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吃饭到很晚才各自回家。
温郁和钟宛一起走的, 一块上楼, 再挥手告别, 各自进屋。
门关后, 楼道里静了会。
顶上的声控灯闪了几下, 明明灭灭,最后彻底暗下来。
没过多久,又亮了起来。
楼梯上拐角, 秦忱靠在墙边, 盯着地面抽烟。
一根接一根, 地上是零零散散的烟头。
也不知道他在这独自待了有多久。
然后, 看向下头紧闭的大门。
秦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是失心疯,也像是得了臆症。
总之心里跟什么东西捅进去, 一下又一下地搅,想将其抽离, 不得其法。
让它留里边, 又止不住地想这件事。
他清楚, 对方和当初那个人太像了,像到即使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可于秦忱而言他们就是一样的。
同样让他这几年第一次清楚地有了危机感。
他知道,他知道钟宛最喜欢的就是那种的。
长得干净、温柔,最能懂她的心,上一次,她不就是想跟着这样的人走吗,说什么离开这里, 去完成热爱的梦想。
那时候是怎么样呢。
他亲眼看着那个人向钟宛告白,钟宛接受了,他们在同学们的欢呼和祝福下拥抱。
他听见钟宛说喜欢。
可是,什么是喜欢?
他身边的小呆子,跟了他那么久,那么依赖他,说好会一直支持他陪伴他,最后却买了张车票准备和别人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
真是好啊。
那么,他算什么?
他秦忱算什么东西?
所以,他用了些手段,把那个人给毁了。
然后让钟宛亲眼见证。
他就看着钟宛慢慢颤抖,痛哭流涕。
他知道那件事对钟宛会有阴影,会给她造成很大打击,分崩离析。
他不怕。
只要能让她好好地在他身边,恨他也没关系,他秦忱这人本就是坏的,不介意更坏一分。
但没人告诉他事情会重蹈覆辙。
钟宛既然会第一次对别人动心,就会有第二次。
或许这第二次,就是今天这个男人。
秦忱感觉自己好像也变了一些。
哪里变了,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有所动作。
下楼,开车离开。
-
“所以到时候那场志愿者活动大家都去?”奶茶店里,朋友聚在一块聊天。
苗卉百无聊赖地玩着吸管,问身边几个人。
“是啊,起初是咱们宛宛要去嘛,然后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那边好像有个景区,到时候顺便爬山!”
“你想得倒美,什么是志愿者,那是过去忙活的,你当是平常出门旅游啊,还景区。”
“也是,不一定选得上呢,像我这种平常考试划水成绩不咋地的,估计就选不上。”
钟宛在旁边玩手机,打着字,说:“也还好,现在名额还有一些,到时候多去和导师说说,说不定可以。”
她在旁边半天没吭声,忽然发声,吸引了几个朋友的注意力。
苗卉注意到她从过来就盯着手机打字,也不知道看什么那么投入。
钟宛平常没网瘾,算是人群里最不爱抱着手机玩的。
她探头凑过去:“跟谁聊天呢这么入神。”
没来得及看清,只看到微信界面上边一个温字,钟宛把手机盖上。
苗卉神情一下变得很微妙。
“教授?”
钟宛解释:“是,他说想去书店买几本文艺类的书,感觉我平常看这一类比较多,就想让我和他一块去。”
“那你答应了吗?”
“还没,所以在说。”
温郁性子慢,看着又单纯,上次买花的事就算了,之后她才知道在购物这种事上,温郁简直是黑洞。
人家导购说什么就信什么,给他推销,明摆着把他当冤大头,故意把价格提得高高的温郁也信。
之前也是买两本书被骗了上千块。
“他说用不了多久,毕竟书店就在附近,我们刚好也在这。”钟宛说。
苗卉在她旁边坐下,问:“你没觉得,温教授像是在追你吗。”
“?”
