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动

    一路跑来的人并不多。舟月到了食堂前才稍稍心安平静了一些。

    食堂前的广场空地也是一片绿色溺人的海洋，各种植物竞相生长着，铺地石纷纷被顶开，一簇簇杂草从石缝里钻出，疯狂地抢占着地盘空间，不少方砖也四分五裂，裂缝里趁势挤满了新芽。

    小路向右延伸，抵达了一块明显被清理出来的空地，空地上有几顶红色广告帐篷，在绿色背景下格外显眼，帐篷里站着不少人，还有两张食堂连体桌椅。

    空地左接食堂，右连水泥马路，马路边碗口粗的树被砍倒在地。

    而食堂和小路这一面的草丛还有不少男生拿着，菜刀，在挥砍着……

    舟月四人正打算先去帐篷底下，这时，地面猛然剧烈震动起来，大地仿佛要撕裂开来一般，几个人一下跌趴在地。

    紧接着，山崩地裂的巨大声响连续传来，震耳欲聋，顷刻间，道路开裂塌陷，一栋栋宿舍楼、一座座建筑坍塌，成了废墟一片，彻底被淹没在疯长的植物里。

    仿佛过了一个夏天那么久，几个人趴着，双手紧紧抓攥着旁边的杂草树苗，不敢动弹。

    雨水拍打在她们身上，也拍落下了楼房倒塌腾起的一团团尘雾。

    待到一切平息，几个人都还静静地趴在地上。

    一起身就要直面另一个世界。

    草丛旁边，空地上的其他人逐渐有了动静。

    舟月撑坐了起来，眼前又出现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她微微抬头睁睁看着他，雨水模糊，那人弯着腰维持着伸手的姿态，静静等待，雨水顺着手背不断流落。

    少顷，舟月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顺势被拉起来，又被轻轻放开。

    她失神片刻，低转过头，俯身把也要爬起来的莉莉拉起。莉莉紧紧抱住舟月不发一语。

    何倩支起身呆坐着，看着那人不动，咬着牙自己站了起来。曼雪愣愣地被何倩拉起，看着周围场景，茫然不知所以。

    食堂被夷为平地，一片瓦砾，而对面宿舍楼连瓦砾都看不到，原本矗立的一座座宿舍楼现在是一排排树木，伴随着绿涛汹涌着。

    刹那之间，一切被摧毁又被淹埋。

    一条裂缝横在绿浪之前，宽近10米，深不敢视，前后延绵不知几公里，目所不能及。

    说裂缝已然不合适了，裂谷。这次巨震留下了一道硕大的伤痕，一条裂谷。

    雨势不减。暴雨冲刷下众人身上的泥泞，又孜孜不倦地拍打着。

    帐篷被震倒漂移，又被重新找回牢牢地插入砖缝地里，四顶帐篷成井字拼在一起。

    帐篷底下一片沉寂，有的紧抱双臂呆坐在湿漉的地面上，有的蹲坐着埋头揪着新冒出来的嫩芽，有的闭着眼睛双手攥紧微颤，有的眼神空洞伸手接外面的雨水……大家紧闭着双唇，沉默不语。

    雨点敲打在棚顶，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个一个又一个什么，没有人愿意去想。

    不想去想那条裂谷隔着什么，不敢去看那片绿涛之中有着什么。

    不想去想，不敢去看。

    雨点啪嗒啪嗒，一下一下又一下。

    终于，有人哭出声来，小声抽嗒，继而号啕大哭，大家紧绷的心弦一下断开，哭声很快连成一片，和雨声汇在一起，久久不能平息。

    莉莉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舟月的胳膊，头倚靠在舟月肩上，身体颤抖着，哭得不能自已。舟月垂下眼睛，任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脸上串联成线，泛滥成河。

    许久许久，哭声慢慢平歇，瓢泼大雨不知何时也弱了下来，蓬外细雨蒙蒙。

    众人眼中多了几分精神，虽然依旧悲恸，迷茫，无所适从，但不再那么空洞，呆滞，绝望，万念俱灰。

    一男生愤然起身，捡起地上的菜刀，奋力去砍帐篷外新冒出来的植物。

    又一个，接二连三，拿起各种菜刀，冒雨挥向那些还顾自生长的花草树苗。一下子，帐篷周围便又清净了许多。

    其余的人在帐篷里也活动了起来，伸展筋骨，稍稍整理自己的一身狼狈。

    只是不少人蹲坐久了，脚麻得呲牙咧嘴，还有的一下起身太猛直接摔了，哎呦一声，惹的众人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却又很快收敛起嘴角，沉默了下来。

