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相亲约在当地一家法式餐厅。
这家餐厅的下午茶很出名, 池颜来过几次,兴趣正浓。倒是很意外,对方知道她的喜好。
她被赵竹音盯着做好造型才出门, 身上是条白底黑边的束领连衣裙。领口勾着精致的蕾丝镂空纹, 很有名媛风,不显浮夸。
池颜算好时间下车, 与约定好的分秒不差。
他订的是独立小包厢,私密性很好。三面宫廷风壁画, 一面珐琅彩玻璃移门。
服务生推开移门的时候, 他已经端坐其中。
依然一丝不苟穿着西装,不过更正式一些, 今天是三件套。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身上是把身材勾勒得近乎完美的内衬马甲。
听到响动, 他抬了下眼, 单手搭着腹腰上那颗西装扣从容起身, 在服务生动作之前拉开对面的座椅。
动作很轻, 几乎听不到凳子腿儿与地面摩擦的噪音。
池颜维持着礼仪,适时收回目光落在桌面上。
两个做工精细的白瓷杯一人一边摆着,冒出淡淡茶香。边上是同款式的小瓷壶,装上了鲜奶。
也是她每次来必点的午后红茶。
池颜轻轻眨了下眼,心情愉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低声回。
池颜还记得赵竹音在她耳边反复叮嘱。相亲其实很简单,就是往那一坐,话题一般都由男方起头聊几句互相了解了解就是了。
然而招呼过后, 氛围陡然凝固。
茶水冒着袅袅热气, 仿佛成了这间包厢里唯一流动的东西, 其他都静成了画。
与赵竹音说的不一样。
池颜略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 主动挑开话题“我都是家里长辈做的主,你呢”
“一样。”他答。
池颜“”
她盯着那杯始终冒热气的红茶,心思再起“那你自己不想结婚啊”
男人手指搭在茶杯上,点了一下“都可以。”
都可以
是结不结都可以还是和谁都可以池颜被他简短到极致的回答弄得有点莫名。
她反复拨弄手里那根银色茶匙,有点不知道如何再接茬。
所幸他开了口,反问“你呢”
池颜摸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想太掉价,效仿他的口气生硬地答“我也都可以。”
哦,都行。
梁砚成拢起的眉心舒展开一些。他来的路上也设想过对方不满婚事前来与他分说明白的画面。说不清为什么,要是她真不愿意,他会觉得没来由得烦躁。
他想,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心和面子作了祟。
很顺利,两家公司利益相关,他没拒绝,她也不抗拒。最终迎接梁氏和大池的是双赢局面。
似乎是因为料想到公司大好前景,他难得没那么惜字如金,开口说“如果你对我没有其他意见,这件事就不会有变故。出于负责,我想和你说明白几点。”
“嗯”池颜抬眼望过去。
听说这几年,梁家老爷子在逐步放权给他。
他与在学校那会儿真的不太一样,像算好一切似的,眉眼间都是沉稳与笃定。
池颜慢慢点头,看到他修长的指节在桌上敲了一下。
“我们两家的家庭性质你清楚。”
他顿了一下,手指也长时间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在昭告接下来的事有些难以启齿。
“立婚前协议,你反对吗。”
说实话,婚前立财产协议这种基础操作不用他提池颜也知道。
要不是梁氏迁来陵城,远远超过了大池在当地的地位。她在陵城选老公就像公主选驸马似的,不仅随意挑选还得白纸黑字跟人家写明不图池家财产。
知道是一回事,她那么骄傲的个性,被人追着说要立协议还是头一次。
池颜深望他一眼,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但没明说。
她问“还有呢”
不是说有好几点要与她说明白的吗。
过去所有用来形容她的词汇多多少少都与娇贵有关,梁砚成与她目光相接,继续说“我刚接手公司,事情繁多。婚后会以公司为重,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家庭上。”
“这点,你能接受吗。”
那这婚,是结了个寂寞
池颜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如鲠在喉却挑不出刺。
她赌气似的哦了一声,说“我也很忙的。”
确实,她也很忙。
梁砚成同时想到了事前旁人与他说起,她这两年很少回陵城,几乎一直在外面散心周游世界。确实也不像会收心把心思放在家庭上的样子。
两人彼此彼此。
他觉得最苛刻的两点已经与对方说了,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反倒是池颜,她从刚才那番话里缓过劲来,勾了下唇角“你怎么只说坏的,不说说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吗”
梁砚成沉默地看了她许久,说“你可以合理使用我手上所有资源。”
