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殡天!”
哭喊声随着这一声高唱从宫墙内蔓延开去,一路如浪一般绵延到了外面。尖利刺耳的女声之外,额外又加入了浑厚高昂的男声。宫女和大臣隔着宫墙比着哭功,唯恐皇帝觉得自己哭得不真诚。
可其实,皇后所在的宁坤宫中并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等着这个国家的至高权力者发话,毕竟从他的表现看,他不仅一点都不想哭。
甚至还有一点点想笑。
“确认死透了?”他还这么问。
太医、天工局和钦天监的大臣一起跪下,从各自专业的角度指天画地确认皇后真的凉了。
“娘娘鼻息脉搏全无,必然已经驾鹤西去!”
“臣已拿天物放入皇后娘娘手中,天物没有丝毫反应,皇后娘娘必然已经仙去!”
“臣刚刚卜出后星晦暗,再亮时已经换宿而居!皇上!天兆已降,当立新后了!”
XXX!听到钦天监大臣的话,其他几人心中一阵脏话奔腾而过,虽然大家都看出皇后死了皇帝挺高兴,但是顶多机智的不劝皇帝节哀,却没想到有人已经把马屁拍得那么长远!
谁不知道皇帝属意萧家那个武举女啊!哎呀就差这么一步啊!
脑子转过了弯,所有人心里捶胸顿足,更是卯足了劲准备一会儿如果还有机会一定好好表现。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仰天长笑,畅快淋漓,“终于死了!你们果然会死!”
一听你们,所有人头更加低,冷汗涔涔。
皇帝收了笑,阴沉的看着所有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但最终还是站起来,负手扬声道:“朕与皇后伉俪情深,想与皇后单独相处,故命众爱卿在殿外等候,却不料悲痛太过,失手打翻了烛台,汝等忠心,护朕脱离火海,却实难救出皇后遗体……你们,明白了吗?”
所有人的头随着皇帝的话语越发的低,几乎要埋到地里,等皇帝把话说完,立刻山呼道:“皇上节哀!”
没说懂,只说节哀,这些人精的意思也算到位了。
皇帝冷笑一声,甩袖欲走,却还不放心,又走到皇后榻前端详了一会儿,亲自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一阵风拂过,仿佛有温柔的呼吸打在他手指上,皇帝猛地一僵,失态的退后了一步,紧紧盯着皇后,仿佛她随时会醒过来。
皇后依然安静的躺着,如生前一般,乌发雪肤,倾国倾城。
那是天人的长相……那也是妖人的长相……
是救世的长相……也是祸国的长相……
不能留,不能留!
想到这,皇帝忽然抽出腰间的宝剑,指向皇后的尸体,看起来仿佛一个不对,就要一剑刺进去!
所有人继续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仅不敢看皇帝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许久,门外传来通报声:“淑妃娘娘求见!”
淑妃!众人松一口气的功夫,通报中的女人已经推门而入,她一身暗红色窄袖骑装、长发束起,露出一张鹅蛋脸,面上剑眉凤眼,长鼻薄唇,看起来既有巾帼英雄的英姿飒爽,又有江南女子的娇俏秀美,虽远不如皇后,却也极为吸人眼球。
她一步跨进来,面容紧绷,看到屋里的状态,又顺势望向帷幕中躺着的人,顿了顿,忌惮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毅然转头,上前握住皇帝握剑的手,轻声道:“皇上,她已经死了,想想以后。”
“若骐,”元以臻看了萧若骐一会儿,手动了动,终放弃了当众拥抱她的打算,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皇后,拉着她转身走了出去。等踏出了宁坤宫,大口的喘息了一下,“终于死了!”
萧若骐作为最受宠的妃子,皇后死了本应该高兴才对,但此时她的表情反而最严峻:“皇上,不可松懈,那边若是问起来……”
“朕已经把后位留给他们过了!皇后自己命短,还能再塞一个过来?哈!想得美!”话是这么说着,元以臻却依然沉住气,“等他们来了再说,一个商会而已,非王非侯,就算曾有恩于我朝,六百年的优待还不够吗!凭什么让朕与他们二分天下?我倒想知道这个皇后死了,他们会有什么说法!”
“以臻!”萧若骐皱眉,下意识的叫皇帝名字,她看向周围跪成一圈的人,着急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继续劝,“大局为重!”
