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当年死了,如今也就不会遭遇这些事了……
傅三娘与连秀娥围坐在石桌旁,对着面前仅剩的两枚铜钱沉默许久,只恨自己没有一身神力,不能点石成金解决眼下所有难题。
再这样下去,估计多半要一起埋在这地。
说句残忍的,去城南李家定棺都是奢求。
傅三娘一脸恍惚的拿出绣帕,将绣帕盖在铜钱上,然后轻柔地拍了拍。
一床被褥,两变三。
一旁连秀娥不懂她意思,只觉得她给钱盖上的动作可笑,她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她,“你干嘛?”
“以钱生钱。”
说完,傅三娘讪讪一笑,自己都觉得这个动作过于幼稚。她将手帕拿开,再次清醒的面对眼前只剩两文钱的凄惨处境。
米已经见底了。
面已经没有了。
连唯一的菜——白菜,现在都只剩根了。
傅三娘昨日偷偷跑到正门,悄悄打开门看了一眼,可悲的发现对面茶馆的狗吃的都比她好。
她愁连秀娥也愁。
掌事夫人身体虽是好了,但人却因银子丢了一时承受不住,整天躺在床上满脸愁容,眼中什么都没有,心里什么都不考虑,弄得连秀娥一边忙着照顾她,一边还要为了生活忧虑。所幸傅三娘最近倒是没有昏迷咳血,还算给她省了不少心。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清苦,傅三娘因为吃的不好日渐消瘦。
连秀娥是不喜欢她,可傅三娘到底与她不同,她家中拿了银子出来,本来她们收下银子应该好好照顾她,可现在因钱银被抢,傅三娘连温饱都成问题。虽然这事不能怪掌事夫人,做错事的是那杀千刀的臭老婆子!但按照这些天的遭遇,按照掌事夫人醒来却对她不管不问的举动来看,傅三娘没有一句怨言可见其心性。
她是个宽厚的人,但是在宽厚也不能当饭吃。
连秀娥琢磨不能如此下去,她拿起桌子上的两文钱,转身去找一直郁郁寡欢的掌事夫人。
见她离去,傅三娘单手托腮,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自打李英出现,她的身边便多出几个暗卫,行动比起之前要不自由很多,惹得她心中厌烦,一时间不想动身去找李英。
这些照顾她的人说来也怪,保护的人没少安排,但吃食钱银这次却不管了。
傅三娘思索片刻,猜到多半是那日看李英出现既没有跟他们动手,之后也没有再来过,心中怀疑李英的来意,想要先观察她几日。
毕竟在外人不知她在哪儿的情况下,李英能找到这里本就很奇怪。他一个凶名在外的人物,在能打得过三人的情况下未下杀手,反而看到房中有动静抬脚就走,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让他们开始怀疑李英来到这的真实目的,所以选择暗中观察,想看看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心中也担心李英是与她有什么联系,所以故意不在她面前出现。
怀疑她这点傅三娘倒不是很在意,她表现的十分淡定。
一杯水下肚,她坐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见连秀娥迟迟不归,想着一人傻坐也是无聊,干脆起身到处逛逛。
从西苑到北苑,傅三娘慢悠悠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人来到了北墙一角,意外的听到北墙对面有声响传来。
起初听到这声音她还以为是她走到了外墙,对面不在正德司范围之内,发出声音的是她一墙之隔的邻居。结果再往前走上一段,傅三娘诧异的发现前方有一堆碎石,而在碎石左侧是一人宽的窟窿。
好好的墙竟是被砸出个大窟窿!
正德司中的人竟然还不修补?
傅三娘不知道该说她们是胆大还是心大,她弯下腰探身一看,墙后是风格十分熟悉的房屋。
这间院子的建筑风格与正德司的建筑风格一样,唯独不同的是正德司如今房屋破旧,司内铺路的碎石、摆件、曾经养的花草鱼鸟等都在穷困潦倒之时卖的卖,死的死,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光秃秃的假山,门窗掉漆的水榭。
而对面则是不同。
对面的院子保留着正德司原本的风格,房屋虽是有些老旧,但这份老旧看起来不显落魄,反而多出了一点岁月走过的文雅古色。院中树木葱茏,廊下笼中养了一只喜鹊,园林布局错落有致,几盏淡黄纸张写意书画的四方灯笼更是为其添了几分书香文雅,令人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
这里的主人品味很好。
而那自回廊中走来,长身玉立的主人家更是比他的院子还要俊秀。
见到来人傅三娘微微瞪大眼睛。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长得好看的男子,但如眼前这人一样漂亮的在记忆中却找不出第二个。
他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风姿无人能及,眼内眸光似水,明亮的好似纳入天上繁星,长睫半掩,眼角存有一分冷淡的妍丽,人看上去如天上皎洁明月,带着几分淡漠疏离的贵气,端的是一派严肃优雅的君子姿仪,不带尘世之中的烟火气息。
更让傅三娘欣赏的是,这位冷面郎君五官虽美却不显得女气,举手投足间风姿潇洒,是傅三娘欣赏的类型。
不过欣不欣赏都无所谓,她从来没有偷窥他人的喜好,所以这人一出现傅三娘便准备转身离去。
“小翠。”
傅三娘刚要走,忽然看到他走到院中桌椅前,抬起被宽袖遮挡的手,举着竹简唤了一声。