    “我们还活着，已经是足够开心的事了，食堂里应该没有人，员工早跑了，这周围估计就我们了。现在大家要打起精神来，朝前看，笑就放开笑。”一男生开口道。

    大家闻言，不由得心头一宽，眉头松泛了开来。

    是管院的李卫泽，舟月闻声看过去。校学生会干部，文质彬彬又沉稳干练，长的帅又优秀的，就是声名远播，没办法。

    “是啊，看样子是丛林求生片呢，大家振作起来，撸起袖子加油干！”一平头男生语气轻松，调侃地说道。

    众人这会儿微微笑了开来，压抑沉沉的帐篷似乎也亮堂了许多。

    舟月突然想到个问题，心头一紧，出声问：“那辆献血大巴车没掉下去吧？”

    “应该没有，裂缝更偏向对面，路边也有树挡着。”裴钦捡起脚边的西瓜刀，小心避开旁边的舟月。

    李卫泽也欣喜说道：“对，大巴车应该好好的，车子周围都是草，车身估计都被藤蔓爬满了，我们晚上有着落了。”

    拿刀的男生们一下有了目标，挥舞着菜刀，杀气腾腾地朝大巴车方向砍过去。

    裴钦制止了旁边几个要冲过去的男生，“别都过去，留几个在这里。”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周围茂盛的比人高的草丛，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对，大家彼此互相照应下，留意周围动静。”

    李卫泽沉思了下，接着说：“麻烦几个有刀的男生分站帐篷四个角落，那些草看着也拔不动，其他人就原地休整，待会再去轮换清理的人。”

    “我这里有水果刀。”何倩感受着众人的视线，继续说道，“应该也能清理一些杂草类的植物。我们宿舍四个人都有。”

    “哇，水果刀是女生宿舍标配吗，你们还都有？”逃难也带着，平头男觉得有些神奇。

    “阿月叫我们收拾的。”莉莉语带骄傲。

    舟月轻拍了下莉莉的头，说：“水果刀比较小又薄，估计不太好用。”

    “刀小也是刀，给我们吧，尽快多清理一些，待会天就黑了。”一特别高的男生说道。

    这种一面临着裂谷悬崖，三面被高耸的植物绿森森包围的感觉，谁都坐立难安。

    “我们这里也有两把。”一女生举手示意。

    平头男有点难以理解：“来吧，可爱的女生们，把刀都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一共有八把，而舟月拿出了两把。

    众人的视线一下落在舟月身上。

    ……

    平头男眼睛都瞪大了。

    裴钦眼底带着笑意，周身气质都轻柔了不少。

    舟月耳朵发烫，淡定地将一把水果刀递了出去，说：“刀我还是留一把，这么小的刀砍完就废了。”

    抢到刀的七个男生，拿着五颜六色的水果刀也奔向了草丛。

    这时，一辆绿色大巴车尾部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绿色？是藤蔓！在男生们的小心清理下，白色车身逐渐显露了出来。大家不由雀跃欢呼了起来。

    而拿水果刀的男生们这头进展却很不顺利。

    草丛中除了草本类的杂草，还混杂着各种灌木类、乔木类植物，水果刀根本无法挥砍，挥砍一下就卡住，挥砍一下就卡住，满身力气都散在空气里了，集中努力砍下一棵，发现还不如用手掰折拧断。

    而且在那里还影响了菜刀男团们的发挥……

    没折腾两下，水果刀男团就沮丧着带刀归来。

    “不好意思啊，这个真的使不上力，草丛里太多木本植物了，挥砍不动。刀都缺角了，还断了两把。”平头男愧疚得不行。

    “没事，没事。”何倩连忙安慰道。

    “总要行动起来才能发现问题，大家都可以想想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舟月看着大巴车逐渐空出来的四周，说道：“比如，我们可以找找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收集散落的杂草和树枝放干燥的地方，明天可以生火。”

    “车子周围要用树干枝干布置一圈围栏，用削尖的树杈枝干穿插做防御。”裴钦接着开口说道。

    “要不要挖个坑集水？”

    “排水沟渠也可以挖，悬崖边的地势好像比较高。”

    “食堂废墟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东西？”……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建议。

    “那我们大家都行动起来！”李卫泽颇为激动地说，“我们可以分工，坑和沟渠要挖，围栏要布置，地上各种有用的东西一个都不能放过，我们分成四组好了，四个有刀的男生分开，大家都注意安全互相照应。”

