立刻过去问这妇人缘故,何来吊死鬼索命一说。

    “我不知道,我是听我家以前的邻居说的,她早就搬走了。”苗氏见崔桃是官府的人,态度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别听她瞎胡说,哪有什么吊死鬼。这钱大夫会自尽,那是因为他被开封府辞了活计想不开。他妻子看他死了,可能伤心过度,也活不下去,才随她而去了。”

    苗氏的丈夫朱大壮说到这里,还有话要说,却又不敢。

    崔桃让他但说无妨,没人会责怪他。

    朱大壮这才继续开口道“昨天我瞧见杨氏在家哭,隔墙劝了她几句。她便哭着说是开封府有个当官的害死了他丈夫,她要去讨公道,竟被打了出来还说不服气,今日还要去闹,要拦包府尹去告状。”

    “可知她说的这位当官的是谁”负责记录目击者证词的李远跟着问道。

    朱大壮挠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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