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把自己的厢房让给宓宜住, 她就没有下榻的地方了。
她下楼去找掌柜, 想要多开一间厢房。
“仙子, 酒楼里现在只剩下玄字号房了。”
掌柜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酒楼以天地玄黄划分厢房的规格, 玄字号房是条件最差的单人厢房。至于黄字号房是大通铺, 几个人合住一起,这更不可能让衡玉入住。
出门在外,衡玉其实不太在乎居住条件。
对修真者来说, 只要有个蒲团打坐就能应付一整夜。
“那就给我开个”
话刚说到一半, 旁边的了悟出声打断她“洛主如不嫌弃,可以住在贫僧的厢房,贫僧搬去和师弟住在一块儿。”
衡玉偏头去看他,想了想点头说了声好,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洛主跟贫僧上来吧。”
了悟领着她往厢房走。
他推门进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他的东西基本都在储物戒指里。
衡玉跟在他身后走进厢房, 只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菩提苦香
这种味道带着股让人凝心静神的感觉, 并不难闻。
这应该是了悟诵经时焚香, 日日熏染后,厢房也就染上了这种味道。
“赌约是洛主输了。”
正在整理床榻的了悟突然开口。
“什么”
衡玉下意识回道。
回完后她才反应过来今天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她已经把她和了悟之间的赌约都忘光了。
“洛主忘了吗”
衡玉“我原本就要问出来了,谁想宓宜会突然出现。”
她下意识为自己辩解两句。
这个赌约她输得也太冤了些
了悟回头看她,声音里含着笑意“所以洛主要赖账吗”
在了悟提出赌约时, 衡玉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输。
她一手扶额, 另一只手随意摆了摆“我像是赌品那么不好的人吗。我输了惩罚是什么, 为你做一席素菜对吧,等回了华城后我立马履约。”
“那贫僧就恭候了。”
整理好床铺后,了悟离开这间厢房,走去了念的厢房。
了念小和尚的厢房没开窗,了悟过去将木窗支起。
窗户半开时,他恰好听到外面有小摊贩高声吆喝。
衡玉倚在床榻上翻看大陆典籍。
受了结丹后期修士的含怒一击,即使服下了菩提丹,她的经脉还是在隐隐作痛,做不了练字之类的事情,衡玉只好用阅读来打发时间。
刚把书翻过一页,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衡玉放下大陆典籍,起身走去开门。
了悟抱着一个细径花瓶站在厢房门外。
花瓶里插着一支开得正艳的梅花,有风轻轻穿堂而过,吹拂得梅花暗香浮动。
“有事吗”
了悟将手中的花瓶往前递“贫僧刚刚看到有小摊贩在卖梅花,就下去给洛主买了一支,洛主可以把它摆放在桌上观赏把玩。”
他记得她的厢房桌上原本是摆有一支梅花的。
衡玉接过花瓶,用指尖拨弄着梅花花瓣。
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衡玉脸上染了几分笑“你不是不赞同折花吗”
了悟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了衡玉的叩问。
他说“花不是贫僧折的,是贫僧花钱买的。”
衡玉“”
好有道理。
他没有辣手摧花,是那个摊主在辣手摧花。
他只是花钱买下了花,拉动需求,让那个摊主继续走辣手摧花的路线赚钱而已
“难怪和尚的辩才会那么好,如果辩才不好,很多时候都没办法自圆其说。”衡玉吐槽道。
了悟脸上染了几分笑意“贫僧的话错了吗”
“没有,所以我才夸你辩才好。”顿了顿,衡玉补充,“不过我很喜欢。”
非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固守原则,其实并不算一件好事。
了悟已经习惯她的说话风格,闻言只是笑笑。
他正要开口,突然察觉到不对,侧头看向隔壁的厢房。
隔壁厢房门半开着,有一角蓝色衣袍露出来。
宓宜醒来后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顺着了悟的视线看过去,衡玉眉梢微挑“你醒了。”
被两人当场抓包,宓宜依旧坦然。
她露出半边身体朝两人点头致意,又重新退回厢房,顺便把厢房门带上。
衡玉轻拧眉心。
她对圆静和宓宜这两个人其实都算不上多有好感。
在宓宜没出现之前,圆静还能牢记佛门教导之义。
但在宓宜出现后,他却为宓宜放下了自己恪守的原则。
衡玉也希望了悟为她变通。
但她希望的,只是变通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
任何事情都别越过大是大非,更别越过心中所追求的大道。
当然,就算没有上面那些缘由,冲着圆静打伤她这一点,衡玉就不可能会对圆静产生什么好感
