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下经过的是两个丫头,两人抬着一桶热水。那热水必定很热,热气在空气中遇冷化成一团白雾。
“侯爷是真宠咱们姨娘,每回都让咱们姨娘泡个热水澡解乏。”
“是啊,都连着三天歇在姨娘的屋里。咦,什么东西掉在我头上…”
两个丫头停下来,那说有东西掉头上的丫头往头上一摸,摸到一个瓜子皮,“哪里来的瓜子皮?”
墨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荣直默默放开她。
作为一个暗卫,必备一些甚至的素质。比如说事过不留痕,人过不留名。她明明没有乱扔瓜子皮,一定是风吹下去的。
她对着他无辜一笑,双手合十做一个拜托的姿态。希望他就当没有看到,千万别告诉王爷。
只听到另一个丫头道:“肯定是风吹过来的,也不知是哪个偷赖的乱丢。明天我一定告诉姨娘,让姨娘好好惩治那些惫懒的东西。”
她心下一松,对着荣直讨好一笑。
那两个丫头抬着水走远,进了一个院子。
“您父亲真是宝刀未老,这么晚了还在折腾。”这都什么时辰还不消停,真是食色性也,想必荣侯一定是一位富贵体态油腻的中年男子。
“我说了,他不是我父亲。”
“对,他不是。”她从善如流,“那个您看,我把瓜子皮都放得好好的,肯定是风太大有一两个被吹下去,绝对不是我失职。”
他深深看她一眼,站起来欲走。
“您去哪里?我说您不会真要去告我的状吧?”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问,眼神隐约有些波动。
“没…没,是我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您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她讨好不已,快速收拾好东西打扫现场。“您等等我,我们要去哪里?”
“荣方的书房。”
直呼亲爹的名字,看来真是恨透荣侯,怪不得不肯认。
须臾之间,她立刻明白他的用意。翁氏的嫁妆不止有衣料首饰和摆件,一定还有不少的书籍,那些书应该归荣方所有。
“荣公子,您真聪明。”
他肯定是记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而不是比她更敏锐。不过马屁还是要拍的,反正夸奖别人又不花钱。
想进荣方的书房,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一个宠妾灭妻的男人,在墨九想来定然是一个酒色玩物丧志之徒。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荣方的书房很大,藏书十分丰富,一看主人就是饱学之人。
“想不到荣侯爷还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您说他不会是喜欢装样子,实则是爱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当年号称大京第一才子,绝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什么?”她惊讶不已,“荣侯还是才子?真看不出来。”
才子爱色,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荣直划亮火折子,在书架上摸索着,“以貌取人最是愚蠢,听信传言不辩是非更是蠢上加蠢。”
到底还是亲父子,她说什么了?怎么就愚蠢了?她在他背后扮一个鬼脸,也开始动手在书架上找东西。
这么多的藏书,他们连哪些是翁氏留下来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册子。一本本地翻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于暗卫来说,世上没有困难。如果有,那就用生命去踏平。她惜命,更不想死。唯有耐心去找,很快就认真起来。
突然眼前一黑,她被荣直拉到角落里。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她心惊不已。她自认为自己五感灵敏高于常人,对危险的感知更是与生俱来。
没想到他不仅内力在自己之上,这方面同样比自己强。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然后室内大亮。
儒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不同于荣直的俊美无双,荣侯爷长得更似一个读书人,是一个成熟有魅力的男子。很难想象这个男人才刚从女人的被窝里出来,他的脸上完全没有酒色之徒该有的虚浮。
他坐在桌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他的手紧握着椅子的扶手一按,桌子底下弹出一个隐藏的抽屉。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画轴慢慢展开,端详了许久,眼中一片缱绻。
墨九和荣直都看不到画中的内容,两人对视一眼。
约摸一刻钟后,他把画放回去。然后走到书架前扭动一只玉貔貅,那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
他走进门里,书架慢慢归位。两人从暗处出来,荣直盯着那书架,墨九则坐到刚才荣侯坐的位置取出那幅画。
画中是一位女子,百合双髻杨柳衣,长相清新而不媚俗,连眼下的一滴泪痣都清晰可见,足见作画之人对她的熟稔。尤其是那一双妙目,三分欲说还休,却有着不同常人的睿智。
墨九隐约觉得此女有些眼熟,歪头想了一会儿,顿时一拍脑门。
这…这…
“荣公子,您看这女子是不是和我长得有点像?”