池颜掂量着资源这两个字,钱、人脉亦或是其他都行。
那还真是大方。
她笑了下,“那说说我吧。如果最后真结了婚,我会配合你在人前做个明事理的好妻子。”
一个说“合理使用”,另一个说“在人前”,仿佛都在细枝末节上给对方限定了条件。
像一场成年人之间不言而喻的拉锯战,蓦地扯开很微妙的距离感。
池颜见他不说话,装作讶然“还是你想对我要求更多还需要其他的吗”
“没有。”
男人的回答如他的神情一般冷清。
池颜顿觉意兴阑珊,似乎意识到脱去池家千金的身份,她在对方眼里或许与常人并没什么不同。
是她也行,不是她也行。
她不该觉得曾经相识一场就会有所不同。
不过也好。
池颜轻轻搅动银匙,想,起码他们梁氏,他梁砚成,是个质量不错的结婚对象。
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接下来两家商谈婚期,敲定场所。
所有在他人眼里像人生里程碑一样重要的活动抬到两个当事人面前,都是冷冷淡淡一句“随便,都可以”给换了回来。
如梁砚成所说,整个梁氏的担子往他身上压,他确实无暇顾及其他。
而池颜,就像暗中与人较劲,骄傲让她低不了头。
那天,她穿着最美的白纱,挽着他的手臂从宾客的欢呼声中穿过。
明媚天光透过教堂的玻璃顶洒在地砖上,在空气中划开一束束光柱。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他偏浅的瞳仁,她有些迷茫。
原来婚姻就是这样的吗
从门外踏进的那一刻起,不是生与死,也不是健康疾病,只关乎爱或是不爱,两个人都注定要纠缠到底。
梁砚成进房间的时候,池颜刚换好睡衣。
她听到房门响动像根绷紧的弦,下意识把手搭在胸前。
是件绸质的吊带睡裙,一乱动就会春光乍泄。婶婶一共给她准备了好几套,她身上这套是深酒红色,被三令五申新婚夜务必要穿,讨个红红火火的好彩头。
这会儿她心里后悔的要死,觉得自己像个古时在房里等着丈夫临幸的女人。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没出去迎,反而转身回衣帽间抽了件薄开衫出来罩在肩上。
等他进来,她才装作刚换好的样子慢悠悠出去。
看起来气定神闲,其实心里的鼓声快要爆破耳膜。
“不出去了”她偏开视线,才好意思问。
“嗯,我先洗澡。”
路过她身侧时,能闻到他身上沾染了淡淡酒气。一向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衣衫也敞开了第一颗扣,领结松松垮垮歪在一边。
反倒有种脱离禁欲后的别样风情。
池颜抬手指了指他颈间“要不要先摘下来”
他那条领带是手工定制的,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以池颜提醒他。更多的是因为里层用金线特别缝制了今天的日期,还有和c的字样。
毕竟是结婚,池颜再怎么无所谓也给自己留了纪念。
他的领带是特殊的,她的头纱是特殊的。只是这些小心思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嗯。”
梁砚成应了一声,忽然想到这枚领带是前一天她叫人送到老宅的。
手指搭上领结轻轻扯开,递到她手里“还有什么。”
池颜把领带握在手里,看他领口少了束缚肆意敞开,皮肤因为酒意染上绯红。
她觉得脸颊发烫“没了,你快去洗澡。”
刚说完,又觉得“快去”两个字过于奇怪,脸更烫了。
好在他没有听出话里的多层意思,径直进了浴室。
那回相亲后,两人连场电影都没看过。如今住进一个房间,却像极了陌生人。
池颜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听到浴室水声响起猛地坐起,中途停了半晌她跟着绷紧情绪停住呼吸,等水声再响又开始新一轮的坐立难安。
后来他带着氤氲水汽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很轻,她却都听得清晰。
头顶灯光骤暗,卧室沉进浓郁夜色。
池颜感觉到自己的脊背贴近了他的胸膛,像张让人无可遁形的网,从后而上把她牢牢包裹其中。
手机那一点微弱的光被他的手掌挡住,他的声音从颈侧传了过来。
“要睡了吗。”他问。
“睡吧。”池颜答得有些犹豫。
她那件睡裙真是立了功,手指一拨就从肩头滑落。
好像听到黑暗中有人轻笑一声,再细听,又好像没有。
她陷入一种奇怪又矛盾的情绪。想到婚前种种冷淡,想很有骨气地与他对着干,却因为眼下动作轻柔,心里那些意欲反叛的小人开始鸣金收兵。
到底冷淡的是他,还是温柔的是他。
他扶着她的腿侧慢慢进入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次是真实的,没有幻听。
他用低沉轻缓的声音问,“痛不痛。”
尾音坠入夜色中,卧室里的一切像月光下的海潮倏地生动起来。
池颜慢慢闭上眼。
那就勉为其难算你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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