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渔夫星, 南半球,维拉尔沙漠。
浓重的夜幕徐徐降临,蔽月遮星。荒芜的沙漠边缘, 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 无尽地延伸向了远方那座繁华奢靡的日不落小城。
公路旁,枯黄的荒草在夜风中摇曳。草堆里面, 竖插着一个指路牌。经过十几年的日晒雨淋、风沙磨蚀,这块木板早已被侵袭得残破不堪了, 鲜艳的色彩褪为一种暗淡的灰调。深浅不一的裂痕纵横其上,使得它看起来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皱纹耷拉的老头。由于螺丝松动, 路牌的上下方向是颠倒的。将它拨正过来, 才能隐约看出上方模糊不清的两排字母ost aradise失乐园。
广袤的维拉尔沙漠,因为盛产磷灰石和铁矿,而在渔夫星颇具名气。它与七个大小不一的国家接壤。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历史因素、领土纷争、利益冲突, 让这些国家之间矛盾重重, 战争不断,国土的边界也很模糊。
经过了几十年的演变,在它们的中间,渐渐形成了一个和平的过渡地带一座被称作“失乐园”的城市。
当然, “和平地带”只不过是好听点的叫法。要是直白一点说, 这地方就是一个没有王法与执政党的三不管地带。在这里, 超级赌场、夜总会、豪华餐厅、猎奇的地下拍卖会, 比比皆是, 金钱、美酒、美艳火辣的女人、新鲜的玩意儿让无数的游客、找寻刺激度假地的富豪、妄想靠着微薄的赌资一步登天的赌徒慕名而来。
在光鲜的一面背后, 这里同时充斥着混乱、罪恶、毒品与暴力。
每一分钟,都有人在赌桌前一掷千金。在一墙之隔的幽暗巷子里,也可能同时有人在帮派火拼里死去。
在这个晴好的夜晚, 失乐园里,最有名气的赌场“地狱之门”已经是人声鼎沸。
这里共分为三层。最为安静私密的顶层,是用来招待顶级富豪的。与之相比,一楼和二楼就要热闹得多了。
巨大的金色水晶吊灯悬在高高的天花上,光芒略显柔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人潮涌动。不同玩法的赌桌,陈列在了这个宽阔的大厅里。每一张赌桌后方,都有一位打着红色领结、佩戴手套的英俊荷官,面带微笑,在给客人发牌。
赌场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站在二楼俯瞰下去,你可以在这里看见芸芸众生的百态。有意气风发的人,也有狂热或失意的人。或是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之后,濒临疯狂的赌客基本上,进入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暇顾及自己落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了。
不过,今晚的“地狱之门”内,倒是出现了一个例外。
一楼西北角那张赌桌的边上,一个身影引起了不少来客的侧目。
那是一个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懒洋洋地坐在了一张沙发椅上。
他脖颈修长,肤色白皙,有一张堪称完美的漂亮面容,蜷曲的金发搭在额前,低垂的眼珠盈满了绿宝石似的光泽,耳骨上嚣张地打了一排耳钉。
光看面容和气质,他就像是一位出身自某个著名大家族、优雅贵气的小少爷。
可惜了,目光往下一扫,看到这少年的衣着打扮,就会知道,他不是那种世俗意义里的光鲜亮丽的有钱人。
少年的上半身,穿着一件带兜帽的橄榄绿色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背心。下半身套了一条迷彩工装裤,裤脚束在了一双辨认不出牌子的黑色短靴里。
他的坐姿十分放松,甚至可以说是粗鲁不端身子歪着,左手的手肘撑在了沙发扶手上,五指下垂,握着一个玻璃杯,杯中光影流转,橙黄的啤酒在晃动。两条长腿交叠着,踩在了椅子边上。
与那些喜欢用礼仪来标榜自己出身不凡的富豪们,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
所以,即使少年手边的筹码已经堆积得有小山那么高了替换成现金的话,一叠叠地垒起来,估计比他这个人还高了,大多数的人们都不会认为那是因为他本人有钱。
大概这又是一个运气好的穷光蛋罢了。每一天,赌场里都会出现这样的昙花一现的幸运儿,用少得可怜的钱,赢得盆满钵满。
这是每一个旁观者大同小异的想法。
因为判定了少年没什么背景,那些落在少年身上的意味不明的眼光,开始变得有点儿暧昧和放肆了。
