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
司机不住地通过后视镜,小心观察坐在后排的少年。
少年十六七岁,穿着长款淡绿色羽绒服,上车以后,除了一开始那句去侯家寨,再没说过第二句话,就一直盯着窗外,害得司机想搭话都没机会。
这可是传说中的三品玄术师啊,可遇而不可求。‘
最近自己倒霉得很,要是能请他帮忙算命就好了,好歹告诉他,自己这霉运会持续多长时间,如果时间很长,能不能想个办法改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准备,便听见少年礼貌而疏远的声音。
“劳烦善信快些,赶时间。”
司机噎了一下,“好好好。”
少年这才察觉自己方才那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善信地阁饱满,耳相端正,早年或欲困阻,中晚年运势会增强,还可福及子孙。善信如今正值壮年,再坚持一两年,情况自会改善,改命没有必要。”
司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明白少年是在跟自己说话,都惊呆了!
他啥都没说,少年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而且还一语中的,这就是三品玄术师啊!
他再三道谢,见少年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便识趣地不再多说。
少年盯着窗外。
他叫水霍,是南岭县为数不多的三品玄术师。
今天这个任务,据说涉及三十多人的性命。
按理来说,协会应该安排二品及以上玄术师前来核查。
但一则,报信人无品级,消息可信度很低。若消息是假的,请出二品玄术师就是极大地浪费资源。若消息是真的,三品玄术师也可稍加应付拖延时间,届时再请出二品玄术师,多半也来得及。
二则,放眼南岭县三品及以上玄术师中,无背景好安排,能在春节期间出任务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于是乎,这事情就落到他头上了。
只是……
他目光微敛。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巫玄众。
那家伙的罪名罄竹难书,华国玄术师都不屑于与之为伍,他自然也一样。
那家伙居然也是去侯家寨,他都有点怀疑,那个报信的无品玄术师,是不是被巫玄众撺掇的?
出租车一路狂飙,抵达侯家寨客运中心。
水霍拿出手机,司机赶忙捂住收款码。
“大师,您有事快些去吧,车费免了。”
他见水霍还要支付,憨厚地笑了一声。
“就当是我占您个便宜,车费就抵了卦金了。”
水霍没再坚持。
算命必收命金,否则就等于白送人一条命,对算命的人不利,对泄露天机的玄术师也不利。
他朝司机微微点头,下了车。
报信人只说事情将发生在侯家寨,具体是哪个地方,却没有说。
水霍站在客运中心外,打开天眼,查看往来穿梭的有人群。
此处游客的气场并不存在异常。
他又拿出罗盘。
指针一开始并没有变化,就在他准备将罗盘收起来的时候,指针蓦地疯狂转动,最后指向一个方向……
几分钟前。
紧邻侯家寨的原始森林中。
一对男女在林间穿行,脚踩在腐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如人嚼碎骨头一般的声响。
男的四十多岁,叫周启国。
女的二十来岁,叫艾美慧,浓妆艳抹,大冬天的,驼色大衣配丝袜,看得人凉飕飕的。
她一边捻大衣上的粘粘草,一边兴奋地查看手机相册。
“这是果子狸吧?!”
“看模样像,这个时节出来找吃的,估计是饿狠了。”
“毛茸茸的,真可爱,要是刚才你反应再快点,没准儿我们就能捉回去养着了。”
“养?我看你是想养肥了好吃吧。”
艾美慧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你知道。”
周启国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咱们住的那家农家乐,几大冰柜的野味,地龙、垛子、长虫……要什么有什么,你还吃不够?”
地龙、垛子和长虫,是穿山甲、灰背隼公和蟒蛇这三种野生动物的交易暗语。
艾美慧一听,也笑了,舔着艳红的嘴唇。
“你一说,我又想起中午吃的干煸眼镜蛇了,味儿挺重,但光是想想自己吃的是眼镜蛇,就觉得过瘾。”
“那多简单,晚上叫厨子做淡点。”
艾美慧娇软地依偎在周启国怀里,“你最好了……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臭味,就像是肉腐烂了的臭味……”
她话说到一半,忽的一脚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皮鞋尖儿上黏糊糊的一片,弯腰一闻,恶臭扑鼻。
“什么玩意儿,脏死了。”
周启国蹲下,用落叶帮她把粘液擦去,而后注意到,艾美慧正前方有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他用树枝拨开周围的枯叶,一个沾满泥巴和腐叶的动物头颅显露出来。
艾美慧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又赶紧捂住口鼻。
“啊,那是什么,好恶心!”
