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娘娘不肯吃药,这药喂进去,很快便吐出来了。太医说,这样下去可不成啊。”宫女云娘说着,瞥了谢莞一眼,她正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让人看着揪心。
“孤来罢。”顾迟接过药,坐了下来。
他刚要喂她,便见谢莞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她狐疑的看着他,很认真的皱着眉头,像是分不清是梦还是醒。但很快,她的眼睛就清明了起来,她很警惕的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顾迟抿了抿唇,还未开口,便听得谢莞冷冽的不像话的声音:“这是什么?避子汤?”
顾迟一怔,手上微微颤了颤,道:“你打哪听的这些?”
谢莞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视死如归的望着他,道:“是也不是?”
顾迟有些无奈,他没回答她,只是轻轻搅动着手中的药,道:“那你喝不喝?”
“喝!”谢莞强自坐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道:“鬼才稀罕给你生孩子。”她说着,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像是带了必死的决心。
顾迟没说话,只是唇角抿成了一道冷峻的弧线,眼里有些寒凉。他看着她喝下去,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一眼都没多看她。
云娘走上前来,眼里满是心疼,她蹲下来,张了张口,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可谢莞一句都不想听,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阖上了眼睛,心里却苦涩至极,清醒得让人心悸。
她听见宫女和云娘的低语,道:“侧妃娘娘来了,正在厅里呢。”
云娘瞥了床上的谢莞一眼,秀眉微蹙,红扑扑的脸颊登时便有些发白:“她来做什么?”
宫女回道:“说是来给娘娘奉茶请安。本是前些日子就该来的,只是娘娘病着便耽搁了。”
再后面,她便听不真切了,似乎是云娘拉着那宫女离开了。
谢莞挣扎着爬起来,强撑着朝着正厅走去。
厅里,萧瑶光正低着眉,看着眼前的青玉茶盏出神。她本就生得极美,肤白胜雪,螓首蛾眉,今日又着了一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罗裙,配了点翠花枝的凤尾簪子,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一抬头,便露出盈盈的一双眼,即便缠绕在有着细微尘埃的阳光之中,也丝毫掩不住她的绝色。
谢莞扶着窗棂,还没进来,便听得萧瑶光身边的宫女道:“还好娘娘早与谢家退了亲。要不然,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亲自下令满门抄斩,就连十四岁以下的女眷都要流放琼州,只怕娘娘也要受牵连的。”
萧瑶光语调婉转,轻笑道:“怕什么?殿下总会护着我的。”
那宫女点点头,赔笑着道:“可不是?依着奴婢看,当初殿下娶太子妃进门就是因着谢家的权势,如今谢家倒了,只怕过些日子殿下就会废了她,扶娘娘做正妃的。奴婢还听闻,此次谢家的事殿下出了不少力,还亲自做了监斩官,想来殿下是恨毒了谢家的。”
萧瑶光抿唇笑着,幽幽看向窗外,“是么?”