而宓宜呢。
宓宜为了提高修为采阳补阴,就算她在最后给了周创他们补偿,但造成的伤害也是实打实的。
这样亦正亦邪的人,也很难让人升起好感。
衡玉会留圆静和宓宜在酒楼里,还让宓宜住在她的厢房里,主要还是有其他的考量。
第二天中午,艳阳高照。
平城里难得见到这么好的太阳,衡玉走出酒楼晒太阳。
她伸了个懒腰,余光瞧见有个熟悉的身穿灰色僧袍的身影背对着她坐着。
正是了悟。
了悟对面,有两个小乞丐乖巧坐在地上,捧着脸、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他。
衡玉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了悟在做些什么。
他左手持着一块木料,右手握着雕刻刀。
雕刻刀在他手中不断翻飞滑动,他盘膝坐着,不少木头碎屑都掉在他的膝盖上。
很快,一个木剑雏形在他手中成形。
衡玉觉得有趣,走到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三个肉包、一个素包。
四个包子全部都用纸包好,衡玉捧着它们,快步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给他们一人分了个肉包。
等衡玉转身时,发现刚刚还在专心雕木雕的了悟在抬眼看她。
衡玉没有站起来,只是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两步,把素包递到他嘴边。
素包应该是莲藕馅的。
凑得太近,了悟隐约能闻到莲藕的香味。
“贫僧自己来吧。”
“你手上都是木屑,我喂你吧。”
等了好一会儿,瞧着了悟还是没反应,衡玉无奈,就要把包子递给他。
但下一刻,了悟张开嘴咬了口包子。
他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对衡玉说“麻烦洛主了。”
说完,又张嘴咬了一口。
衡玉“”
直到了悟吃了好几口包子,衡玉才回过神来。
看他吃得那么从容津津有味,衡玉
突然有些馋素包了。
“好吃吗”她问了声。
了悟点头“还不错。”
他不重口腹之欲,这个包子就是寻常合格口味。
衡玉直接把吃了一半的包子递给了悟“你自己来,我也去买个素包尝尝。”
了悟“”
刚刚非要亲手喂他的人是谁
只是夸了句素包好吃,洛主就直接改了主意
衡玉没注意到了悟凝滞下来的神情。
她把买给自己的那个肉包子分给小乞丐,站起身后噔噔噔跑回刚刚的包子铺买了个素包。
用力咬了一大口,衡玉险些没能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
她就不应该相信了悟的口味
瞧见这一幕,倚在酒楼门边的宓宜笑得花枝乱颤。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眼尾的芙蓉花越发靡丽。
听到宓宜的笑声,衡玉淡定咽下包子“你休息够了”
“是的,我想出来晒晒太阳。”宓宜笑。
等衡玉走到她身边时,宓宜问“与你同行的那个和尚在无定宗是什么身份”
衡玉脚步没停,但也没有隐瞒“无定宗佛子,拥有先天佛骨的佛门之光。”回答完后,她直接走到了悟身边,坐在那里看他雕木雕。
宓宜脸上浮现出浓浓惊愕。
雕出两把精致的木剑,了悟把它们递给小乞丐。
两个小乞丐接过木剑,高高兴兴跑走了。
“我看这旁边还有多余的木头。”衡玉暗示。
了悟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暗示,总之回话很上道“洛主有什么喜欢的木雕吗”
衡玉高兴地把自己的右手举到了悟面前,宽大的衣摆往下滑落,露出光洁而空无装饰的手腕“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手腕上缺些什么”
“雕个木镯子可以吗”
“可以,花纹得繁琐些,我不喜欢太素净的首饰。”
了悟伸手拿起旁边的木料,沉吟片刻开始划动他手中的雕刻刀。
衡玉安静坐在旁边,原本想陪着他把木镯子雕完。
但木镯子雏形刚刚出来,宓宜就走到了衡玉面前“你有空吗,我想找你聊些事情。”
这个机会,是衡玉等待许久的。
她轻笑着,像是早有预料宓宜会找上她般“有空,回我的厢房聊吧。”
上楼时,衡玉注意到圆静的厢房门是半掩着的。
他大概正在透过厢房门注视宓宜。
衡玉侧头看向宓宜。
宓宜注意到衡玉的打量,尾调上扬,语气疑惑“怎么了”
单是从她的表现,衡玉并不确定她有没有注意到这点。
只不过,宓宜在问完之后视线余光朝厢房方向瞟了瞟,衡玉便心里有数了。
“没什么。”
衡玉摇头,继续专注爬楼梯。
很快,她抵达酒楼三楼,领着宓宜走进她的厢房。
厢房门关起后,宓宜手抵在唇边用力咳了几声。
用帕子抹掉唇角的血迹,宓宜坐到椅子上。
“你想找我聊什么”
衡玉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沁心露,她把沁心露全部倒在杯子里,然后把杯子推到宓宜面前。
沁心露可以缓解咳嗽症状,喝下这个东西后宓宜不会这么难受。
宓宜没有拒绝衡玉的好意,喝了两口沁心露,宓宜感觉喉咙里的痒意消退不少。