“真的呀,上次约你听他的讲座,这次又叫你陪他一起去书店,平常他独来独往的,身边从来没什么朋友,却对你这么特别,我真这么觉得。”
钟宛放下手机,喝了口奶茶:“就是朋友,你看平常咱们那堆也有男生,出去买东西都常有的事。”
“这不一样,你看他是专门约你啊。那你偷偷跟我说说,你对他有好感吗。”
钟宛说:“还好吧。”
“还好是怎么样,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不知道。”
“我觉得他真的人很好诶,况且你也没有男朋友,又没谈过恋爱的,如果真的可以,试试也没关系。”
钟宛没吭声。
其实这种时候,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温郁,而是秦忱。
包括他那个圈子。
她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他,不代表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感情这种事,她暂时没有考虑过。
钟宛不想回答这种问题,恰好瞧见外边熟悉的身影,她拿起包起身:“不说这些了,你好好玩,我先走了。”
温郁本来站在商场里四处寻找钟宛的身影,忽然见她出来,发自内心地笑了。
笑得钟宛有点懵,她走过去:“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温郁说:“不是,就是看到你很高兴。”
“……”
“走吧,图书馆就在附近,我带你过去,买完了我还要回来和她们会合。”
“嗯。”
南城的图书馆装修很别致,很有书香雅苑的氛围,面积也大,分为上下好几层,店主又是不差钱的,里头收集了很多类型图书。
两人过去的时候里头有不少学生和家长。
钟宛在专心找书,温郁跟在旁边。
忽然说:“钟宛,我也报名参加了那场志愿者活动,到时候可能可以和你一块过去。”
钟宛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她惊讶:“可是这不是我们学校联合的活动吗,为什么你也可以参加。”
“还好吧,托了人帮忙说一下,平常校方那边可能都认识我,所以给我破了个例。”
钟宛懂了。
像温郁这样的优秀人才,志愿者协会更希望他可以带头做个表率,这样更有积极作用。
她点头:“那也可以的。”
温郁嗯了声,之后专心找书。
两人看了一些书,准备去收银台付款,忽然有人诧异地叫了声:“钟宛?”
她疑惑地看过去,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对方带着孩子,瞧见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钟宛不记得自己认识对方。
“还真是你啊,我差点以为我认错了,就说你那张脸我不会忘记,就算是长大了也记得!”
对方语气并不怎么好。
钟宛皱起了眉,警惕地盯着对方。
“不好意思,但是我想问一下,我认识你吗?”
“什么认不认识的,你以为过这么久有些事别人不记得了是吧,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我以前在那家建材市场做生意,你爸妈偷了多少钱,以为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忘了?没那么好的事,刚刚瞧见你,我就来气!”
钟宛瞬间清楚了。
这是以前那家市场里边的人,当事人或是工作人员或是路人,无从得知。
总之她清楚以前的事。
对方打量着她,冷笑:“你现在过得光鲜亮丽的,还到图书馆来,忘了你爸妈当初干的恶心事,三千万,平摊下来他们那几年拿走了市场多少钱,你爸妈到现在还在牢子里蹲着,你这就过得滋润了,怕不是也用的在哪贪的钱吧!”
中年女人嗓门很大,瞬间引来旁边不少人关注。
钟宛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说以前那场案件了。
温郁怕对方冲动做出什么事,护着钟宛,说:“说话要有证据,而且,这是公众场合,希望您说话平和些,有什么误会我们私下好好谈,不要人身攻击。”
“什么证据,这就是以前的案件!她爸妈,职务侵占三千万,贪了公司三千万!被抓了进牢子了,钱还没补全,你知道那些年影响了市场多少人吗?你想要怎么谈?”
温郁微怔,转头看向钟宛,像是求证这件事。
“我何止人身攻击,我恨不得这个女的一样陪她爸妈到牢子里蹲着去!”对方越说越气恼,抖着手指着钟宛:“她凭什么可以在这里,一个罪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这里是图书馆,来这里不怕玷污了这种地方是吗。”
周围皆是路人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讨论。
钟宛冷着眼面对眼前女人的指责。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在学校被所有人指着骂有罪的时候。
一旦身边有亲人被冠上罪犯的名字,不管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
钟宛自认自己足够努力,努力去调查、想证实当初那些事,就是想可以无愧于任何人地站在阳光下。
然而事实就是一盆寒冷的水,不管是过了一年还是七年,总是会给人最湿冷的打击。
钟宛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从众人的异样眼光里走出那家图书馆的,反正在对方的谩骂里,她一声不吭转头往外走,什么都顾不上。
明明外头阳光很大,可她浑身是冷的,骨头冰僵。
温郁跟了上来,知道她情绪不好,全程安静陪着她。
等上了车,他问:“我们现在回去?”