谢莞猛地惊醒,好像萧瑶光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直直的看到了她脸上来。她粗粗的喘着气,才发现只是一场梦,可背脊却已经湿透了。
谢莞坐起来,看向窗外,已是黄昏时候了。她这一觉,的确是睡了太久太久了。而顾迟和萧瑶光,也逍遥快活了太久太久了。
*
黄昏,汴京城郊。
顾迟蹲在一座孤坟前,神情凝肃,他细细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眼底赤红一片。风吹皱了他的衣角,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哑然:“阿莞,我来看你了。”
“我知道,你素来喜欢热闹,定是不愿在这里的。你再等些时候,等……我就让你和你父兄们葬在一起。”
顾迟轻声说着,像是恋人间的絮语,可她活着的时候,他竟从没这样好言好语的和她说过话,更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的看过她。
愧疚铺天盖地的袭来,像是卷着火舌的火焰,几乎将他吞没。
他紧蹙着眉,用力闭了闭眼睛,半晌,他望着墓碑上“吾妻谢莞之墓”六个字,久久沉默。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字,字字泣血。
他知道,她定是不愿与他葬在一处的。种种的不得已和重重的误会,让她恨毒了他,所以她才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施舍给他。
他的眼底染上了一抹苦涩,带着几近绝望的语气,自嘲道:“你恨我,是不是?没想到,我费尽心机,不过是把你推的更远……真是可笑至极。”
“殿下。”侍卫三九轻声唤他,打断了他的思绪,“燕世子来了。”
顾迟“唔”了一声,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细细看去,他的腰间挂了一把匕首,也许是日子太久,刀鞘上的红色宝石的棱角都被磨平了许多。
他抬起头来,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走罢。”
顾迟大步走到马车前,远远的就看见燕离站在那里。他身姿挺拔,相貌清俊,腰上常年挂着一把玄铁宝剑,只静静站着,便自有一身练武之人的锐气和磊落之感。
燕离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也是顾迟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半是知己,半是兄弟,情分倒比旁人家的亲兄弟还好些。
燕离见顾迟走来,恭敬的称了一声“殿下”,眼里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顾迟轻瞥了他一眼,淡漠道:“上车说罢。”
燕离点点头,紧跟着顾迟上了马车。
他甫一坐下来,便笑着道:“臣听说今日殿下被我那四表妹调戏了?殿下觉得她怎么样?”
顾迟本在倒茶的手微顿了顿,抬眸看向他,眼里一片肃杀之气,道:“下去!”
燕离身子没动,只小心翼翼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打量着顾迟的神色,幽幽道:“其实臣那四表妹……”
顾迟面色如常,斜睨着他,神色之中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的确是不错,不若孤去和宋大人说,将宋四姑娘许配给你,想来宋家自是满心欢喜的。”
他说着,眸子里的嘲弄之意更深,道:“亲上加亲,也算是我朝的一桩美谈。”
燕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便涨红了脸,急急摆手道:“不不不,此等佳人,臣无福消受。”
顾迟也不看他,只垂了眸光,悠然道:“孤说你有这个福气,你便有这个福气。”
燕离见他带了三分嘲弄,却又带了三分认真,知道他是动了气,忙道:“臣错了,臣再不敢戏弄殿下了。”
“哦?“顾迟抬起头来,审视的看着他,半晌才满意的点点头,道:”知错就改,不错。”
燕离一颗心这才落下来,腾出功夫来吃了口茶,道:“殿下,臣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说。”
他见顾迟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忙赌天发誓,道:“真的是正经事。”
他说着,敛了笑意,认真道:“宋辞此次假托游学,去了不少地方,连西京也去过了。他暗地里寻访,找到了不少谢氏的旧部。明日他便可以抵达汴京,还请殿下抽空去宋府一叙。”
顾迟的眉眼微微向上扬起,脸上却仍是淡淡的,道:“知道了。”
两人又叙了会子话,顾迟见天色不早了,便要驱车回汴京城里去。
燕离笑着道:“殿下先行回去,臣给太子妃带了些小玩意,给她瞧瞧去。”言罢,他见顾迟首肯,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顾迟掀开马车的帘子,直看着燕离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轻轻放下帘子,闭目道:“走罢。”
他记得,阿莞是很喜欢燕离带来的这些小玩意的。有燕离和她说说话,她在地下大约也不会太寂寞。
马车缓缓移动起来,不知走了许久,顾迟睁开眼睛,无意间瞥见案几上放着的燕离用过的那只茶盏,才想起他方才问自己话。
宋婉?呵,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又贪图富贵、不自爱的女人罢了。
顾迟想着,随手将茶盏里剩余的茶水泼了出去。
“阿嚏!”谢莞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齿道:“定是顾迟那个狗男人在骂我!”
那厢,坐在马车中的顾迟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他只皱了皱眉,又闭上了眼睛养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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