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颜打算回家好好拷问拷问, 什么叫既然这样。
车行到花园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没拉隔音挡板,池颜从前挡风往外, 看到少年瘦长的身影直挺挺站在花园门口。
多日暴雨, 空气里还沾着湿气。在傍晚橘色的半边天下, 那一圈轮廓也像带着微湿的水汽。
“池硕”
她愕然,“你怎么来了”
车窗缓缓下移,池硕看到她回来, 再往侧边看没发现第二个人, 倏地松了口气“姐, 找你有点事。”
池硕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被一双小黑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
他有点怕狗, 杵在门口没动。小宝也伏低上半身, 隔开三四米虎视眈眈与他对视。
直到池颜打了个响指,小宝屁股一蹲, 彻底趴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把圆鼓鼓的肚皮露给来人看。似乎在表达, 别怕, 我只是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狗勾。
池颜上楼换了身衣服的时间, 管家已经泡好了茶送到客厅。
两张单人沙发那, 池硕盘腿像打坐,小宝歪着屁股坐在他脚边。
一个不太想被舔脚心,一个眼巴巴地等着对方的脚底落地。
池颜路过揉了把狗脑袋,问“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了”
少年两手抓着背包, 指节泛青“有点正事。”
池硕以前可没这么拘谨, 池颜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就见他从包里拿出个u盘放在茶几上。
“姐, 这是我在公司拷的。”他抿了下唇,“想了好久,还是想和你说一声。”
白天关诉已经拿过备份给她看。
她还笑说池硕是派去监督研发部考勤的。
对u盘里的内容,她和关诉都不明所以。
池颜盯着那枚金属u盘看了一会儿,装不知道白天的事,抬眼“这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少年局促地抓了下背包。
取了笔记本再插上u盘,里边的内容与白天看到的一样,都是些公司无关紧要的东西。
池颜翻完,推开鼠标“嗯,看过了。”
她的语气稀疏平常,但耐不住小宝的眼睛黑黢黢盯着他。
池硕莫名心虚,说一句缓一口气。
“我爸说只要有技术,我们可以有第二个大池。”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有第二个大池。就像我们家一样,从小到大伯伯和我们都是一家,爷爷也在,为什么现在就要变成你家我家。”
“这些天我在家想了很久,想到小时候伯伯对我特别好。家里有什么好玩的,要是两份咱俩一人一份。要是只有一个,总是跟你说要谦让弟弟先玩。”
“我记得咱俩还为了一个航空公司的飞机模型打了一架,你把我头给砸破了,我把你辫子拆了。现在想想那破模型有什么好的。”
“我也不明白。”池颜说。
池硕“但那模型我还留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就想留着。”
“进公司实习这段时间,我拷了这些出去。”池硕握紧手指,像背负了很大压力“姐,我是来认错的。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拷出去对公司会不会有影响,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来自首。”
池硕才刚成年,没那么多成年人的心思。
又被叔叔婶婶惯得想法单纯,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他说出自首两字的时候,池颜没忍住笑了一声,看他满脸紧张安慰了一句“你在小看公司吗这点东西当然不会有影响。”
池硕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研发部哪些东西涉及核心,只觉得自己往外拷东西就是错的。
真正听到池颜说没有影响,他才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松下紧绷的神经,腿也顺势往下垂。
被底下盯着的小宝抓了个正着,逮着机会就舔了下脚心。少年装了弹簧似的又蹦起来,全部缩回沙发,挠挠头,很突兀地问了一句“那飞机模型,你还要吗”
小时候和池硕吵闹次数是不少。
但是越长大越不愿意计较,到现在很多吵架原因早就忘了,包括这架引得两人大打出手的飞机。
池颜想到很多以前的事。
临山别墅的那一大家子,房子里的角角落落点点滴滴,都遗落在了时光缝隙里。
她沉默不语期间,池硕因为没了负担,恢复了半点从前的样子。
他抱腿防备着虎视眈眈的小宝,说“现在我爸在大池不管事,其实我觉得挺好的,上个月我们去了海港度假,再上次一起出去玩都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池颜“嗯。”
“这样挺好,对我来说其实都没什么改变。大池原先就是爷爷和伯伯管着,现在还是回到姐姐你那里。就算物归原主。”
“哪有什么物归原主,也有属于你的那份。”池颜提醒。
“姐,我没那么大野心。”