“哼,大局。”元以臻回头望了望宁坤宫,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明显的仇恨,些许的忧虑和一丝丝的,惆怅。
他转身,甩袖而去。
宫卫如得了命令,向宁坤宫射出一排火箭,而周围的宫人在宁坤宫燃起熊熊大火时,才开始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
“走水啦!!”
“宁坤宫走水啦!”
“快救火!快救火!”
“皇后娘娘还在里面啊!”
谁也没有看到,那个栩栩如生的皇后,在黑烟滚滚的火海中,忽然周身冒出一片灰白的轻烟,她面容不变,整个人却仿佛缩小了一圈。
一截床梁终于支持不住,砸了下来。
刚一触到皇后的尸体,那尸体就仿佛一个空空凝聚的幻境,陡然间烟消雾散……连灰飞烟灭的灰烟都没有。
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不可能!”御书房中,元以臻猛地站起来,“什么形迹都没有?!”
“禀皇上,找了最好的师傅去收拾,真的……什么都没有。”禀报的工人想到那收殓师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知道点内情的他汗如雨下。
皇后乃西方圣所百年一遇的圣女,传说乃天人之身,正经八百的仙女!这次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怕不是回天上去告状了吧!
“可是烧太久,化了?”皇帝的声音却犹带侥幸。
“禀皇上……这才一夜,不,不会烧没的。”
“你这是何意?!三百禁军看守,还能让尸体跑了不成?!”元以臻拍案。
“如果,不是尸体呢?”一旁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低哑,小心。
元以臻呼吸一窒,整个人僵硬了一瞬,面色变换数次,终还是吐出了那口气,颓然坐下,摆了摆手:“下去吧。继续找,没有尸体,蛛丝马迹也要有!”
“是!”
待门关上,元以臻扶额沉默了许久,屏风后的人也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他开口了:“你说,不是尸体?”
声音平稳但紧绷,显然在强行镇定自己。
“我只是想到一个传闻。”屏风后的人语气似乎恭敬,但又透着一丝亲昵,“我曾读到过一本守陵志,内载一百五十多年前曾有暴民集结欲盗掘皇陵,但很快被发现了,几个主使者被判了斩立决,其他也大多老死狱中。”
“这事我知道,”元以臻不耐道,他对亲近的人都称“我”,“都被挖了祖坟了……还有呢?”
“我一时好奇,去打探了一下,发现自那时候起,民间便有帝后寝乃衣冠冢的说法。”
“什么?”元以臻眯起眼,“别卖关子。”
“那我便直说了,皇上,那次的暴民定是掘了后陵,开了棺,却没看到尸体。有人逃过了追捕,把这件事传扬了开去。”
“不可能。”元以臻一口否定,“历代帝后同寝皆有详载,史官就算有那个胆子欺君,也不可能代代都有那个胆子!”
“所以,究竟为何,皇,咳,先后的尸体于火海中消失,一丝行迹也无了呢?”
“那你得问他们去。”元以臻冷笑,神色狠厉,“活也好,死也好,跑了也好,被偷了也好……他们起来一次,我就碾死一次,既已动手,我与那西方圣所,是不死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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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圣所,大元朝家喻户晓的名字。
它于六百年前突然出现,随着元圣祖揭竿起义,反抗前朝□□,在功成后却坚决身退,在其女首领的带领下成立西方商会,用功勋换取大量封地,苦心经营,事业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当时元圣祖心系女首领,甚至为其后位空悬,在圣祖驾崩后,其子元高祖继续受西方商会鼎力支持,铲除前朝遗患,休养生息,终成盛世。元高祖感其恩泽,在女首领逝世后遵照元圣祖的遗诏,将两人合葬。女首领也由此封圣,其商会亦因此改名为西方圣所,首领则为西圣女。
然而圣女并非接连不断,西方圣所号称圣女乃天赐之人,只在需要时出现,故设立了圣子位,在圣女之位空悬时统领圣所。
三百年后,历史轨迹周而复始,大元朝内忧外患凭生,天灾人祸不断,四面饥民揭竿而起,幼帝有心却无力,逐渐难以为继,眼见大元即将倾覆。西方圣所天降圣女,再次站出来,倾注巨资和人力,扶持幼帝力挽狂澜,重整河山。
彼时幼帝已经成人,与西圣女日久生情,遂设坛祭天,昭告天下,与西圣女结成连理。与此同时立下遗诏,以后凡是西方圣所圣女,必为元后,不管是否有所出,皆为后宫之主,永享尊荣。
就这样,又是三百年快到了,这一次,为新西圣女入主后宫的普天同庆尚未平息,就因为皇后的突然甍逝戛然而止。
西圣女,仿佛祥瑞的象征,不仅带来平安富庶,自己也从来都是寿终正寝,从未听闻半途陨落。
所有人都是懵的。
包括百姓、朝堂,还有西方圣所自己。
“圣子,京城来报,圣女殡天!”
