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点卯

小说:将军帐里有糖 作者:一只甜筒
    来人背着日光,将青陆的嫂娘鲁赛凤丢在身后,转而俯身看向跌坐在地的青陆。

    青陆一手揪着衣襟,一手撑在身后的地面,只觉得惊魂未定。

    她眼前的天旋了起来,来人的面目却清晰。

    那是一张温润的面庞,眉眼疏俊,鼻梁秀挺,他不笑,却使人如春风拂面,十分的适意。

    那旋着的天,不过是来人将身上的外衫除下,盖在了她的身上。

    周遭的兵士驻足不走,议论纷纷地,来人身旁的长随立时便上前驱赶,转瞬就将看热闹的人群驱散。

    青陆定下心神,偏过头去看他身后的鲁赛风。

    嫂娘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有些茫然的样子,到底是平头百姓,见着佩剑的将官还是有些惧怕,惊惶惶地不敢上前。

    身上这件外衫质地轻薄,颜色晕染的细致,一看便是好料子。

    青陆犹豫了一下。

    手揪紧了衣襟,倒也不会露出马脚,若是真拿了他这外衫遮掩,反倒落了痕迹。

    思及此,青陆立时起身,一手揪紧衣襟,一手拿了外衫,呵腰向着来人致谢。

    “标下多谢将军相助。”虽不知此人的身份,但见他玉带束腰,身着武将常服,浑身气度不凡,叫声将军总是没有错的,“那一位是标下的嫂娘,因了家里的一些琐事同标下起了冲突,累的将军出手,标下感激不尽。”

    来人蹙了眉。

    他的确是一位将军,名字唤作左相玉,正是新来这右玉营走马上任的正三品参将,他本是京里的勋贵,十六从军,如今已是第六年,今次第一日入营,便瞧见这西营门前,竟有一兵一民在争斗,而那兵士显而易见地落了下风,倒是让他极为好奇。

    那百姓不过是一位女子,虽说粗壮了些,但到底不敌男子力气大,如何这兵卒竟会不敌?

    再看那兵卒的样子,才明白过来。

    此人肩脊瘦弱,形容尚小,因一手揪紧了前胸衣襟,才会施展不开,被那女子狠狠厮打。

    再一转念,那小兵衣襟中露出的一块雪白的绫布,一霎儿闪进了左相玉的脑中。

    眼前小兵神情略有些紧张,却依然不掩眉眼中的灵动,左相玉本就是温润公子,心中虽狐疑,却仍不动声色。

    “想来今日是休沐,才有探营的亲眷进出,若果真是家事,那本将倒是多事了。”他并不接过青陆手中的外衫,反而以手做挡,推拒了一下,“本将乃是右玉的主将,倘或真有苦衷,不必遮掩。”

    他下巴微扬,示意青陆将外衫披上。

    青陆一向识时务,闻听此人是右玉营的主将,立时敬畏起来,将他的外衫披在身上,呵腰致谢。

    “将军仁义,标下感念在心。”

    有细风吹过,吹动了这小兵耳畔的一缕凌乱的发丝,落在侧脸,竟有些玲珑的意味。

    左相玉有些失望。

    依照方才的情形,那女子着实泼辣,出手直奔下三路,明显不是个善茬,而这小兵此时竟然还在为她遮掩,实在是令人失望。

    他嗯了一声,道:“言尽于此,早日归营。”

    青陆怔忡一下,还未及拱手相送,眼光便落在了西营门前,那煌煌烈阳之下,有一人在数名将官的簇拥下,站成了一派芝兰玉树的澹宁气象。

    是大将军。

    青陆忽地有些心慌,眼看着左相玉疾走两步,以军礼向辛长星报到,青陆悄悄地往自家嫂子跌坐的树下退了几步,才停住了。

    大将军几时到的?青陆只顾着向左参将道谢,竟然没有注意到大将军的到来。

    是了,听这左参将的话音儿,倒像是头一次来右玉,大将军莫不是来迎接他的?

    不应当呀,上柱国大将军这样的勋爵,怎么会来迎接一位参将呢?

    青陆想不明白,下意识地往那西营门前看了一眼。

    这惶惑的一眼正对上一抹凉薄的视线,日光洒下金芒,凝在他的眼眸中,使人看不清晰他的情绪。

    青陆缩了缩脑袋,收回了自己不怕死的眼神,却不知那两道冷洌的眼光,落在了她肩头那件披着的外衫。

    听着飒飒的脚步声离开了西营门,青陆这才舒了一口气

    同是将军,这位参将大人说话行事,就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而大将军就只会说,滚、出去、闭嘴。

    她还在愣神,那跌坐在地的鲁赛凤已然站起了身,将竹篮子一提,挎在自己的臂弯,走了过来。

    “天爷,那是什么仙人呢,怎么恁会长,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鲁赛凤一双眼睛里黏在了那大将军的后影上,惶惶回不了神,“我告诉你过几天我还来,若不交上二两银子,我就将你那净瓶子、垂柳枝给你全砸喽!”