毕竟,在失乐园这种肮脏的地方,黑市里的人口买卖十分猖獗。像眼前少年一样,完美至此的极品货色,若是被送上了拍卖台,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买主,愿意为了他而支付让人惊叹的天价买资。
亚瑟喝了一口啤酒。
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身后的那些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微热视线,有点儿意兴阑珊地敲了敲桌子,示意荷官给牌,同时后仰脖子,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这个时候,他的后方传来了一个醇厚的声音“晚上好。”
亚瑟一顿,有些不耐地抬眼。
前来搭话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褐色皮肤,笑眯眯地说“我的名字是欧文。我的老板注意到你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这里玩了一晚上了,想请你去喝杯东西。不知你赏脸吗”
“地狱之门”的不少熟客都认得欧文,知道他的来历不简单这家伙是维拉尔当地一个富商的手下,平日里,专干一些拉皮条的腌臜事。
不过,就算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欧文这一身非富即贵的打扮,再观察到四周围突然静下来的人群,也该知道这人的来头不小了。
亚瑟的态度却很冷淡,收回目光,扔出了筹码,吐出了几个字“滚,没兴趣。”
“”欧文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打好的腹稿都噎住了。
事情没有办成,欧文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交差,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微微压低声音,说“我的老板埃里克莫德先生,是维拉尔地区负责开采铁矿石的富商,风度翩翩,气度不凡,许多人想和他见一面都做不到。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说到他老板时,欧文的语气隐隐染上了一丝得意和倨傲,似乎是在嘲笑亚瑟的有眼不识泰山。
同时,欧文示意他看向二楼。果然,二楼的栏杆处,五六个身材高壮的保镖,护住了一个年近五旬的西方男子。这家伙应该就是埃里克了,他的相貌还算得上是英俊,不过眼袋很重,面色虚白,一看就是在私生活上相当放纵的人。
“”亚瑟的视线,在埃里克的面上停顿了一下,眯了眯眼,忽然将腿从桌子上收了下来,一笑“喝东西是么,好啊。”
欧文松了口气,露出了“算你识相”的表情,满意地站了起来,示意亚瑟随他离开“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亚瑟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亚瑟。”
他随手将桌子上的筹码往衣服里一卷,示意侍应生给他存入保管柜里,就整整衣裳,插着口袋,跟着欧文出去了。
某几个知道内情的客人,看着他们离开,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丝同情的表情,仿佛看到了羊入虎口。
“摊上了埃里克那家伙,那男孩怕是要完蛋了。”
“谁不知道埃里克是个喜欢虐待床伴的变态,就算陪他睡觉有大把的钱收,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啊”
“这男孩肯定是外乡人吧,估计没法活着离开维拉尔了。”
人群之后,乔伊斯从另一张赌桌边上起了身,叹息。他今天晚上的赌运不好,几百万的赌资,输了个精光。他喝了一口啤酒,走到了人群之后,恰好将这一幕全部收入了眼中。
乔伊斯挑眉,走到了吧台的角落,递上了酒杯,示意酒保给他续一杯,对一直在看热闹的拉斐尔说“亚瑟就这么去了你也不拉住他,不是说明天才动手么”
“你没看到亚瑟这几天的脸都是阴的么。那个叫埃里克的家伙,真他妈不知死活,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拉斐尔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反正亚瑟一个人都能搞定,我插手干嘛。”
五年时间过去。猎隼有人离开,也有新人加入,渐渐成为了一个更成熟、更有实力的雇佣兵团体。亚瑟也从一个只能偷偷跟着去出任务、被枪托打得满脸是血的小孩儿,成长为了猎隼里,一个实力出众的成员。
自从转正后,短短两年时间,在地下世界里,亚瑟就拥有了一个让他本人感到深恶痛绝的称号杀戮天使。
