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得过分, 季书昱的话似乎还响在耳畔。
“四姑娘, 如若我求娶你, 你可愿意?”
陆念曦刚刚的预感成真,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季书昱。她和季书昱相识不多,最深的一次交集大概就是老伯意侯过世时, 她鼓起勇气去鼓励那个颓丧的少年。
如今少年长成, 陆念曦以为她最多能结个善缘,却没想到季书昱竟然喜欢她?
陆念曦想不通季书昱这份喜欢从何而来, 或者,他只是看自己可怜?
陆念曦随着心中所想,往后退了几步, 刻意拉开距离, “伯意侯慎言。这样的话要是让府中其他人听见,我很为难。
“至于伯意侯说的求娶……婚嫁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做不得主。”
季书昱胆战心惊地等了许久,等来陆念曦的不敢做主。他没有一丝不高兴, 反倒有些庆幸似地道:“四姑娘的意思是不是, 只要我求得侯爷的同意,你就能同意这门亲事?”
陆念曦一怔, 没想到季书昱竟然还不愿意放弃刚刚的话题。
“伯意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书昱眼见着陆念曦要说出拒绝的话,他往前走了一步,有些急地道:“四姑娘,我知道我突然说这些话有些唐突。但请你相信, 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不是因为一时之念,也不是因为可怜,只是因为喜欢。当初我父亲身死,所有人都想踩我一脚,你是第一个说我可以的人。这件事于你很小,但对我来说却是在那片黑暗中陡然亮起来的光芒。我府中没有侍妾通房,后院干净,你嫁过来,我必会给你安稳一生。”
季书昱将这些年一直藏在心中的话系数道了出来,陆念曦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一时连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于她而言,季书昱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陆念曦如今并不想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只求安稳地过日子。季书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其实不重要。
若是以后季书昱喜欢上别的女子,她可以为他纳妾,做一个大度主母该做的事。毕竟,所有女子基本都是这么过的陆念曦不想求什么特殊。
免得一腔真心付出来,到头来却发现连枕边人的真正品性都看不清。
陆念曦这样想着,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便没有再出口,她斟酌再三,忽然抬起头看着季书昱认真地道:“伯意侯,我不知你所说的喜欢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坦然地告诉你,我对你并没有儿女私情。”
陆念曦如此坦然倒出自己心思,季书昱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苦涩。
其实,他早已猜到了。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好一个主母该做的事。伯意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念曦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小,小到只能让季书昱听清。
毕竟这样的话有些出格。
季书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几乎呆愣地看着陆念曦。
猛然间,他反应过来,面上带着狂喜,“四姑娘,你这是……”
陆念曦没有再回答,沉默地站在原地。
季书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瞧我,都高兴得冲昏了头。我明白四姑娘的意思。我这就回去请家母上门提亲,季某必不会辜负四姑娘。”
季书昱说的斩钉截铁,陆念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算做回应。
季书昱该说的话已说完,自不好再留在这儿。他深深地看了陆念曦几眼,才拱手道别。
长廊上恢复安静,白薇回到陆念曦身边,低声道:“姑娘放心,我一直守着,应当没有其他人听见姑娘和伯意侯说话。”
陆念曦低头看着腰间香囊,手指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图案,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腰间香囊的气味清新醒神,她日日都能闻到这股味道,提醒着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陆念曦松开香囊,提步往前走,“回去吧。”
长廊上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站在拐角后方的卫离只能看到一片衣角,转瞬即逝。
庆瑞低着头,不敢催促自己主子。
卫离神色很淡,仿佛不受刚刚话的影响,可周身气势却变了个模样,带着不可名状的威压。
陆念曦说,她不喜欢季书昱。
还说,她可以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所以,这就是她的选择吗?
卫离一时都不知该气还是该心疼。
陆念曦啊,你太清醒了,清醒得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辞院内,陆念曦坐在书房内,书案上摊着一副画作。
画纸之上,是一副白雪压松图。这是陆念曦第一次去锦明院所做的画。
陆念曦看着那幅画,忽的开口问道:“白薇,你说,我和兄长的关系是不是太近了?”