    青陆的心登时便揪了起来。

    她当年被略卖,脖子上挂了一个手指甲大小的玉净瓶,其间插了两枝垂柳,柳叶尖悬了一滴甘露。

    雕工细致,巧夺天工。

    她养娘虽然嘴狠,倒不是个坏心眼的人,从来没打过她这玉净瓶的主意,可这嫂娘一进门,便盯上了,前岁趁她熟睡,用剪刀剪断了绳子,抢了去。

    青陆找家的倚仗,全在这玉净瓶上,被鲁赛风这么一抢一藏,登时被她钳制住了。

    眼下替养兄从军,除了是想还养娘的养恩,还有玉净瓶这一层干系。

    她心中一片悲哀,也不知道鲁赛风将她的净瓶藏在什么地方了,长舒了一口气,拿出了那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她。

    “嫂娘,我这里也只有这些,你且拿去度日。”青陆见嫂娘欣喜若狂地夺过了银子,又冷冷道,“以女儿身充军,是重罪,我丢了性命不打紧,嫂娘和哥哥也会连坐。嫂娘往后做事还望三思,万莫连累了自家吃牢饭。”

    鲁赛凤总算抠出来几分银子,自己的首饰零嘴也有了着落,登时嘴巴咧到了耳朵根,装样道:“这个我省的,才将不过是气极了……小姑且把心放进肚子里,那玉净瓶嫂子给你保管着,等你嫁人一准给你。”

    她还记挂着方才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捣了捣青陆的手肘,“……后来来的那个爷们,是谁?你能说上话不?”

    青陆还记挂着自己的玉净瓶,她知道鲁赛凤说话是绝不能信的,心里一片冰凉,她揪着衣襟,凉凉地看了嫂子一眼,转身回去了。

    鲁赛凤被青陆这一眼看的心虚,讪讪一笑。

    见青陆走远了,才突然想到,应该将那件外衫要过来,尽管她悔的要死,可眼下这几分银子安慰了她,也不管那外衫了——只要在小姑手上,早晚都是她的。

    她转念又想到那个玉净瓶,虽然雕工细致,但比不得金银,她拿去汇典行死当,也只换了二两银子,横竖是要不回来了,她是个滚刀肉,自是不怕青陆找她算账。

    她呵呵一笑,家去了。

    青陆泱泱地回了伙房,便见毕宿五正坐着同彭炊子说话。

    “……只是在各营抽了五名高矮胖瘦不同的五人量体,并不是人人都量,大致差不多就成了。”毕宿五说着裁缝量体做军服的事儿,“我估摸着青陆这尺寸,发下来也大的离谱。”

    青陆有些无精打采,找了个小杌子,坐在上头托着腮耷拉着脑袋。

    毕宿五就踢了她一脚,嘟哝道:“到底啥时候请吃酒,横财要当紧花掉才安稳。”

    青陆恹恹地抬头,琢磨了一时,问他:“这会不过午时,往镇子里走一趟,可还来得及?”

    毕宿五不知她的用意,既然问了,便点头道:“坐个驴车来回不过半个时辰,要去早去。”

    青陆即可便打定了主意,趁着休沐,往家里走一趟,嫂娘这程子绝不会沾家门,她赶着这个空档回去翻找一番,说不得能将自己的玉净瓶找回来。

    说走就走,同毕宿五一起乘了驴车回去,青陆那养娘郑冯氏这会子也不在,她在养兄的屋子里使劲儿翻找,到底是没找到。

    青陆没了希望,心气儿就全没了,想着毕宿五陪着她出来一遭,便把二百两银票兑了十两出来,其余的仍存了票号里,又拿了几分碎银子,请毕宿五在镇上喝了两盅酒。

    回来时已经是满天星斗,左不过戌时三刻,她盘算着赶得及晚上那桩点卯,便也不慌不忙。

    扶着有些小醉的毕宿五,刚进了丙部的营门,青陆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营地上一定是嘈杂万分,打水的、打闹的、比拳头的,可今日却肃穆的一点人声儿都没有。

    青陆心道糟了,怕是误了点卯,即刻拍醒了毕宿五,撒开丫子往里头奔。

    将将迈进营门,便见那丙部的操练场上,四横排兵士站的笔挺,那正前头,大将军在椅上坐的一派闲适,身后跟了一排的各部将官。

    行军灯的灯影儿微颤,大将军在熠熠的光下,眼睫也微颤,那样好看的眼波一漾,已然望住了迟到的她。

    青陆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报。

    一霎儿的寂静过后,雷霆万钧的怒意藏在平静的话语中,向她砸来。

    “呼名不应,点卯不到。”辛长星那两道星芒一般的视线,慢慢地移过来,冷漠而又清洌,“郑青鹿,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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