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顾家。
顾攸宁总算是趁着天还没彻底黑,到家了。
她今日离开惟芳斋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找了一趟孔大夫,同人说了许久的话,而后又去福满斋买了一些顾承瑞喜欢的蜜饯糖果,院子里的灯笼都已高高挂着,她这一路走去也碰到不少仆妇、丫鬟。
大抵是今天上午马嬷嬷那一桩事让众人心里生了忌惮,这会看到她一个个乖顺的不行,老远看到就低下头,等走近就恭恭敬敬喊一声“二小姐”,顾攸宁却不曾理会她们,握着手里的东西就回了东院。
相较外头灯笼高挂,恍如白昼,东院这边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只有廊下点着几盏灯笼,不至于让人摸黑瞧不清路,顾攸宁放眼看去,门都是关着的,只有一间屋子点着蜡烛,透过白纱映照出暖色的光……从前每每回家,看到这样的光,她都会高兴,因为她知道打开门,母亲就会扬起笑脸看着她。
同她说:“善善回来了。”
然后温柔的拿着帕子擦她的手,问她今日去哪玩了,知道她出去跟人骑马射箭也从来不责怪,而是笑着听她说起外头的趣事,父亲和兄长也会进来,一边说着话,一边目光温柔地看向他们。
小满也会在这个时候跑进来,他肯定会挣脱嬷嬷,甩着两条又圆又短的小腿跑向他们。
或许是想的多了,眼前好似当真出现了这样的情形。
本来黑乎乎的地方仿佛突然燃起了许多灯笼,恍如白昼的院子里,仆妇、女侍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有人打开屋门,是李嬷嬷,她站在门口正在叮嘱丫鬟们小心些,看到她站在外头,惊讶一瞬又笑道:“小姐怎么站在那?外头风大,快进来。”
她就像是被人牵引着往那边走。
她看到母亲坐在软榻上,身边是小满,手里拿着个球,正仰着头和母亲说着明日要和毅国公府家的四少爷踢蹴鞠,父亲和兄长坐在窗边下棋,许是看到她傻乎乎的站在门口,他们都抬起脸,笑着说道:“善善怎么站在外头?”
母亲更是起身朝她走来,“快进来,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看到越来越近的妇人,顾攸宁眼中的泪再也藏不住,滚烫的眼泪划过脸颊,她颤抖着红唇张口,“阿娘……”可就在她小跑着过去,想要伸手抱住来人的时候,那些欢声笑语竟全都散去,脚步顿住,她四处张望,仍是那几盏灯笼,不明不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哪有仆役丫鬟,更不用说她的家人了。
只有黑暗和冷寂笼罩着她。
顾攸宁突然有些踹不过来气,她伸手抓着胸前的衣裳,弯下身子,心脏就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压抑的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看着这被孤寂笼罩的院子,她忽然很想放声大哭一场。
可她就连哭都不敢放声。
她怕吵醒李嬷嬷,怕半夏知道担心,更怕小满瞧见,跟着她一起哭。
有人推开了门,是半夏走了出来。
大概是灯光昏暗,她并没有看清顾攸宁的身影,留在原地,压着声音问道:“小姐?”
“……嗯。”顾攸宁的声音沙哑,她恍若无事一般站直了身子,在无人瞧见的黑夜里重新抹干净脸上的泪,而后孤傲坚韧的挺直脊背,一步步朝人走去,在凛凛寒风中像一株不倒的寒松。
“您怎么回来这么晚?”半夏迎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后,见她神色不大好,蹙眉道:“我去厨房给您拿吃的,您吃完就去歇息吧。”
顾攸宁点点头,问人,“小满怎么样?”
半夏陪着人进去,边走边说:“下午的时候醒过一回,还问起您了,我服侍少爷用了药吃了粥,他就又睡了。”
顾攸宁就不再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点几支蜡烛,但也足够让人看清路了,她在床边坐下,见顾承瑞脸色比早间好了许多,也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阿姐?”
顾承瑞揉着眼睛睁开眼,他的声音有些哑,气息也很弱,但看到顾攸宁的时候,脸上还是立刻露了一个笑,伸手去握顾攸宁的手,撒娇道:“阿姐怎么才回来,我刚才醒来等了你好久。”
说完,不曾听人答复。
他眨眨眼,和顾攸宁颇为相似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阿姐,你怎么了?”
“……没事。”
顾攸宁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
顾承瑞笑道:“刚刚半夏姐姐喂我吃了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等明天我就能起来背书了。”他就像是怕被人丢下,小心翼翼地用最乖巧的模样面对她,小手更是一直紧紧地握着顾攸宁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昏暗烛火下,他抬起头,看着顾攸宁小声道:“阿姐,我已经会背千字文了,我明天背给你听,好不好?”
顾攸宁岂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这三年,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死,她不想留在这个世上,不想背负那么多骂名,更不想经历那样的冷言冷语……死了就清净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可人活在世上,只要还有执念和记挂,就不可能轻轻松松的死掉。
而她的执念和记挂就是顾承瑞——
她的弟弟。
顾攸宁重新掀起眼帘,她看着顾承瑞,声音虽然淡,语气却温和,“急什么,你好好养病,等休息够了再背给我听。”她一边说,一边抚他的头,也不知道是在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我们时间还长着。”
顾承瑞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他把头凑过去,伏在顾攸宁的膝上,小手仍旧紧攥着她的手,像个小男子汉和她保证着,“阿姐,我会快些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了。”
顾攸宁垂眸看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想起今天孔大夫说得那番话,仰头逼退眼泪,哑着声应道:“……好。”
半夏拿着晚膳过来的时候,顾承瑞也已经重新昏睡过去了,顾攸宁把他放回到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往外走。
简简单单的几道菜,顾攸宁也不挑,边吃边轻声说,“我今天去找过孔大夫了。”
半夏刚才已经瞧见药了,但看她这幅神情,心下一个咯噔,压着声音问,“孔大夫怎么说?”
顾攸宁味同嚼蜡地吃着,她很久没有好好享受一顿美食了,大多时候,她都太赶,赶着作画,赶着睡觉,赶着醒来进入第二天的忙碌……以至于每次吃饭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如今,她似乎连饥饿都感觉不到了。
“他说那些药对小满已经没什么用了。”
“什么?!”半夏不禁提高声音,恐里头的顾承瑞听到,忙又压低声音,“怎么会这样?那,那该怎么办?”
顾攸宁垂着眼帘,语气很淡,“他今年复发的次数比以前多,那些药原本也只是让他好过些,并不能让他痊愈……”握着筷子的手指都快压进皮肉里去了,可她面上的表情还是那副模样,好似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半晌,她又道:“如果谭太医还在就好了。”
以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就是谭太医一直替小满诊治着,后来家里出了事,自然是请不动宫里的人,再后来……她听说谭太医告老还乡,还找过他,只是人海茫茫,以她如今的本事,哪里找得到?
“主子……”
半夏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下难受,想宽慰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没事。”
顾攸宁声音很轻,“以前他们说他活不过三岁,不也活下来了,既然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她一边说,继续低头吃饭,而后和人说起正事,“我明天要去一趟金台寺,你待会帮我收拾下东西。”
半夏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一边抹泪,一边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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