她轻笑道“你有没有想问的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如果方便我都会尽量回答。”
衡玉眉梢微挑“当真”
“当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询问有关合欢宗的事情。”
宓宜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询问那些早已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
“我不太喜欢问些会让他人为难的事情。而且那些往事只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合欢宗的事情却关乎我的长生大道,孰重孰轻还是很容易取舍清楚的。”
衡玉直言。
其实她会留下宓宜,最大原因是宓宜的身份当年的合欢宗首席弟子。
这样的身份,绝对会知晓很多秘辛之事。
宓宜轻笑“可我回答不了。叛离合欢宗之前我就被下了禁术,所有涉及到合欢宗秘辛的事情都不能对外提起。”
就在衡玉觉得有些遗憾时,宓宜又道“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些什么事情。如果你不排斥双修,宗门的所有安排对你而言都只有好处”
说到这里时,宓宜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触动禁术的反噬加重了她的伤势,宓宜没忍住,强行用力咳出瘀血来。
咳出瘀血后,她扯起嘴角笑,笑容诡异又艳丽,像是盛放到接近糜烂的罂粟花。
衡玉连忙把装着沁心露的杯子递到宓宜手边。
宓宜把整杯沁心露都咽下去,气息才逐渐平稳下来。
“有关合欢宗的问题我不便回答你”宓宜想了想,“但我可以与你聊聊那位佛子。”
衡玉眸色渐深“你知道佛门秘辛吗”
“活了那么多年,有些事还是懂的,就看你想了解哪方面。”
衡玉直接问出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先天佛骨到底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宓宜笑得花枝乱颤,眼尾的芙蓉花都因此而舒展开“这个问题你还真问对人了。”
“你知道邪魔是修真界所有人的敌人吧”见衡玉点头,宓宜又说“但很可惜的是,只有佛门中人才能施展出有效的对付邪魔的手段。万年之前黑白学宫的宫主在陨落前曾经为沧澜大陆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先天佛骨会成为佛门之光,他会身化为佛,将天下佛修整合在一起,彻底终结沧澜大陆的邪魔之祸。”
无定宗为佛门圣地,但天下佛寺众多,散修的佛修更多,无定宗缺乏一个具有统治力的存在,将它们彻底拧合成一条线。
衡玉对先天佛骨的重要性早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这会和邪魔之祸有关。
细想片刻,衡玉觉得不对“既然了悟的身份这么重要,合欢宗怎么还敢让门中弟子攻略他”
“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位佛子应该是要渡情劫吧。”宓宜抚了抚自己的眼角,“反正佛子总是要渡情劫的,合欢宗里的女子曼妙多姿,自然比寻常女修更容易让佛子动心。所以对于你的内门任务,无定宗应该也是坐视不理,任由发展。”
衡玉“”
按照宓宜的逻辑
了悟的身份非常重要,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终结邪魔之祸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面临考验渡过情劫。
与其让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修成为了悟的应劫之人,不如想办法让合欢宗的妖女成为了悟的应劫之人。
衡玉突然有种被合欢宗和无定宗联手算计的感觉。
瞧着衡玉在走神,宓宜突然笑道“其实无所谓,你只注重攻略,不动真情就好。爱上佛修并非好事,即使他不是佛子、不用肩负起那种拯救天下的重担。”
宓宜勾了勾垂落下来的头发“勾引圣洁者,让圣洁者为自己堕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
她唇角的笑意逐渐凉薄起来“这种炙热的爱能维持多久他沉默寡言,他明明已经弃了佛道执念丛生,生活却还是近乎一成不变,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新鲜感。如果你见过山川、见过苍莽之景,要如何爱这一成不变的苍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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