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小天使请一定一定要看本章的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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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最后一天,谓之“除岁”。
这一日国朝内不论官宦或是庶人之家,皆洒扫门庭,除去一年陈秽,钉桃符,贴春牌,挂钟馗画像,祭祀祖宗,以香花鲜果供奉,以祈求新岁安泰。
苏蘅拉着阿翘以及怀璧园中几个厨司厨娘在大厨房中琢磨菜谱。
时至午间,公主府中热闹起来。
大厨房虚掩的窗扇门扉之外有活泼笑语声,远远听见几个女子笑闹走来的声音。
她们见四下无人,便径自交谈。
“……她难道真摔傻了?上次我听人说,她时常有些奇怪举止,有一次捧着个下人吃饭用的绞丝大碗不放,道是宝贝。公主宅中什么没有,她怎么单盯着这些东西看?传出去人家以为我们如何亏待了她这个庶出的……”
当首说话的华服少女走在众人的最前,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略显丰腴,脸蛋亦圆圆。她莲步姗姗,每一步头上的步摇宝石亦珊珊作响,气势不凡,正是苏蘅的长姐苏葵。
走在旁边的披灰鼠毛大氅的女子看样子比苏葵还年长几岁,也问:“听下人说,她仿佛记不得许多事了,当真?”
那边另一仿佛是婢子的声音,回答道:“蘅娘子一受伤,不仅记不得许多事,还曾有失智之举——上次阿翘回房来哭,说蘅娘子蹙着眉非不许她行跪拜之礼,还要阿翘上桌和她坐着一起吃饭……当场把阿翘吓哭了……”
听到这里,厨房里的阿翘很不好意思,偷偷瞟了一眼苏蘅,却见后者并无责怪的神色,一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苏葵皱眉,“她怎么竟摔成了这幅样子,伤到脑子了?”
身边年纪稍长的女子听到苏蘅失忆的事,脸色似有放松,微笑道:“她平日张扬,许是老天这次叫她吃亏长记性呢。听说她这几日总是拉着丫鬟厨子在园中的小厨房里消磨时间,也不知要做些什么。不过凭她做什么,长公主是断断不能再放她出去胡天胡地了……”
苏蘅在脑海里的记忆库里过了过,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并不如姐姐苏葵深刻。
原身若是对某事某物的记忆深刻,那么印刻到她脑子里便是清晰的;反之,则模糊。因此苏蘅则常常有“这个人在哪见过”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
苏葵想说话,这女子温语笑着打断,“方才葵娘子说她是庶出,可她娘福气薄,还没挣得个名分就死了。都尉到底没有纳了她娘,所以要说庶出也是算不上的。别说您是长公主的女儿,身份不比常人,纵然奴家这些正经伺候大郎的滕妾,只怕叫她一声‘小娘子’也算是客气的。”
那女子言谈间着意强调她是“正经伺候大郎的”,而府中能被称为大郎的也便只有长公主和驸马的儿子苏璞,这人想是苏璞的通房或侍妾。
果然,阿翘在苏蘅小声忿忿,道:“这袁小姐最会挑拨!①她自己也是下等人出身,不过是攀上了大郎的乳娘韩嬷嬷作干娘,倒比葵娘子和长公主还看重出身!若不是韩嬷嬷威重,她上次又失了个……”
阿翘顿住,想起这话不能说,便也不往下说了,只道:“如今这般说话,谁理得她那些……”
这群人说话间往香堂走去,话语声渐稀,远远地飘散开去,不复可闻。
这些人七嘴八舌,阿翘唯恐自家小娘子的脾气上来,叫这些人吃不消。可她看看苏蘅,后者一脸的满不在乎。
苏蘅只有一点不好意思的就是姐姐苏葵说的那个“下人用的绞丝大碗”。其实那是个钧窑玫瑰紫釉海棠碗,苏蘅在故宫见过类似款型,去年苏富比以七千五百万人民币拍了差不多的另一个。
对着七千五百万,谁能不盯着看啊。
七千五百万使人折腰啊。当时真该咬咬牙藏起来,万一还能穿回去,那就大发了,苏蘅默默叹气。
阿翘这边还气不过,道是袁小娘多嘴,惯会娇媚,这才得了大郎的脸。
苏蘅淡然拦住她,“理她们做什么,她们说嘴,我又不会掉肉。”再说,这些人讲的话文绉绉,实在不痛不痒,比她读高中的时候班里女生讲的闲话还清淡,苏蘅根本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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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娘从这康阳长公主的府邸建成之日便在此供职。她是掌事厨娘,平素沉静,手艺精湛,十余年来素为康阳所喜。