池硕摇头,“这么说吧,我就想当个快乐的富二代。你赚钱,我花钱,哪有比这更好的日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说的不错。
池颜被逗笑了,嗯了一声“确实。”
池硕推了推摆在桌上的u盘,“这u盘我不要了啊。这个暑假实习真的是我过的最憋屈的日子,希望这辈子,以后每一天,我就是个咸鱼富二代。我没别的梦想。”
池硕为以防万一,双手合十请求“还有个事情,姐你一定要帮我。”
“什么”
“下次要是还有人提让我去公司实习,你一定一定一定要拒绝,我真的不想去了。”
池颜万分理解他的咸鱼心态,点了点头。
他说了这么多,不经意露出了最柔软的地方。也像很多年前爷爷说过的那样,兄弟不分家。
上一辈走歪了的路,他们这一辈,或许还能再走回来。
池硕认完错急着要走。
池颜打算留他吃晚饭,他一个劲地说回家晚了少不了一顿训。
池颜还狐疑,家里什么时候管那么紧了。
迈出大门时,汽车引擎声从花园那头隐隐传了过来,没多会儿停在正门门口。车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笔挺的西裤腿儿,男人单手搭在车框上徐徐下车,见到姐弟俩抬了下眼。
“池硕来了”
“啊,嗯。姐夫。”池硕腰杆绷着笔直。
“嗯,那留下用晚饭吧。”
他把搭在臂弯上的西装外套递给管家,几步走到池颜身边,侧身低头“新到的燕窝怎么样”
“还没尝呢。”
池颜顺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赫然行到池硕还停在原地没动。
她刚想回头,就见身侧的男人先顿下脚步,眸光淡淡落下“不进去”
池硕“”
别问,问就是不敢动。
他怕极了姐夫。面冷心善这个词是不是真实存在他不知道,姐夫的脸,冷是真的冷。只要不徐不缓瞥他一眼,就跟来了一圈南北极单人游一样,很考验心理素质。
池硕不敢拒绝,硬着头皮留下吃晚餐。
吃饭期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更别提说话了。
落在池颜眼里,原本挺好的小少年就被硬生生培养成了小木头。没有她调节氛围,这顿饭就是木头和小木头在线竞技,比比谁更沉默。
直到送走池硕,她靠在门框上好笑地看着他“你干嘛跟一小孩儿过不去”
“我”
梁砚成不明所以,“什么时候。”
池颜抬手戳了戳他唇角“一直啊,你这个表情,真的得改改。”
他偏过一点角度,薄唇碰了碰她的手背,说“好。”
还好池硕不在场,要是在了,肯定会摇着头万分拒绝。
压根无法想象姐夫对他噙着浅笑的模样,一想背后就是一层鸡皮疙瘩。
池颜如今不怎么藏心事,转头就跟他说了今天池硕过来的目的。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池家早就把我这个池当做仇人了。”
她叹了口气“还是小朋友好。”
她孤单了很久,骄傲又自卑,自信又敏感。
说这话的时候,梁砚成突然想到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独自谋划着要拿回股份。
举目望去四面坑坑洼洼,举步维艰,连个可靠可信的人都没有。
他不懂怎么安慰人,默了半晌,说“你不也是个小姑娘。”
这话说得很中肯,池颜年纪确实不大,到过年也就二十七周岁。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和刚成年的池硕比,才显出年龄鸿沟来一口一个小朋友。
但梁砚成说她是个小姑娘,这就歪打正着戳了每个少女的敏感心。
生活给了你很多角色,但很少有人会永远把你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少女。
前后才一句话的工夫,她就开心了。
转身扑进了男人怀里,捧着他的脸狠狠亲在下巴上“木头,你怎么这么好啊。”
哦,说仙女她会高兴。
说小姑娘,她会更高兴。
梁砚成默默记下,抬手揉了揉她额前散发,“少想心事。”
“我没那么爱折磨自己。”
她仰着头,忽然想到“我其实还算好的,大不了就是没人管更自由。还是你比较惨,做什么都要被爷爷挑刺。”
“嗯。”
池颜“爷爷对你的态度,是不是还挺畸形的”
梁砚成不置可否,指骨下移,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确实如她所说,爱和期待都是畸形的。
他没说话,又听她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说开了“不过总不会害你。吵吵闹闹也是一种相处方式。以前在老宅没搬出来的时候,他还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听她继续说“没看之前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就那么点高。”
池颜趴在他怀里抬手比了下“还穿背带裤,戴小黄帽,要不是爷爷说我都不敢认。”
越往下说,他太阳穴越跳。
“还有一张,是趴在石狮子上的,像这样”
她还演了起来“比了个v。那张也超可爱。你现在怎么就”
“长歪了呢。”
夜风从门廊穿堂而过,拂动裙边。
池颜像树懒一样半挂在他身上,低声引诱
“木头,要不我给你生一个。”
“我们一起看看,怎么长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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