现在还使用竹简的可不太常见。
很多年前造纸术有了变革性的发展,成本降低许多,人们弃竹简转用纸已经过了很多年,纸张虽然穷苦人家舍不得购买采用,但若是要说买,还是买得起的。
到现在使用竹简木牍的一般只分为两种人。
一,是文人马蚤客。
二,是穷苦人家。
而眼前这人无论怎么看也都不属于二,大概是个偏好竹书的文人。
不过这点并不值得傅三娘停下,令她停下的原因是现在正小跑过来的“小翠”。
手中捧着许多竹简,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小翠从房中走出,来到男子的面前将手中竹简放在桌子上,“公子,你要的全都拿来了。”
男子点头,说:“接着上一卷继续读。”
闻言小翠的脸上覆上一层红晕,他咬着牙,头顶青筋暴起,面貌狰狞的好似受了极大的屈辱,动作僵硬地捡起手旁的竹简打开。
事情看到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那人那般严肃正经,听得不是圣贤书,就是道义言,而这些书傅三娘都不爱听,所以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然而,刚走出两步,她便听到身后小翠磕磕巴巴地念起——
“那刘家娘子那经历过这等事情,当时心中慌乱,一边喜一边忧。”
“可想她不过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平民,现还带着一双儿女,如何能嫁给尊贵的世子爷?这事别说儿女不愿,就是王妃娘娘也不会许……”
傅 三 娘:“…………”
如果她没听错,身后那位霁月清风的冷面贵公子,听得好像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那话本子还是市面上为数不多描写男女恋情,非男子满足自己,而是有关女子美好幻想的话本子——也就是女性向言情小说。书中写的是一个守寡的清秀妇人与虚构贵公子的恋情。
后期,因书中涉及了贵人称谓,写书人被抓了起来扔到采石场。
如今算算日子,进去也有三年了。
“……”
她扭过头,正好看到刚才被她猛夸一顿的端方君子面无表情地说:“读书时要用心,不是粗浅的念出来便可以。书本上的字是死的,要传扬的意会才是重要的,你要懂得先生在书中留有的真意。”
这是嫌弃小翠读的不好,不够慷慨激昂。
小翠:“……”
傅三娘:“……”恕在下直言,这本书能有什么需要学习懂得的道理?
满篇恩爱到腻人的情节你让人家怎么读出慷慨激昂?
能在人前能够念出这本全是情情爱爱,郎君娘子说个不停的书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居然还冷着一张脸要求抑扬顿挫的读法?
傅三娘头疼的眯起眼睛,心中感情复杂到再看他时总觉得他也不是很俊。
可能是上天也看不下去在这晴空万里的午后,品性纯良的小翠受此折磨,所以找来了一个人打断了快要羞哭的小翠声情并茂的朗读。
“师叔。”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从回廊的拐角走出一位僧人,他穿着普通僧侣的衣衫,双手合十,一脸的仁厚和善。
可眼看他接近傅三娘并没有因为他脸上的和善放松,她在僧人出现时隐藏好,因对方手背上的卍,手腕上戴的三珠而一脸凝重。
——杀生僧。
正德司隔壁的院子里居然住的是杀生僧?
而且他叫面前的这位满头青丝的人师叔?
她悄悄弯下腰,暗中观察对面这三人,这才明白为什么小翠没头发。
僧人来到男子面前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师叔,那些人刚刚又来了。”
男子冷声道:“说。”
僧人道:“前两日是想要重金买下,这两日见师叔一直不理,今天带上几位施主一同过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含糊的带过一些细节,做了个总结,“几位施主与常年在大厅友善的切磋了一番。”
男子拿着竹简点了点桌面,问都没问切磋的结果,只道:“你没告诉他们无论用什么法子我们都不会卖吗?”
“告诉了,但那位施主不知为何这两日一日比一日急躁。”
“那就随他吧。”男子说:“切磋过后可有把人好好的请出去?”
僧人说:“有,常年温柔的用棍子和善的将人请了出去。”
男人点头,不再言语,僧人却道:“只是不知为何这茶馆掌柜三番四次找上门来。”
有关这个问题男人不答不问,抬手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僧人见状又道:“这几日师叔按照师叔祖所言去做,事情可有进展?可觉得这世间、你的心境有何改变?”
“没有。”男人放下竹简,眼神一直没有变化。
僧人闻言叹息一声:“也许是因所闻未所见,便少了几分感触。”
他说完这话退了下去,留下若有所思的男子和满头大汗,在男子的注视下意识到不妙的小翠。
此刻要跑已经来不及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光光的头上绑着红花,脸颊画着大片腮红,涂着艳到吓人的脂粉,身穿粉红襦裙的小翠撅着红艳艳的大嘴,声情并茂的朗读着——
“刘家娘子靠在世子爷的怀里,忽然想起了那日世子爷说的话,一声深情的六郎伴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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