一个比拉斐尔的“天使”还要让人牙酸一百倍的称号。
好歹拉斐尔被称为“天使”,只不过因为他的名字和圣经的大天使长一样。亚瑟却是因为金发碧眼,相貌美丽,尤其是,他崭露头角时只有十五岁,漂亮到了有一丝雌雄莫辩的程度,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画卷里那些圣洁的天使。
偏偏,他的职业又和天使毫不搭边,是游走在地下世界、与枪支军刀为伴的雇佣兵,才会被人起了这个名字,还迅速被传开了。
这几天,猎隼刚出完了一个大任务,在返回拉塔罗舌的基地之前,经过了维拉尔沙漠,计划在这里逗留一周,享受生活,修整一番。
期间,他们突然收到了从拉塔罗舌发来的消息,说他们的首领罗德尼的病情又不好了,还嚷着要立刻见到俞鹿。
虽然猎隼的控制权,已经基本移交到了大少爷帕特里克的手里了,但罗德尼毕竟还活着。于是,作为随行军医的俞鹿,才在维拉尔住了一晚上,就不得不立刻动身,赶回拉塔罗舌了。
与此同时,猎隼还接到了掮客塞鲁斯的求助。
埃里克莫德是维拉尔沙漠这边的一个大亨,骄奢淫逸,男女通吃,私生活一团糟这些都算是有钱人的通病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这家伙,偏偏有一个有别于他人、令人不齿的兴趣他喜欢虐待床伴,尤其是喜欢玩儿未成年的男孩子。
他的身边,有一个叫做欧文的皮条客,总是会寻找机会,物色一些新鲜年轻的男孩子给埃里克享受。不久之前,埃里克就这样将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弄成了重伤。
更凑巧的是,那少年有点儿背景,是渔夫星北半球的一个毒枭的侄儿。事发的时候,他是被埃里克当成普通人家的孩子,迷晕了带到床上去的。那毒枭和塞鲁斯先前有过合作,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愿意出高价,请在失乐园这里修整的猎隼帮忙除掉埃里克。
在平时,猎隼很少会去接这种“小活儿”的。不过,这次,一来是卖人情给塞鲁斯,二来,也是因为他们就在失乐园,随手做掉塞鲁斯也无妨。
所以,目前,俞鹿已经一个人回到拉塔罗舌好几天了。其余的雇佣兵们包括亚瑟在内,却还是待在了失乐园,打算搞定了埃里克后才集体离开。
想也知道,埃里克这种在本地混得如鱼得水的地头蛇,肯定与方方面面的势力都有牵扯。
如果真的杀了他,猎隼的雇佣兵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所以,他们的原计划,是将事情推迟到出发的前一晚再做的。
结果,他们都还没打算动手,埃里克就自投罗网了,还挑了一个这几天心情极坏的亚瑟。迫不及待想见阎王爷,纯粹是找死。
“好吧。不过,我还是搞不懂亚瑟这几天怎么了。”乔伊斯灌了一口啤酒,耸耸肩“这地方的妞儿多火辣啊,和拉塔罗舌的风格不一样,好玩的事儿也多了去了,这种纯享受的日子,我还想多过几天呢,他却一副恨不得立刻回去拉塔罗舌的样子。”
拉斐尔嘲道“省省吧,以你的智商要想明白一些事,的确是不简单。”
“滚。”
沙漠地区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有多酷热,夜间就有多寒冷。
一离开“地狱之门”,迎面而来裹挟着沙子的冷风,冷得人打颤。
台阶下方,已经停好了一辆黑色的豪华加长款车子。车后座的门打开着,敞开了一个私密的入口,可以看到里面奢华宽敞的真皮沙发。
尽管这条路上没几个行人,保镖们依然十分警惕,分散在了四周,守着各个方向。还有一个报表负责给亚瑟搜身,确定他没有携带枪支或军刀等可疑的武器,才放他上车。
看来,埃里克对自己的人生安全还是看得很重的也许他也知道自己缺德事做多了吧。
不过,除了检查武器,保镖们就没有对亚瑟做任何限制的措施了。
很显然,没人认为,这个漂亮斯文的少年,可以在六个保镖的防护下威胁到他们的雇主的生命。
亚瑟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轻轻把玩着项链的坠子,弯腰进了车子里。
车门关上后,车子徐徐往前开去。
保镖们分坐在了前后,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亚瑟轻轻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将那枚项链坠子放进了衣服里。。
窗外明灭的光线,飞快地掠过了他的面容,使其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危险。
等车子转入了一条更隐秘的暗巷,与他并排坐在一起的埃里克,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色胆了,一只肥腻的大手,悄悄地摸向了亚瑟的大腿“你叫亚瑟是吗我”