裴子默那番话或许只是为了激怒她,可她却不得不多想几分。
陆念筠或许会带有偏见地看待她和卫离的关系,所以她想要问问别人的想法。
白薇磨墨的手一顿,犹豫良久才道:“奴婢斗胆。若是姑娘和卫公子是真正的兄妹,如今的距离虽近但别人不会多说什么。可卫公子毕竟是养子,名字也没上族谱。姑娘,人言可畏。”
白薇没有再多说什么,陆念曦却已经听明白。
她低头看着被白雪压弯的松枝,沉默良久才低缓地道:“是我忘了。”
忘了卫离原名叫谢景离,是大齐朝的二皇子,与她本没有什么关系。
*
裴子默提亲的消息长脚一样地飞遍京城各个角落。这件事还没尘埃落定,广平侯府又传来陆念霖有孕的消息。
陆念曦进寿安堂请安时,陆老夫人正关切地问着陆念霖情况。
陆念霖怀孕三月有余才敢将消息放出来,如今见胎相已稳,陆念霖便回到安勇侯府来报信。
陆念曦一进来,陆念霖便往她这边看,目光中带着关切之意。她怕自己将过多的注意引到陆念曦身边,很快又移开目光。
陆念筠也坐在林氏身边,见她进来,捂着嘴笑道:“四妹如今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忙呢?我要忙着做嫁衣,四妹也不知在忙什么,请安来得这般迟?”
是陆念曦来得迟吗?
并不是,只是她们今日来得早而已。
陆念霖当即沉了脸色。她看向陆念筠,语气说不上好,“三妹,你如今已经要出嫁,以后说话就该注意点。我在外面已经听见不少流言。如今很多人盯着我们侯府,若是将那些姐妹不合,姐姐难为妹妹的流言坐实,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侯府?”
陆念筠脸通红,有些不满地道:“我不过是提醒四妹以后来得早些,毕竟是给祖母请安……”
“来得早些?要在祖母没有醒的时候就来吗?我今日回来得早,都还担心吵了祖母睡眠。三妹往常请安不见早,怎么如今却要提醒四妹早点请安?若是吵了祖母谁担待,三妹担待吗?”
陆念霖做了这么长时间主母,训斥人时不留情面。就算林氏在一旁脸色不大好,她也没有软半分,“三婶莫怪,我也是担心家中晚辈不合,传出去不好听。祖母治家严厉,若是因为小辈的事被外人议论,我这个做长姐的也会觉得自己没有尽职。”
陆念霖同时提了陆府和路老夫人的名声,林氏就算想反驳也不敢,只能催着陆念筠道歉。
陆念筠挑衅不成,反倒被训斥一顿,脸色难看得紧,“是我说话欠妥,还请四妹莫要介意。”
陆念曦听着陆念筠不情不愿的道歉,淡淡道:“妹妹不敢。只是三姐以后要嫁进昌国公府,若是说话不注意规矩不到位,怕是会被国公夫人为难。长姐也是担心三姐,三姐莫要生长姐的气。”
陆念曦这么一说,就好像陆念筠是个极易记仇的人。
可陆老夫人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陆念筠平日里受着她宠爱,规矩上算不得好。若是低嫁还好,如今嫁到昌国公府,规矩不好,连累得便是整个侯府。
陆念霖心神领会,对着陆老夫人道:“祖母,昌国公府规矩严明。三妹虽然规矩不差,但是到了国公府难免会露怯。我这里正好认识一个极好的嬷嬷,若是祖母,三婶愿意,我可以请她来教导三妹规矩。也叫别人看看,我们安勇侯府的女儿都是极好的。”
陆念霖的话算是说到了陆老夫人的心坎上,陆念筠急得要死,却还是没拦住陆老夫人拍板。
“好,就这么定了。三姐儿还不快谢谢你长姐。”
陆念筠觉得委屈得很,却不能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向陆念霖道谢,“谢谢长姐。”
陆念霖听着这一点都不真心实意的道谢,面上却是一副长姐慈爱的笑容,“不用谢,自家姐妹,就是要互帮互助不是吗?”