空旷的大殿中,这汇报声远远传来,在巨大的立柱间阵阵缭绕。
大殿尽头,一个身着红衣,黑发如墨的消瘦男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正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的他陡然闻言,怔愣了两秒后,竟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圣子!”两旁的侍女惊叫着扑过来,却被男人抬手制止。
他缓缓抬头,俊美的五官,却有着妖冶的眼尾和唇角,此时那双凤眼眼眶通红,看向面前重重轻纱后面若隐若现的神龛,眼神绝望,甚至流下了眼泪。
“传令下去……所有人……禁食绝水,为圣女,祈福!”
所有人都顺从的低下了头,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人默默的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端着一个盘子走上来,在不远处跪下,膝行至圣子身边,举盘低头。
圣子嘴角残留着血液,他又怔怔的看了一会儿那纱帐中的神龛,才转头看向那盘子,颤抖的手从盘子上拿起一把锋利到闪着不详蓝光的匕首,毅然对准了自己的喉间。
“赐我红莲,予我业火。圣子从女,不可独活。”他低声呢喃,眼睛看看神龛,又看向匕首,眼中渐渐流露出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圣女死圣子也得死!
为什么西方圣所五百八十年历史,所有圣子都随着圣女长命百岁,唯独他,才刚上任!就要给圣女陪葬!
为什么!
一定是那个皇帝,那个狗皇帝……元皇族早就有了反意!他明明提醒过圣女!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报仇!圣子难道不该为圣女报仇吗!至少要让他先报仇!
他双眼死死盯着藏在重重纱帐后的神龛,纤细的手臂上青筋毕露,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满脸绝望和怨恨。
身后所有人虽然低头跪着,但他清楚他们正暗暗的观察自己,等着自己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刚上任就为圣女陪葬的圣子。
罢了,这也算另一种名垂史册吧。
只是若有如果,他定要……
就在他咬牙要使劲的那一瞬,纱帐中的神龛忽然亮了一下。
所有人都低着头,唯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奇异的光芒,竟然是蓝的?这是什么光?!
鬼使神差的,他往前膝行了两步,撩开纱帐。
这是大不敬!是死罪!
“圣子!”一旁察觉的教众一阵惊呼,可随即所有人都噤声了。
就在圣子刚刚爬过的地方,几十道蓝色光柱忽然出现,密密麻麻形成一个围栏,将圣子、纱帐和佛龛都围在其中。即使不知道那是什么,所有人本能的就知道那光柱不可触碰。
圣子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被关在了里面,他梦游一般继续往前走,走入了纱帐中。隐在纱帐中的光芒越来越亮,闪烁得越来越快,还带着诡异的滋滋声和搅动声。
声音突然停了,有什么东西忽然打开了,还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在众多望眼欲穿的目光中,纱帐中缓缓出现了人影。
两个。
所有人瞪大眼,死死的盯着慢慢走出纱帐的两个人。
圣子,他光裸着上身,头微垂,一脸幸福的笑,小心的搀扶着旁边的女人。
那女人,披着圣子的红袍,里面似乎□□。她身姿高挑,墨发如瀑,面容温婉秀美,皮肤白皙晶莹,看起来如婴儿般吹弹可破。虽然行走的姿态有一些僵硬甚至生疏,可每一步都很稳,甚至能在地上踏出蓝色的光点。
只有圣女能凭空从纱帐后的神龛中出生,只有圣女才能让这大殿发出这样的亮光。
这是新圣女!
是这个大殿真正的主人!
是西方圣所至高无上的掌控者!
上天这么快!就派了新的圣女来了!
牢笼一样的光柱也随着圣女的出来倏然消失,她走到教众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众人,缓缓张口。
整个大殿都回响起了她低柔沉静的声音。
“工作日志给我,还有,你们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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