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开端，好像极为特殊。
三月初，金泰亨和队友们匆匆进行了为期两周的打歌舞台。这也是多年以后，他们再一次听不到舞台下方阿米们的应援声。
每当结束表演后，他凝视着空空荡荡、宛如黑洞一般的台下，有的时候也会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他们出道的第七年，还是那个自己第一次站上舞台的2013年。
也正因如此，最近，他常常怀念那时候一无所有，但却笑容天真放肆的自己。他也会想起最近有阿米在官咖里给他的留言，“泰亨，这两年成熟了好多呢～”
就连朝夕在一起的成员们，每到特定日子，互相给对方留言时，也总会对他感概，“我们泰亨长大了，也安静了。”
去年春天，有次和高中的朋友们聚会，酒过三巡，有好久不见的一位同学，突然对他感概。
“泰亨和哈娜，你们这对同桌挺有意思的，我记得读书的时候，泰亨特别闹腾，喜欢开玩笑；哈娜就很安静，从来不主动和旁人交流。如今，你们俩人的性格怎么感觉像是对调了呢？泰亨现在不怎么说话，哈娜反而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金泰亨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反驳道，明明现在的尹哈娜还是很内向，很多时候的她只不过是在勉强自己社交罢了。
可能是因为这位同学的声音过大，又或者是因为和金泰亨隔着几个座位的尹哈娜一直关心这边的谈话，她这个时候突然插话，认真的反驳说：“也不是性格变了，我们只是长大了。”
我们真的长大了。
之后，同学之间的谈话，变成了乏味的回忆高中生活。似乎人长大后，和过去朋友之间的寒暄，总逃不过一遍又一遍回忆旧事，直到记忆里那些有趣的故事被重复提及几十次后，再也带不来感动。
就像在综艺节目里，制作组总喜欢播放他们一步步从尘埃走向传奇的剪辑，明明那些用心的视频其实很令人动容，但一次又一次重复的reaction，最终让他变得疲倦，内心也再无波澜。
金泰亨还记得那天晚上，尹哈娜因为喝多了酒，最后由他送她回家的。
那晚的他们穿着同样宽大的黑色卫衣，去停车场的路上为了避免被偶尔经过的路人认出，于是，就将卫衣自带的帽子戴在头顶，只露出微醺的眼睛。
落后一步的金泰亨，看着醉了的尹哈娜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他想，现在的她可真像穿着巫师兜帽的女巫，刚参加完邻居家的圣诞舞会，正在做幻影移形前最后的准备。
金泰亨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比喻分外熟悉，就连两人此时穿在身上的黑色卫衣，也有着异样的熟悉感。
忽然，走在前面的尹哈娜转过身来，今晚的星光照进了她的眼睛，醉了的她，好像格外兴奋。
“我们再去喝杯啤酒吧。”
金泰亨终于知道这种奇异的熟悉感源自哪里，像是时光轮回，一年多以前那个二月的凌晨，他们穿着相似的卫衣，说着相同的比喻，就连尹哈娜提出“再去喝杯啤酒”时，撒娇的神态也都和那晚一模一样。
不过，今晚的金泰亨却拒绝了这个请求。事实上，这也是多年以来，他为数不多的拒绝尹哈娜的请求。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很难在看到尹哈娜那双永远湿漉漉的眼睛时，说出“不”。
还因为，即使在高中入学的第一周后，他就玩笑的说过“有什么麻烦事，就来找我吧，同桌。”，之后，他也或玩笑或认真说过很多次这样相似的话语。然而，这么多年，尹哈娜依旧很少拜托他什么。
两人坐在汽车的后排，等待代驾司机的到来。渐渐，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女生，不知不觉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
金泰亨停下刷手机的手，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因为醉酒，尹哈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温和笑了笑，他又想起刚才饭桌上，不少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们都热情地恭喜尹哈娜，在上一周公布的百想电影节提名名单上，她凭借在去年年末上映的《通俗恋爱》里饰演妍在一角，第一次获得最佳女主角提名。
真好。
金泰亨又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个凌晨，他们和今天一样穿着相似的连帽卫衣。那晚的尹哈娜虽然有努力在笑，可他还是从女生的眼角看到了，她对时隔多年，再次出演电影成绩的担忧。
那晚的尹哈娜的身影，和高中时代那个说着“因为跳舞太痛，所以放弃芭蕾”的她重合，像极了那晚他在公园看到的那朵，由于别的花太过耀眼美丽，而感到自卑的花骨朵，最终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走向凋零。
不过，好在时间拥有最奇妙的魔法，春风拂过，那朵凋零的花骨朵，终于还是在来年，重生成真正的妍丽的花儿。