哪还有心思留在外面呢。
钟宛望着车窗,嗯了声。
车上沉默了良久。
也不知道是到哪,可能是快到小区,钟宛忽然开了口。
像是解释,也像是倾诉。
“其实那个人她没有骗你,我爸妈是罪犯,职务侵占罪,拿走了人家好多钱,那场案件当时挺轰动的。”
温郁手操控着方向盘,听着她这话,清隽的眉眼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是她身边认识的人,第一个这么直接地直面别人如何说这场案子的。
就算是上次的路旭,对方也只是提了下,身边朋友大多没听明白,或者是不相信。
今天不同,那个女人和周围的人,把那件事情剖析了扔出来,砸在钟宛脸上,让她所有自尊都不剩。
而刚好她爸妈的案子,是钟宛这些年最不愿提及的软肋。
“我知道也许你会对我很失望,认为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但是我想说,是的,那个人说得没有错,这些就是真的。”
“钟宛。”温郁忽然打断她。
“其实在刚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确实是惊讶的,但是,也只是出于忽然听见一件意外的事情的惊讶,别无其他,现在我会想,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爸妈不管是怎么样的人或者做了什么事,这都不是别人可以迁怒于你的理由。”
“况且,如果可以补上那部分金额,态度良好,是可以减刑的,或者假如你爸妈有其他原因……”
“不可能了。”
钟宛摇头:“回不来了,我一直在想办法去证实,当初那么多人调查这件事都只指向一个结果,早就回不来了。时而会有这样的指责,我以为自己足够强大,结果有的时候还是会陷进去,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不是确实没什么资格做律师。”
温郁说:“钟宛,你不能因为其别人的话过于影响了自己,你是你,也许你爸妈犯了错,但你不能把这些强加到自己身上,服刑总有期满的时候,国家律法都没有完全规定有过这方面记录人员的下一辈不能做律师,况且这是你的人生,你有自己的选择和慢慢让自己变好的权利。”
钟宛没说话。
温郁像是有什么话很想和她说,加快了车速。
车在小区内楼下停了下来,温郁解开安全带,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是完美的,就比如我,我……”温郁低着头,许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些,停顿了下。
“我也有缺陷,或许别人看我过得很好,但是不然。我有健忘症,那种程度近乎是是常人记忆的一百倍,学习和研究上我可以过目不忘,可身边的人不行,有时候我会慢慢忘记身边的人是谁,忘了好朋友的名字,他们喜欢的事情,忘记他们这个人。”
钟宛愣怔。
温郁安慰地弯唇:“很惊讶吧,看,这就是我当时听到那些时的反应,这都是正常的。”
他给钟宛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集地,记载的全是一个人喜欢的事情和平时的习惯。
“医生说我这是心理疾病,改不掉。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笑话我,我忘了朋友叫什么,他们下课围着我拿这个来逗我,往我身上扔泥巴,说我有病,这么多年我也是被别人议论过来的。久而久之,我就不让自己有朋友了,就算别人主动示好,我也尽量不会和对方有私人交涉。”
“为什么?”
“因为如果和一个人熟悉,习惯对方的存在以后,又忘掉对方,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我只能把对方的名字、喜好、习惯记在笔记本上,这样就算忘记了,也能有些痕迹让自己留恋。”
钟宛一字一句地看着笔记本上的记载。
都是有关于她的。
第一条不是之前的钟宛同学下午有空。
是两年前。
——大学生辩论赛,有位叫钟宛的同学让人印象深刻。
——她很可爱。
——可是我不敢接近她,我怕认识以后以后我又忘记她,或许会很难过。
钟宛心情忽然很复杂。
温郁却像是不知道的,或者说,现在他并不知道笔记本上的内容于另一个人看来是什么意思。
仿佛有些忘记了上面的内容。
“我有时候感觉我现在就又开始在忘记了,我很不想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温郁慢慢说:“我有在努力去记住,记住你,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所以,我希望你,每天都可以过得开心。”
钟宛很久没说话。
温郁,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人。
美好到,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认识他。
她身边都是什么人呢。
是秦忱。
他们是极端的反差。
跟他久了,连钟宛都自觉自己变得不是什么好人的那种。
因为她学会了伪装,在同学、朋友、老师面前。
温郁拿最真诚的自己对她,然而现在的她,不是最真的她。
换句话说,她暂时无法惬意地,毫无顾忌地去和他来往,那会伤害他。
而钟宛现在,最不想伤害到的就是温郁。
钟宛合上笔记本。
她说:“谢谢你。”
钟宛垂着眼,没去看他:“不过我现在可能要先上去了。”
她推开门下车。
还未完全从情绪里走出来,想再说点什么。
刚抬头,却陡然看见单元楼下站着的秦忱。
他只身立在那儿,安静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爆肝码字中,不过晚上可能写不到一章了,能顺利码完就十二点加更,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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