陆念筠彻底不敢反驳,只能应是。
这出插曲过去,寿安堂内又恢复热闹的气氛。
陆念霖难得回来一趟,陆老夫人自然要叫众人聚在一起吃家宴。
陆念曦跟着众人一起落坐,正在用清水净手时,忽然感觉身旁有人落坐。
她回头看去,正见卫离一身青色官服,刚刚落坐。
陆念曦一转头就对上卫离的目光,她有些怔然地道:“兄长?”
“嗯。”卫离轻应一声,接过白薇手中的帕子将陆念曦还湿着的手擦拭干净,“今日朝中不忙,就早些回来了。”
时隔裴子默提亲已经十天,这是陆念曦第一次见到卫离。
这十天,她借着身体不适的缘由,没有踏进锦明院一步。
如今再见卫离,却觉得和往常一样,并无什么生疏感。
陆念曦感觉到有人看过来的视线,她抽出自己的手,低头端坐,“谢谢兄长。”
卫离看着空空的双手,也不言语,将帕子递给白薇。
人都来齐,陆老夫人吩咐开宴。
陆念曦安静地吃着饭,吃饭时也都注意着,尽量不去碰到卫离的胳膊。
然而她极尽保持距离,身侧人却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想法。
“这道鸡丁不错,你尝尝。”
卫离夹了几道菜放进陆念曦碗里,一如之前熟络。
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转了过来。
陆念曦没有抬头,低声道:“多谢兄长。”
客气又疏离。
那几道视线又转了回去。
陆念曦松了一口气,看着碗里的鸡丁,捏着筷子的手有些紧。
家宴结束,众人散去。
陆念曦站在长廊上,静静地等着陆念霖出来。
卫离早已离开,她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说。
长廊上吹着夏日炎热的风,陆念曦的心头似乎也燥了起来。
“念曦,怎么了?”
陆念曦被问话唤回神,她看着陆念霖带着些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没事。祖母睡了?”
“嗯。我们去你的院子,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裴子默的事闹得风风雨雨,陆念霖早听到风声。今日回来,一来是报喜,二来还是担心陆念曦。
锦辞院内,陆念霖有些心疼地看着陆念曦,“裴子默突然求娶陆念筠,必不是一时兴起。我竟没想到,陆念筠竟然私下里已经和裴子默有来往。如今事已成定局,难为你要被牵扯。她平日里可有为难你?”
今日陆念筠算是明目张胆地为难陆念曦,但却被陆念霖和陆念曦联手坑了回去。
“大姐姐放心,我不会受她欺负的。更可况,今日大姐姐这么一说,她怕是好些日子都不能出院子了。”
陆念霖请的嬷嬷必不会是善茬,陆念筠必是要吃些苦头的。
陆念霖摇了摇头,“我倒也不是一定要为难她。她是只看到了昌国公府的地位,看不到里面的那些龌龊。徐氏不是个善茬,若是她真的一副莽撞性子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只是我看她那样子,怕是也只会记恨我折腾她。”
陆念霖说的没错,徐氏最会拿规矩礼仪压人。前世是陆念曦顶在陆念筠和那外室前面,所有的为难几乎都落到了陆念曦头上。
可如今,再没什么人能拦在陆念筠前头了。
“好了,不说她了。你六月就要及笈,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我也担心得紧。这次回去我就看看京中有没有合适的儿郎,为你们牵线。若是能成,我也算安心。”
陆念霖提到婚事,陆念曦便安静地听着。
陆念霖又碎碎念念地说了许多,说到最后,眼瞧着面前人心神不在的样子,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怎么了,刚刚瞧你在外面就有些不对劲,是有什么事吗?说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陆念曦浅笑着摇摇头,“无事。可能天气太热,连着人心情也不太好。”
陆念霖闻言,无奈地拍了拍陆念曦的手,“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毕竟小姑娘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不愿和姐姐说了。”
