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鬓云鬟,眼儿半眯,女子懒懒靠在榻上,团扇半掩玉面,端的是风情无边。
她身侧的宫女头颅低垂,视线呆呆落到地面一处,战战兢兢,不敢动弹,生怕哪里做错又惹主子不快。
“秋儿,袁贵人也不是故意的,这次便放过她吧。”左侧设座,华衣妇人乌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面容清丽,眼底全是同情之色。
女子似是不悦,两道雾似的细眉往中间收拢,娇嗔说:“袁贵人无视尊卑,贸然冲撞本宫,难道我还不能给她点惩罚?”
她每说一个字,袁贵人就颤抖一下。
娇小的身子伏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朵暴露在风雨里的花儿,显出几分脆弱与无助。
淑妃对她的举动十分不满,阴阳怪气地说:“她才进宫多久啊,哪儿能知道你浅眠的毛病?正所谓不知者不罪,秋儿硬要拿小事大做文章,岂非小肚鸡肠,愧对皇上的宠爱?”
容妃眼波流转,娇娇笑起来:“姐姐今日可是食了梅子?我怎么闻到一股挡都挡不住的酸味儿。”
“你胡说些什么?!莫非是觉得本宫在嫉妒你?”薛文婉大怒,美目中冒出火星子,恨不得将这女人生吞活剥。
她一点儿不恼,摇了摇团扇,无辜眨眼:“我并无此意,文婉多虑了。”
手臂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袖口滑下,露出一片莹润雪肤。被她腕间玉镯的色彩刺痛,淑妃咬唇,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的情绪。
德妃叹声气,知道沈稚秋宠冠后宫,淑妃与自己都不能敌,只好收敛对袁贵人的同情,开口调解:“妹妹莫急,为了她气坏身子可就不值当了。左右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你要罚便罚,高兴最重要。”
容妃大获全胜,下巴轻扬,得意地说:“本宫身为皇上的妃嫔,理当为他排忧解难,袁贵人不懂事,就让本宫好好教教她宫里的规矩。”说罢,话锋一转,凌厉道,“茯苓,掌嘴!”
宫女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几步上前,抬高手臂,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重重挥去。
就在掌心即将与她脸颊相触之际,原本楚楚可怜的袁贵人忽然从地上跳起来,一扫方才怯弱的神色,眼睛闪闪发亮,兴奋地说:“几位姐姐,这次妾身表现得怎么样?”
容妃将团扇丢到一边,开始为她疯狂鼓掌。
“太厉害了,你刚刚的演技简直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尤其是听到德妃准备弃卒保车的时候,你心如死灰,眼中猛然钻出泪花…哎,那抹神韵,怎一个好字了得!”
德妃也露出了欣赏的笑容:“佳云,先前我还想着你性子直率,恐怕扮演不好这次的角色,没想到如此惟妙惟肖,引人入胜。”
话音刚落,她又看向容妃,对她方才的表现赞不绝口,“秋儿把飞扬跋扈表现得淋漓尽致,很有宠妃的派头。”
沈稚秋捂脸,羞答答地说:“哪里的话,不及寰姐姐出色,还有,文婉妒忌的模样也演得极好,我只算勉强合格而已。”
薛文婉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可没演戏,皇上这也太偏心了,你看看送你的镯子成色多好,再看他送给我的珠钗…啧啧,那叫一个寒酸。”
说到赏赐,几个女人赶紧拎着裙摆聚到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袁佳云才入宫不久,对后宫行情还不太了解,小声问道:“姐姐们,皇上前天送了我一副山水图,听说是谢公遗作…值多少钱啊?”
容妃收的礼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这会儿根本不用算,张口便说:“谢公最擅长山水墨画,真迹少说也值白银千两,遇到喜好此道的人还能往上拔高不少。”
袁贵人哪儿听过这么多钱,立马笑傻。
德妃嫌她没出息,轻声骂道:“咱们皇上别的不多,就是钱管够,这么点儿东西你就受不了了?”
她委屈得很,说:“妾身打小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失神…”
其他三人齐刷刷道:“那就忍着,慢慢你就习惯了!”
陆寰不再搭理佳云,赶紧把袖子挽起,伸出手问她:“秋儿秋儿,你再看看我这个玛瑙镯,如何?”