荣直的目光落在那画像上,如同定住。
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一定是成皇后的画像。荣侯为什么这么珍藏成皇后的画像,他们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一个男人这样的举动说明什么?除了爱慕,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她很同情荣直的亲娘,自己的丈夫不仅宠妾灭妻,心里还藏着别的女人。怪不得翁氏走得那么决绝,连侯府的嫡子都要带走。
“您一定长得像您母亲?”她突然冒出这一句。
荣直眸光微动,“不,我不像她。”
“不会吧?”她眼神过来,“您长得一点也不像荣侯爷,那肯定是长得像您的母亲。”
“我和他们都长得不像。”
她噢了一声,“还有隔代遗传的,您说不定是长得像自己的某一位长辈。真没想到荣侯居然会藏别的女人画像,原来成皇后长得这个样子。”
荣直气息顿变,“你怎么知道这是成皇后?”
“我听说的。”她眼神清澈,丝毫不在意他突变的气息。实则心里打着小鼓,觉得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我听别人说楚姑娘长得像成皇后,刚才我就觉得有点眼熟,这么一看确实长得像楚姑娘。”
他冰冷的气息顿收,“以后少道听途说。”
“我知道了,不过有些小道消息还是准的。我还听说楚姑娘是唯一一位能进到您院子里的人,是不是因为她的长相?刚开始您帮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我的长相?”
“你说呢?”他给了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猜对了,或许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瑞王的意思。总之她这长相占了便宜,不过想想似乎有些不对。
“我问您一件事,您千万不能生气。”
“问。”
“您说我长得有那么一点像成皇后,但是为什么王爷要选我?他难道不怕别人说他有恋母情结,居然宠幸一个长得像自己亲娘的女人?”
她摸着鼻子苦思冥想,根本没有注意到荣直吓人的眼神。
“谁说他恋母?”声音又冷又冰。
“不是我说的。”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她肩头一缩,“是我说的,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别人这么想王爷。我们知道内情,外人又不知道。万一有人看出什么端倪,您说…哎呀,您这是什么眼神,吓死我了。”
她一跳老远,拍着心口。
她是真吓倒了,荣直的眼神好可怕。果然他和王爷是真爱,她又没有说王爷的坏话,他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您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什么都敢说,你可真不怕死。”
“我们是朋友,我和您说些交心的话,您不至于这样吧?”
荣直收敛气势,冷哼一声去扭书架上的那只玉貔貅。书架应声而开,露出一扇黑漆漆的门。门后似乎是一条地下通道,隐约可见长长的台阶。
“少说话多做事。”
“是,我听您的。”
她跟在他的身后下了地道,迎面而来一种说不出的霉味。举凡这样的地道,大多都有这样霉腐的气息。
实在称不上什么好闻。
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见怪不怪,两人一前一后下去。地道不窄,通行两个人没有问题,一路走去没有看到密室之内的地方,仅仅是一条地道而已。
地道的出口在一处假山里,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后院。依稀能见此地很大,并不比侯府小。墨九猜此地应是一个高门大户,不知住着朝中的哪位官员。
四周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一座空府,原本的主人姓成。”
成?
她恍然,原来如此。
荣侯的行踪不难找,因为满府之中只有一处有灯光。两人趴在屋顶之上,掀开一块瓦片往下看去。
屋内是一男一女。
男的自然是荣侯,而女的……
墨九看着那女子慢慢取下面纱,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怎么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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