“大姐姐……”陆念曦有些无奈地道。
陆念霖笑着道:“行啦,我过来也就是看看你的状况,怕你被裴子默的事影响。如今见你没有也安心了。我还得去和母亲说话,便不多留了。”
陆念霖说着就要走,陆念曦起身送她。两人走到门口,陆念霖忽又停下,犹豫一番才转身对着陆念曦道:“念曦,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但也是为你好。”
陆念曦有些预感,下一瞬就听见陆念霖道:“卫公子毕竟不是你的亲哥哥,外人容易多想,你要注意点。毕竟女儿家的名声稍不注意就容易被毁掉。这世道,女子艰难。”
距离,陆念霖是第二个提醒她的人,
陆念曦站在窗前,感受着外面燥热的夏风。陆念霖已经离开,可她的话却还响在陆念曦耳畔。
前世她濒临死亡之际,家人丈夫皆弃她之时,是卫离保下她一命。她记着最后那段日子卫离陪伴她相助她的恩情,所以今世她不自觉地想要缓和和卫离的关系。
想让卫离也明白,这陆府也有人关心他。
可实际,不过是她想要一个陪伴她的人而已。在偌大的陆府中,锦明院是她唯一能放松心神的地方。
可她忘了,距离。
陆念曦闭上眼睛,手在窗台上慢慢收紧。忽的,她手指一松,转身往外走。
“白薇,带上那副白雪压松图。”
时隔十日,锦明院的人再次见到陆念曦。
庆瑞看见陆念曦的时候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惊喜地走上前,“四姑娘是来找主子的吗?主子正在书房里,四姑娘随我来。”
庆瑞引着陆念曦往书房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语调都带着莫名的喜悦:“主子,四姑娘来了。”
室内似乎安静了一瞬,陆念曦听见熟悉的声音道:“进来吧。”
这话明显是对着陆念曦说的。
陆念曦转身拿过白薇手中的画,自己推开门往里走。
十日未来,书房的布局还和往日里一般。放在一侧的书案分毫未动,就好像它的主人从未离去一样。
陆念曦快速地收回目光,握着画向前几步,“念曦给兄长请安,兄长安好。”
规矩不差一丝一毫,面上也没有往日的笑容。
卫离放下笔,合上公文,看着底下连头都没抬的小姑娘,“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陆念曦一怔,没想到卫离会问得这么直接。
看来,她已经表现得太明显了。
陆念曦在心里轻叹,将手中的画放在书案上,低着头道:“这是我画的白雪压松图。来兄长这里第一次画的就是这副图。如今已近五月有余,兄长看看我可有长进?”
卫离打开画轴,画中所绘果然是和那日一模一样的白雪压松图,只是细节方面要处理得更好,更胜一筹。
卫离将画合上,看向始终不肯抬头的陆念曦,淡淡地道:“我若说没有长进呢?”
这样明显为难的话,陆念曦从未从卫离口中听到过。
或者,从未听到他对自己这么说。
陆念曦往后退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行谢礼,“这些日子多谢兄长劳费心神指点我。只是念曦愚钝,画技应当只能到这个地步。念曦不敢再耽搁兄长时间。以后,便不再来锦明院了。”
空气安静得过分,卫离没有回应她的话。陆念曦却能感觉到卫离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良久,她似乎听见卫离轻叹一声,“陆念曦,你便是这样向人道谢的吗?
“空手而来,单单一个谢字就想还了我的这份指点之情。陆念曦,你不觉得这情还的太容易吗?”
陆念曦彻底愣住,她抬头看向卫离,似乎听不懂卫离的话。
卫离看着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目光移到她腰间的香囊上,慢悠悠地道:“我不想欠别人人情,也不想叫别人欠我人情。你既想不出来要送什么,那我便指点你一番。”
“我这人大度得很,不需要你送贵重东西,一个荷包就可以。”
陆念曦几乎反应不过来。
大度?
荷包?
谁不知道姑娘家的针线乃是极其隐私的东西,除非亲人不能送。若是送给男子,更是要小心。
如今卫离说他只要一个荷包?
陆念曦几乎怀疑眼前人是假的。
然而,假是不可能假的。
陆念曦想着怎么婉拒,就听见卫离又慢慢地道:“陆念曦,你日日喊我兄长。如今只是送兄长一个荷包而已,也需要纠结这么久吗?”