至少，此时睡梦中的尹哈娜，正在喃喃呓语：
“泰亨尼，最近我好像有开心起来了。”
“呐，你好好睡一觉，就到家了。”
*** ***
结束《on》的打歌后，公司之前做好关于防弹少年团的行程安排，都被打乱，早已计划好的全球巡演也被无限延期。
面对意外到来的假期，金泰亨在休假第一天，好好睡了一觉后，现在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和弟弟打了三盘手柄游戏，因为手感不佳，金泰亨都输得有些惨烈。因此，他也就越发兴致缺缺。恰巧这时，妈妈做好了午餐，正招呼着他们兄妹三人吃饭。
而新的一局游戏，似乎又即将以他的失败告终，金泰亨眼疾手快的关闭了电源，准备去帮妈妈盛饭。
“哥，你怎么能这样呀？”弟弟果然在他身后抱怨起来。
去年自从他全款买了现在这所公寓后，一家人便从大邱搬到首尔生活。弟弟妹妹也转学到了首尔的学校，最近他们也不得不在家，接受网络教育。
他看着餐桌上，满满当当都是他们三兄妹爱吃的食物。休假以来，每天都能吃到妈妈亲手做好的、特意减少辣度的杂菜们。这让他意识到，好像之前对长时间见不到饭们的担忧，也就此减轻了不少。
饭后，弟弟正拿着ipad，上着数学网课。金泰亨随意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公式与符号，明明当初的他在月考时，还考到过班级前五名，而现在再看这些习题，却犹如雾里看花，什么也不会。
他果断放弃了试图理解这些公式和符号，准备回自己房间继续研究手柄游戏，希望晚上的时候，能够一雪前耻。
然而，因为一通电话，金泰亨那晚并没有了再玩游戏的兴致。
毫无疑问，那通电话来自尹哈娜。
“哦不塞哟。”
电话那头的女声有浓重的鼻音。
金泰亨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声音里的嘶哑，“你还好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爸妈去了济州岛，这里的柑橘果然很好吃。我买了好多这里的橘子，现在准备去邮局，寄给你们。你把你家的地址发给我吧。”
“你去济州岛了啊，还有，你真的还好吗？”
“吃到这里的橘子，我才发现，原来所有我衷爱的柑橘调香水，都无法还原柑橘自然的芬芳。”
电话那端的女生，还是回避了金泰亨的追问，继续哑着嗓音，絮絮叨叨的说着没有逻辑的感慨。
金泰亨没有选择再次追问，只是偶尔发出一些语气词，以示他还在认真聆听。
“我也终于理解奶奶当年为什么愿意嫁给在济州岛做果农的爷爷，我想，她一定是因为爱上了爷爷种下的橘子。”
“奶奶她一定很爱爷爷吧，所以当初才会在他去世后，拒绝和我们一家搬到首尔生活；所以在患上阿兹海默症后，才只会反反复复念叨爷爷的名字。”
“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其实特别不喜欢一放假就去济州岛探望奶奶，因为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陌生人。”
“泰亨你知道吗？我曾经也羡慕过你和爷爷奶奶之间深厚的祖孙之情，而我的奶奶甚至早已忘记她的孙女们叫什么名字。”
“可是，那天，我的奶奶却突然搂着我说，‘我的小天鹅，上一个春天，奶奶有让爷爷，在橘子林旁边，种一片你爱吃的草莓，也不知道结果了没，等奶奶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
“我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小时候的乳名了，我也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奶奶的怀抱了。”
“泰亨，我好像终于能够理解你当初的难受了。”
“为什么奶奶要在喊出我的乳名后，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就直接闭上眼睛了呢？”
“泰亨，我终于和你一样，彻底失去奶奶了。”
电话那端的女生，开始抑制不住的抽泣。
记忆犹如走马观花的万花筒，金泰亨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回忆起，自己因为海外拼盘演唱会而错过和奶奶的最后一面；同样，他也想起去年在他欢喜地收纳海外旅行的行李时，爸爸突然打电话告知爷爷快要不行了的噩耗。
然而因为时间的魔法，他已经很难再想起当初的绝望与难受。
因为特殊时期，他甚至不能如当初女生那般的一腔热血，立即赶到她身边。他只能学着那时候，尹哈娜安慰他说过的话语。他说：
“哈娜，你的奶奶应该很开心，在那颗平行世界里的行星上，奶奶会吃到她怀念已久的柑橘了吧。在那里，她也不会再忘记你的名字了。”
人行道上，挂断电话的尹哈娜，蹲下身子，抱着大袋大袋的橘子，终于放声大哭。
身边有好心的人经过，默默递给她纸巾。
医院的病床前，医生默默给奶奶盖上了雪白的被子。
这个漫长的隆冬，不知道春风什么时候会又一次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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