周启国故意用树枝挑了挑,腐烂的皮肉带着红黄色的粘液,被他挑了起来。
艾美慧别开脸,道:“快扔了。”
周启国玩笑道:“怕什么,没准儿这些天你吃的就是这东西呢。”
“快扔了!”
周启国扔开腐肉,而后又奇怪地“咦”了一声。
他用树枝刨开动物头骨,露出了被覆盖着的东西。
也就成年人的手掌那么长,是兔子的模样,可是这兔子也着实吓人了些,大门牙如同钉子一样露在嘴巴外面。
它的下半截因为长期埋在土壤中,有些湿润,上半截是干燥的,损毁得挺严重,敲一敲,发出“咚咚”的声响。
周启国道:“是陶俑。”
艾美慧劈手拿起陶俑,嫌恶地看了一眼,泄愤似的往前头一扔,陶俑砸在树干上,摔得稀巴烂。
陶俑碎裂的瞬间,周遭似乎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阴冷的气息从脚底蹿起,顺着薄薄的丝袜往上攀爬,冻得她浑身鸡皮疙瘩。
艾美慧打了个颤,莫名胆怯地观察四周。
她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在一片近乎于圆形的空地上。
空地周围都是异常高大的林木,繁枝茂叶遮天蔽日,扭曲歪斜的老树好像被拉长了四肢的怪物,虫蛀以后开裂的树皮上,似乎都能看出狰狞的五官。
她不自觉得往周启国身边靠了一步,抓住他的胳膊。
“这里、这里不好玩儿,我们回去吧。”
周启国也觉得这地方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艾美慧靠在他身上之后,他感觉挨着她的那半边身体,就像是对着冷风直吹似的。
他下意识地抽出胳膊,拍拍女人的后背,说:“明天就要走了,咱们今晚再看看还有什么是没吃过的,一次性补齐了,也算不虚此行。”
两人钻出密林。
他们住的农家乐就在密林旁边的山沟里。
这条山沟被内行人称作野味沟,聚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农家乐,他们住的是规模最大的一家。
此番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三十多个野味同好。
他们回到农家乐。
一个大波浪瞧见他们两,调侃道:“哟,外面够冷的吧?脸都青了。”
艾美慧搓了搓胳膊,心说自己应该是受了凉,感冒了,不过她觉得奇怪,从前她年年冬天都这么穿的,也没感冒过啊,今天是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想说话,嘴巴刚张开就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止不住,惊天动地,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了一样。
大波浪擦了下脸上的唾沫,艾美慧咳嗽的时候,有冰凉的唾沫星子飞到她脸上了。她忍住心中的不适,简单关心了两句,回到麻将桌。
麻友瞧了眼艾美慧,问大波浪。
“小艾怎么了?”
“感冒吧。”
“之前还好好的,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这样了?挺严重啊。”
“嘶,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么冷?”
“你是怕输钱想找借口开溜吧?想都别想,开始了开始了,谁开牌啊……”
周启国陪着艾美慧回到客房。
艾美慧还在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打招呼都顾不上,就扶着墙,佝偻着身体进入浴室。
周启国坐在沙发上等,越等浑身越凉。
他将空调制暖开到三十摄氏度,又把被子裹在身上,可是依然无法缓解。
或许洗个热水澡能舒服些?
他瞧了眼浴室。
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喊了艾美慧几声,浴室里除了哗啦啦的水声,没有其他声响,他走到浴室前,打开门。
淋浴还开着,艾美慧连衣服都没脱,背对着他,蜷着身体,一动不动地靠墙壁坐着。
周启国有点慌了,扔下被子,关闭淋浴,走到另一个方位,才发现她下巴和胸口竟然全是晕染开的血迹。
周启国又惊又怕,赶紧将人抱到楼下。
“快!出人命了!叫救护车!”
前台服务员一抬头,见着艾美慧这模样,慌忙拨打120,一边打,还一边尖声询问。
“她怎么了?”
“生什么病了?”
“还有气没?!”
他们这边动静太大,包间里打麻将的朋友们陆续走出来,瞧见艾美慧也被吓住了,尖叫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原本在楼上休息的其他客人下来了。
隔壁农家乐的游客也过来凑热闹。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场面混乱的不行。
水霍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妖异的黑红色邪气自人群中央疯狂向外涌动,阴冷的气流吹得女人的头发乱飞,吊顶上的玻璃灯具哗哗作响。
邪气从这个人的身体钻出来,又从那个人的身体钻进去,短短几秒钟,便将在场所有人都感染了,而后又从门窗逸散而出,缠附在其他人身上。
看人数,哪里是三十人,根本就是百人不止!
巫玄众说对了,这压根不是他一个三品玄术师能够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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