卫离的话像是故意点醒陆念曦,告诉她,妹妹送给兄长荷包没什么不妥。
话已至此,陆念曦不好再拒绝,“荷包有些费时间,若是兄长想要,可能得等一段时间。”
“好。”
尘埃落定,荷包的事算是不能再推辞。
陆念曦离开锦明院时,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书房的窗户半开着,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陆念曦却能清晰地想到,卫离低头看公文的样子。
五月有余。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时间已过这么久了。
*
六月初五,太后六十大寿。
陆念曦午后醒来,在白薇的服侍下穿上一早就定制好的衣裳。
进宫的衣裳不能马虎,陆老夫人一早就吩咐人定做了新的衣裳。
陆念曦的一身衣裙依然是她偏爱的宝蓝色,上面绣着宝相花,显得端庄又不出挑。蓝色的头面和衣裙相呼应。
宝蓝色本就鲜艳明亮,但陆念曦不仅压住这颜色,还显得整个人更加亮丽。
陆念筠看见陆念曦的时候,都觉得眼前一亮。她扭过头,只当看不见。
这几日,她被陆念霖请来的嬷嬷折腾,根本不想再和陆念曦起冲突。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口,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陆念曦一下马车,就看见了陆念霖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笑着点头示意。
宫门口都有引路的嬷嬷,陆念曦随着陆府的人一路往里走。男女分开,女子先去太后宫中给太后祝寿,随后再一起赴宴。
陆念曦到的时候,太后宫中已来了许多人。
刘太后坐在最上面,下首分别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头戴凤冠,一身锦绣华服,姿态端庄,笑容温柔。另一个一身飘逸广袖裙,面上虽带笑,但并不温和。
陆念曦几乎立刻猜出那两人是谁。
元皇后和贤贵妃。
元皇后膝下无子,唯一的儿子早夭,如今多年无所出。贤贵妃有一子一女,三皇子谢景逸和五公主谢思桉。如今朝中的薛首辅更是贤贵妃的兄长。
这些年文昭帝虽然一直不肯册封太子,但朝中人大多数都默认三皇子谢景逸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
可尽管如此,这些年也没人能撼动元皇后的位置半分。
文昭帝,对元皇后很是信任。
上面两人一左一右的坐着,虽然看起来相处和善,但贤贵妃很明显不把目光放到另一边,只管向刘太后说着吉祥话。
陆念曦随着众人一起向刘太后等人行礼说贺词。
刘太后不欲将人都留在屋内,发话让所有夫人小姐都去外面赏花。
御花园里百花盛放,陆念曦停在一株花前,手指轻抚上花瓣。
娇艳的花朵和白皙的指尖对比鲜明,周围热闹一片,她这里却像是自成一片空间。
卫离随着太监路过御花园时,一眼就看见了隐在人群中的陆念曦。
身旁太监提醒,卫离收回目光,往宫殿那边走。
陆念曦似有所感,抬头看去,长廊上却已空无一人。身旁喧闹声更大,似有小姑娘的娇俏声插入其中。
陆念曦侧头看去,就见一个一身华服的女子一下子扑进贤贵妃的怀中,仿佛一只蝴蝶一般。
“母妃,你怎么不喊我呀。若不是薛姐姐,我今日可就要丢大丑了。”
说话的正是五公主谢思桉。
随着谢思按话落,后面走出一女子,一身雪青衣裙,笑意温柔,“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臣女过去时,五公主已经醒了正在梳妆,并不像五公主所说。”
贤贵妃笑着捏了一下自己女儿的鼻头,对着薛诗珺道:“诗珺你也不必为她打掩护,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
周围的人早已让开一个空间让贤贵妃她们说笑,陆念曦听着对话猜出那雪青衣裙的人是谁。
薛诗珺,薛首辅的女儿。
薛诗珺日日出入皇宫,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贤贵妃有意撮合薛诗珺和三皇子。只是为何一直没有定下,外人也是不明白。
陆念曦收回目光,往另一边走时。忽然,她往后看去,就见薛诗珺正对上她的目光。
刚刚,薛诗珺一直在看她。
陆念曦以为是自己敏感,如今薛诗珺却像是在默认自己的举动一样。
她对着陆念曦微微一笑,像是示好。
陆念曦微皱眉,但到底没让别人看出来,回以一笑。
可她和薛诗珺从前并无交际。薛诗珺的示好太突兀了。
寿宴开始,陆念曦压下心头的困惑,和陆府众人一起往殿内赴宴。