结果,还没摸到,他的手腕,就在半空被捏住了。
初时,埃里克还以为亚瑟是在矜持,哪知道,自己用了力也根本抽不出手来,更撼动不了他半分这个少年,有着和外表毫不相符的可怕力气。
埃里克的眼皮微跳了一下“怎么”
亚瑟在黑暗里,转过头来,对他微笑“抱歉,我不是很喜欢别人乱碰我。”
说着,他笑容不变,五指恐怖地一使劲,就在埃里克惊恐的注视中,咔嚓一声,捏碎了他的手腕
下一秒,埃里克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凄惨的叫声在夜里咆哮而起“啊啊啊啊”
“吱”车子里彻底乱套了,在狭窄的巷子里走成了s形,连撞翻了几个垃圾桶,才堪堪急刹住了,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了难听的声音。训练有素的保镖们早已惊怒暴起,扑向了亚瑟,在车子里打了起来。
埃里克疼得在地上翻滚,握住了受伤的手腕,爬下了车,一边嘶吼“都给我上,弄死他杀了他狗娘养的,我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副驾驶位上的欧文,也吓得打开车门,从车上滚下了来,一回头,他被迫目睹到一场以少敌多的单方面杀戮。
亚瑟的身形灵活而鬼魅,以一个寻常人难以做到的柔韧的格斗姿势,猛地一翻,就将一个体重起码有两百斤的保镖踢飞了出去。后者狠狠地砸在了墙上,撞得墙皮开裂,口鼻出血,失去了意识。一个保镖试图用他粗壮的手臂从后方困住亚瑟,亚瑟识破了他的意图,“咔”地一拳,将对方的眼眶打得凹陷了下去保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嘶吼着流出了涎水。
在混乱中,有保镖见到同伴一个个倒下,咒骂了一句,掏出了枪。“砰砰”的枪声响起,亚瑟侧身躲过了子弹,带着铁块的靴子,猛地踹向了保镖的手腕,夺到了枪,同时在手中几下漂亮的旋转,反身一个干净利落的点射
埃里克的叫声,戛然而止。
缺了头的尸身,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角落里的欧文,已经吓得头脑发懵了。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孔武有力的六个保镖,已相继被一个神秘的少年放倒了。
这不是打架,是碾压。埃里克的保镖都是万人中选出来的精英,但他们在亚瑟的面前,却可笑得如同门外汉在那些精准狠戾、训练有素的杀招前,根本不能看。就像那些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野兽,不会将看门狗的招数放在眼里一样。
欧文冷汗湿透了衣裳,咽了口唾沫,看向了旁边那具尸身埃里克莫德,他的老板,维拉尔沙漠有名有姓的富豪,此刻也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自己的下场也会是这样吗
路灯下,亚瑟松了松手腕,抬步朝欧文走了过来。这一刻的欧文,已经不敢再有之前那种轻佻的判断了。倒不如说,他万分后悔,自己居然没看出来这少年的恐怖之处,慌忙求饶“饶了我吧,是埃里克指使我来跟你搭话的,求你了”
说着,他的衣领忽然一紧,被亚瑟揪住了,后脑勺狠狠地撞到了围墙上去。
亚瑟用手里漆黑的枪管,轻轻顶住了欧文的心口,在后者剧烈颤动的瞳孔中,微微一笑,动了动唇,说“砰。”
这个“砰”字的语气,悠然而戏谑。
欧文的神经却仿佛已经到了绷断的边缘,惊弓之鸟一样,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啊啊啊啊啊不要杀我”
亚瑟松开了手。欧文两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滑倒在了地上,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心口,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出血。
“我今天就放你一马。”亚瑟蹲了下来,恶劣地用枪管轻轻地拍了拍欧文惨白的脸,轻声说“如果不想我改变主意,去你的房间找你的话,等埃里克的人来了之后,你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知道。”欧文喘息着,不断点头“我什么都没看到,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亚瑟我长大咯。d
长大了也是双面人。对内是装得很好的小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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