沈稚秋‘啊’了声,不回答问题,先是对着她胡乱夸上一通:“姐姐肤如凝脂,戴着这镯子更是如仙子下凡,叫我不敢多看。”
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德妃小脸一红,嗔道:“再美能有你美,谁不知道你是颜色之最?好了,别打趣姐姐,快说。”
容妃也不否认,笑眯眯说:“镯上嵌血玉,贵着呢,姐姐可得保管好了。”
听罢,德妃心满意足,露出个愉悦的微笑。
见她俩都问到了想问的东西,淑妃别别扭扭,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那…那我这个呢…”
话音未落,沈稚秋已经抢着回答:“翡翠步摇,难得一见的珍品,皇上待文婉真好。不过珠钗配美人,不是它让文婉生光,而是文婉抬举了它的品相。”
淑妃:“……”这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叫人怪不好意思。
互相交流完最近从皇上那儿搜刮了多少宝贝,她们一脸欢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容妃饮口花茶,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今日北狄使臣又来进贡了,带来好多车贡品,足足能绵延十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明晃晃浮现出两个大字——
想要!
也许其他皇帝的后宫充斥着尔虞我诈,挥洒着求而不得的爱情狗血,但赵问的后宫却并非如此。
自古以来,嫔妃大多想得到帝王之爱,想登上权力顶峰,凤仪天下。
她们就不同了,她们只想要钱。
大家都是皇帝生拉硬拽弄进宫的美貌摆设,一进来就被警告了个明明白白。
“你们只是朕用来充面子的女人,朕不会碰你们,你们也别想碰朕。”
天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年轻的皇帝有多爱面子,但凡是好东西,他都想留在身边炫耀。
而她们因为自身特长,也是他装点门面的重要工具。
赵问自命不凡,从继位那天起就发誓要组建一个有史以来最华丽的后宫。
德妃擅琴,淑妃擅丹青,袁贵人武艺高强,而沈稚秋…她长得好看。
大家早就明白了皇帝大人没有和她们风花雪月的心思,人家心里有个白月光,后位都给对方留着呢。索性完全放弃争宠,彼此没有利益冲突,也就不存在什么矛盾。
没有争斗的后宫如同一潭死水,这不,妃嫔们为了取乐,都互相演上戏了。
宫女端来茶果,她们四个一边吃茶,一边探究如何尽可能地从皇帝身上榨出油水。
作为后宫最富的女人,沈稚秋觉得自己在这个话题上很有发言权,兴致勃勃地想要发表一下见解。
唇瓣刚刚张开,便听门外传来一声吊着嗓子的尖呼——
“今日晚宴,圣上邀容妃同行。”
女子表情瞬间垮下来。
德妃同情万分,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多半又是淮阴王来了,去吧。”
袁贵人不解,疑惑地说:“皇上找姐姐陪同是天大的福分,您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把皇上伺候舒服了,得些赏赐还不容易?
哎,小姑娘还是太年轻。
沈稚秋意味深长地说:“一次两次是福分,次数多了可就受不住喽。”
“什么意思?”
淑妃忍不住笑起来:“稚秋容貌不俗,是公认的国色天香。皇上与那淮阴王最不对付,每次王爷进宫,他都要将你秋姐姐叫去,好生显摆一番。”
说完,她掐指一算,不怀好意道:“这好像是本月第四次了。”
容妃认命起身,苦着脸说:“不能陪各位姐妹继续畅聊,实在可惜。你们且先回去,等我干完活儿再聚。”
也罢,拿了皇上那么多好处,还是要尽好美貌摆设的职责。
她、可、以!
送走几位妃嫔,精心打扮一番,容妃移驾设宴处。
天色渐暗,步辇走过宫道长廊,见华灯初上,远处一片亮色。
琉璃灯盏中烛火明灭,至太极宫,宫装美人下了步辇,莲步徐徐,进入其中。
夜幕之下,她是溶溶月色,亦是璀璨灯火,披一身星光,如神女般降临凡间。
发现在场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容妃身上,赵问满脸得意之色,用挑衅的目光看向左侧男人。
迎容妃坐在身侧,皇帝恶劣弯唇:“朕不过弱冠之龄,已有佳丽三千作伴。反观九叔年近三十还形单影只…要不要朕为你寻门亲事,也叫九叔享受享受女子温柔小意的快乐。”
沈稚秋保持完美假笑,心里却说:淮阴王今年好像才满二十五吧,怎么就年近三十了…
皇上您的胜负欲真是该死的强呢。
被皇帝明目张胆地讽刺,男子不急不恼,将杯盏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末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酒杯,轻轻笑起来:“不必,多谢阿哙美意。”
听到阿哙这个名字,皇帝得意的面具一点一点龟裂。
哙,平庸之意。
他平生最恨有人提起这个小名,如今被对方大庭广众下羞辱,气得险些失控。
换做旁人,恐怕早被他拉出去千刀万剐,可眼前这人是手握实权的淮阴王,有辅政之责,即便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也无法动他分毫!
皇帝垂下眼帘,兀自冷笑一声,直说:“好,九叔,你真的很好。”
赵霁,终有一日,朕要你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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