男女分席,陆念曦坐下时,一抬头便看见斜对面的季书昱。
季书昱目光直直看着陆念曦,见她看过来立时露出笑容,看着似乎有话想说。
陆念曦低下头,避开季书昱的目光。
整整一月,季书昱并没有上门提亲。
陆念曦大概能想到缘由。
要么是季书昱后悔了,要么就是他受到了什么阻力。
伯意侯府如今只剩季书昱和他的母亲。能给季书昱阻力也只有他的母亲。
不论是哪个理由,都代表季书昱和她的这门亲事不再是最好的选择。
女子嫁过去后最重要的便是和婆母相处,若是婆母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满,那之后的日子怎么也不会好过。
陆念曦只当感觉不到季书昱的目光,缓缓地喝着茶水。
季书昱见陆念曦低头不再看他,难掩心里失落。
他原本已经和母亲说好要求娶陆念曦,可谁知母亲只是表面应他,私下里却是在相看其他的姑娘。他若不是觉得等了久些,都不会察觉不对。
可如今他已经和母亲说好,等寿宴过后,就去陆府求亲。
季书昱一想到这儿,心情也变好几分。他将目光移开,和众人一起向刘太后贺寿。
卫离坐在陆怀文后方的位置。陆念曦抬头时,不经意对上卫离的目光。
卫离今日穿得也是一身蓝色锦服,和陆念曦的颜色很像。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套衣裳。
陆念曦微微侧开目光,看向高坐在上的文昭帝。
文昭帝似乎很高兴,脸上笑容不断。众人只当文昭帝是为母贺寿高兴,陆念曦却几次注意到文昭帝的目光转向卫离的方向,但又很快移去。
陆念曦又想到今日在御花园的感觉。
卫离似乎出现过在那儿。
文昭帝,是不是已经私下见过卫离了?
这次寿宴,文昭帝是不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和卫离见面?
陆念曦还在思索这个可能性,忽的听见上座皇帝笑道:“好好好,你说的事,父皇哪里能忘记。”
陆念曦抬头看去,就见谢思按很娇羞地靠在文昭帝身旁,似乎刚刚说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话。
众人也察觉到文昭帝是有话要说,纷纷安静下来。
文昭帝笑着看向下面的人,目光一转,忽然对着伯意侯府的位置道:“伯意侯,朕听闻你尚未娶妻,如今可定下亲事了?”
季书昱正在出神中,乍听见皇帝问话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人拉扯才陡然惊醒。
“微臣尚未定下婚事。”季书昱起身道。
文昭帝似乎很高兴听见这个回答,笑着道:“既如此,朕将唯一的爱女赐婚于你,你可愿意?”
文昭帝连拐弯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劈头盖脸砸下赐婚的旨意。
季书昱险些被砸晕,他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出座跪地道:“臣,臣……”
季书昱支吾了许久,都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文昭帝的脸色渐渐不太好看。
谢思按突然开口:“伯意侯,你抬头看我,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季书昱闻言抬头看向谢思按,谢思按虽与季书昱说着话,目光却没有看着他。
季书昱甚至都没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知道她看得是谁。
因为刚刚,他看着那个人许久。
陆念曦感觉到谢思按看过来的目光,那般得直白不加掩饰。
明晃晃的威胁。
季书昱觉得全身发冷,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明明刚刚,他还在想要准备什么聘礼才合适。
谢思按的威胁就在眼前,季书昱只能低头,用尽全身力气道:“微臣,愿意。”
陆念曦低着头,感受到谢思按的目光移开。
席上都是众人道贺的声音。
陆念曦心里很平静,没有失落,没有感伤。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文昭帝一句话便决定了别人的未来,季书昱却连反驳的意见都不能有。
上位者的独断在这一刻表现得太明显。
陆念曦只觉得心里发闷,眼见着赐婚的插曲过去,众人恢复热闹,陆念曦找了个借口往外走。
临走时她抬眼看了一眼陆怀文的后方。
卫离已经不在,皇帝也以醉酒的理由离开。
心中猜想几乎化为实质。
陆念曦抬脚往外走,远离那片热闹的寿宴。
*
皇宫中的一处宫殿,侍卫守在外面。房门紧闭,屋内只有三个人。