但即便是沉静寡言埋头做事如张氏,在看到苏蘅走进厨房的时候也惊了一下,手中才捞起的大鲤鱼没按稳,“啪”的一声甩尾跳回水桶里。
张氏见苏蘅话不多说撩起袖子准备拿菜刀,瞠目结舌,慌忙要去拦住苏蘅。
还是阿翘把她拉到一边,道是张掌事你别拦了,小娘子是为了出去才有此一举。以小娘子的个性,公主都尉叫她成天闷在府里,闷了大半年,就是不憋死也得憋疯。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公主府中人素来知道苏蘅是闺阁仕女中的异类,张氏顿时被阿翘这个朴素的理由说服了,非但不再拦,还放下手中活计来帮苏蘅打下手。
没想到,苏蘅的动作却出人意料地干脆利落。
苏蘅先命人取来一口空的大铁锅,将干锅烧热,不切,只以整块猪皮向下烧毛,然后取过小镊子,和张氏等人将猪皮上的残毛料理得干干净净。
然后铺上姜块葱结再蒸,约莫半个时辰以后,肉熟取出,切作麻将块儿大小。再以素油煎,煎到猪皮和猪肉染上一层淡淡的油黄色,下葱、椒、姜、桂略炒,再下糖、酱、秋油,加大量金华甜酒,不著水,末了放几个煮好划了花的鸡子进去,小火焖煨。
所谓“紧火粥,慢火肉”,袁枚老爷子诚不欺世人。
苏蘅又命张氏另起一灶做八宝圆子。
取来剩下的猪肉精肥各半,细细切成小块,然后稍加斩剁,变成肉粒肉糜的混合物,用松仁、香蕈、笋尖、荸荠、瓜、姜之类,斩成细酱,加纤粉捏成团,放入盘中,加甜酒、秋油,大火蒸。②
苏蘅在一旁做的时候,阿翘自然是插不上手的,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娘子行云流水料理案台上的肉的份儿。
张氏偶尔能够搭把手,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旁边默默记下苏蘅做菜的步骤。
此刻她再不质疑苏蘅的厨艺,反而对她做菜时的几个新奇步骤感到好奇,问道:“小娘子这菜叫什么,仿佛从未见过。却又为何将这肉先蒸再切,蒸过之后肉块很是烫手,难道不是更不方便了么?”
“这叫红烧肉,是从苏子瞻苏学士书里改的方子。”苏蘅前世能一边做饭一边直播讲解,此刻自然是游刃有余,道:“这肉啊,如果先切再焯,肉中最为柔润的汁水便倒掉了。我这法子,虽然烫手,但能够保证油脂和肉汁被牢牢锁在肉块内部,一会煮好了才入味软嫩,不干不柴,腴而不腻。”
张氏点点头,深觉有理,在心中暗暗记下。
张氏还没再开口,只听旁边一个围观的厨司大着胆子道:“小娘子手艺虽好,却有一项最要紧的忘记了——方才炖肉时只加了酱,却忘记加盐了!”
苏蘅笑吟吟,解释道:“若是先放盐,那么炖肉就会老;锅中的水汽逸散后,再尝味道便不对,所以只需在出锅前一刻撒少许盐即可。”
众人说着,这边八宝圆子已经蒸好。揭开锅盖,满室飘香。
侍菜的厨司等在灶边,见清炖八宝圆子好了,便欲上前来盛入器皿中。
苏蘅拦住他,“等等。”转而向张氏问:“张掌事,除夜有吃馎饦的习俗,我见您还未做,由我来做可以吗?”
国朝在除夕夜吃馎饦的风俗大抵就像现代北方人过年包饺子一样,充作主食。
主食可以不吃,但是不可以没有。
张氏闻言,动作有一瞬的凝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和周围其他人一样听到苏蘅清晰而自然地称她为“您”,时人从来将近庖厨者视作下等人,何曾有人这样对他们说话的。
若这样是苏葵说的“摔傻了”,这样的傻子难道不比袁氏那样精明共于算计的人要好得多么。
张氏但见苏蘅将八宝圆子蒸出来的汤倒回锅中,取一部分勾了个水晶薄芡浇在肉圆子上,剩下的一部分却加入高汤、青菜煮成羹,便知苏蘅的意思。
她也便利落取来面粉,活好面,搓成长条,掐成小段,按带花纹的竹板子上搓一下,便成了中间凹、两头翘的柳叶舟形状的馎饦,下入青菜羹的锅中煮熟。
一切安排妥当,小火煨着的红烧肉也炖得妥当了,专职摆盘的厨司便将肉盛进苏蘅预先挑选好的器皿中。
蘅娘子在腊月的最后一天亲自下厨为双亲做饭的消息少顷便传遍了长公主府。
因苏蘅回了怀璧园梳洗换衣才去赴家宴,到得有些迟,她到的时候长公主、苏璋、苏璞、苏葵已经分别落座了。
有雅致的丝竹管弦乐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曼妙的背景音,是足以佐餐却不打扰味觉的恰到好处。
因是家宴,众人也不拘谨刻板地席地分桌而坐了,而是较为随意地围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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