    众人情绪都高昂了起来，大概按站的位置分成了四组，散开在空地上，行动了起来。

    细雨霏霏，众人忙碌纷纷，天色渐暗。

    原先食堂前面的广场空地已经都被清理出来了，又往四周延伸出长约70米，宽35米的空间，一边是悬崖裂谷，一边是食堂废墟，车子刚好在中间，离悬崖大约8米远。

    和之前清的空地一样，水泥路边，临着裂谷的树也被小心砍倒在地，只是之前的碗口大，现在的直径有近二十公分，厚板的剁骨菜刀都砍缺角了，还好只砍了十棵。

    关于要不要砍这些树，众人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决定砍倒，另外拿树干做车子固定支撑。

    树的生长一直没有减慢，花草等地被植物生长速度都弱下来了，但是树一直在恒速甚至更快地壮大着。

    只是地震过后，似乎它们就把根部往更深处扎，采取了更加润雨细无声的姿态拓展自己，地面没有看到更多凸起交错的树根，也感觉不到明显的颤动。

    车子三面筑起了篱笆围栏。收集到或处理过的比较高且粗的树干、枝干被深打入土里，中间加横木横枝用藤蔓绑紧，两木间隔较宽就加插各种枝条树杈。

    车头、车尾和车身近食堂一侧6米外各排列一列，高低错落，围栏上还披戴着各种荆棘，混杂着废墟捡的钢条、钢筋，断木板等，倾斜加插着削尖的树杈枝干。

    车头前门对着的篱笆开了个一人宽的出口，立着一张新找到的食堂桌子。而悬崖一侧不做围护，主要是也没那么多树干枝干。

    围栏内侧半米，挖了三面的沟渠，食堂一侧深挖了个三米见方深半米的水坑，而后沿围栏挖了一圈三十公分宽一掌深的沟渠。

    越往悬崖处沟渠越深，以利于排水。沟渠底部都用木桩夯实，侧面也拍打抹匀，期望能减少新芽冒出。

    沟渠和水坑挖出来的土也统一都压在篱笆脚下，以防随意堆放渠道两侧而又被雨水冲刷入渠。

    开挖的工具主要是砍缺角的菜刀，和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树杈、T型钢条，断截的钢板等等。

    围栏内的土地，碎方砖被重新铺平夯实，杂草植物等被尽量连根除去，乍一看过去颇为整齐，似乎不曾经历过创伤。

    车外，紧贴着中门，成井字列了4顶帐篷，帐篷里现在堆放了各种东西。

    有从献血车里拆挪出来的柜子、桌子、椅子、接待台、饮水机等等各种设备。有收集起来的杂草树枝，放满了两张连体桌椅，和各种桌柜表面。有各种菜刀和新晋的钢筋钢管、削尖的树干等武器。

    帐篷外几个箱型铁皮柜和冰箱躺平着，打开门收集雨水，旁边还有3个黑色垃圾桶。

    车子尾部靠近悬崖侧，新找到的一顶广告帐篷和两个献血宣传立架，从车内拆下来的米色拉帘简易地搭围起女生厕所，实在没法用上更优雅一点的词，帮忙的男生还贴心地挖了几个坑……

    大巴车白色车身，印着大大的“无偿献血，挽救生命”红色字样，这是他们今晚乃至往后日子里的栖身之所。

    天已经黑了，原本下雨就一直阴沉着，现在站在车外的众人已经看不见6米开外的围栏了，大家已经轮番换好了衣服，准备脱鞋放车门下废墟找到的铁皮板上，然后上车。

    鞋子都湿漉漉地滲出水，有些人穿着拖鞋还好，但很多都泡了一下午了，大家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脱鞋上车，除了最后在台阶上的几个人。

    这时，车尾突然砰的一声，众人脸色一变，屏息戒备，男生们又操起了菜刀，握紧刀把。

    哎呦，是人声？

    一个，男生摸着脑袋走了过来。

    呼……

    男生走近，看到大家都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扯着衣角支吾道：“车尾的方砖刚还缺了一些，我补了下。”

    “你个强迫症，哪里缺了，非得要完整的砖。跟你说没有，没有，你去哪里翻的，我找你半天了。”旁边一个大个子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

    “哎呦，疼。”

    疼个屁，大家都被你吓死了。

    车底也被填满了方砖，方砖碎块，以防新的植物长出来。

    李卫泽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换下湿衣服了，你也去吧！鞋子脱外面，你有衣服吗？没有我这里还有一件。”

    “有的有的。”说完在大家的注视下艰难地上了车。

    细雨霏霏，黑夜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