文昭帝看着碗中的两滴血渐渐相溶,面上喜意再也遮掩不住。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卫离,高兴道:“景离,朕的儿子,你果真没有死。”
这些年所有人都说谢景离死了,连皇帝都渐渐信了。直到文昭十九年的殿试,他亲眼看见曾经熟悉无比的红珊瑚手钏。
那是他亲手做给卫姝的。
卫姝说对他心冷,可到底还是将这个手钏放在了他们儿子的身上。
文昭帝双眼湿润,仔细地端详着卫离。
其实他早就确信卫离是他的儿子,滴血认亲不过是做个样子。
可当他看着那两滴血相溶时,却还是禁不住感伤。
他原本以为,这个儿子真的死在刺客手中了。
“陛下,臣是陆府养子,乃是孤儿,怎么会是陛下失踪已久的二皇子……”卫离低着头,像是很迟疑地道。
文昭帝却摇了摇头,笑道:“不会出错。你若不是景离,这两滴血又怎么会相容。”
“当初秋猎场上,你被刺客挟持走,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是父皇无能,没有早些找到你,让你恢复应有的身份。”文昭帝说着,像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歉疚。
卫离却立即跪下,直道:“陛下莫要这么说。这些年陛下一直苦苦寻找二皇子,百姓皆知。臣……儿臣不敢责怪陛下。若不是陛下一直寻找,儿臣也不能知道自己的亲人在哪里。”
文昭帝听完这番话,扶着卫离站起来,“你和你母亲一样,懂事明理。这些年你在外受了多少苦,与父皇细细说说吧。”
天色渐暗,文昭帝看着卫离从宫殿离开。良久,对着身旁的太监道:“你说,他心底会不会怨我?”
镇国公府的事只要有心人就能查出是怎么回事,当年卫姝为何难产也并非什么私密之事。
文昭帝就是怕,怕他这个儿子是有预谋地回来。是以派人跟了半年,才敢确信他一无所知。
可如今,他还是疑心。
身旁的大太监已经跟着文昭帝许多年,闻言低头道:“陛下不必这么想。二皇子的品性端正,明白是非对错。刚刚陛下说明二皇子的身份,二皇子首先都是怕陛下认错伤心,怎么会埋怨陛下呢?”
文昭帝听见这话才安心下来,笑着道:“是啊,他和卫姝很像。”
让他看见的第一眼,便觉得好像看见了卫姝。明明没有看见手钏,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或许,这就是父子间的感应吧。
*
外面夜风清凉,陆念曦沿着假山慢走,心中那股闷闷的感觉却一直散不开。
假山阴影重叠,看着就好想有人在后面一样。
陆念曦正欲往前走,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裴子默,你答应过我,你说那外室的孩子不会生下来。如今你这是要反悔吗?”
陆念筠的声音清晰地从假山后传出来,陆念曦皱眉,抬脚毫不犹豫地往假山后走。
陆念曦刚转到假山后,就见裴子默不耐烦地推开陆念筠。
陆念筠被他推的一踉跄,险些跌倒。
陆念曦正好扶住她。
陆念筠看见来人是谁,立即推开陆念曦的手退到一旁,眼里还有泪。
裴子默脸色不好看,见陆念曦过来也不好说得太过分,“大夫说了,极有可能是男孩。若真的是男孩,那就是我第一个子嗣,如何能打掉?”
陆念筠不甘心地回道:“可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会解决那个外室。如今你让她生下庶长子,你把我置于何地?”
陆念筠太委屈,都不管陆念曦还在场就直接质问。
裴子默愈加不耐烦,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再没从前的温顺,“陆念筠,你之前也说事事听我的,现在却一个劲地反驳我。你不也是出尔反尔吗?”
陆念筠瞪大眼睛看着裴子默,显然没想到裴子默会这么说。
陆念筠眼泪留得更凶,眼看着还要和裴子默争执。陆念曦直接打断,“好了。你们不清楚这是哪里吗?若是让别人听见你们争执,惹出什么事,你们自己担待得起吗?”
陆念曦声音很冷,冷到周围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对,纷纷噤了声。
陆念曦看着陆念筠委屈落泪的样子,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明明知道前面可能没路,还非要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万更来啦!
我写到手臂酸痛(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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