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迈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稳稳站在爱德蒙公馆主楼的地下储物层。
她举着手指的烛台,绕换着四周绕了一圈,在干燥的土腥味中寻找着活人的气息。
她的注意力落在了最角落里的窄小通道上。
楼梯连接的这处空间不大, 只能算作地下的一个中转站, 周围有着多道通向不同区域的通道。元庆找到的,是最角落的一次只能准许一个人通过的窄小通道。
她举着烛台靠近,走到通道口时,燃烧的烛火跳动几下, 险些熄灭。
有风, 说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元庆护住烛火,走进窄小的通道。她能感觉到,这条通道是一个向上的斜坡, 坡度不算太大, 但胜在足够长。
她估摸着距离, 察觉自己已经走出了爱德蒙公馆庭院的范围。元庆不禁感到惊讶, 在爱德蒙公馆生活多年,她从未发现这座城堡之下藏着这样的玄机。
不过, 仔细想一下, 这藏在地下的密道与昔日魏都洛阳宫殿里错综复杂的密道原理是一样的。
通道尽头, 路分为两条, 形成一个丁字路口,正对着细长通道的是一扇斑驳木门,看上去年代久远。
透过破败的木门,隐约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与母亲轻声的哼唱。
就是这里了。
是莉迪亚与她的孩子。
元庆吸口气, 伸手敲响了木门,门环拍击门板的声音,在幽深的走廊中传的很远。
“莉薇娅来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回答她的是莉迪亚略带疑惑的声音,“莉薇娅这个时间不会来啊?我去看看。”
门对面传来脚步声,元庆整了整头发。
木门被拉开,元庆看到了莉迪亚。
少女明显,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少妇了。
八年时间,她已经二十三岁,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莉迪亚看到元庆,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显然她没想到打开门之后,会见到爱德蒙小姐,不,应该应该称呼为爱德蒙夫人了。
“夫,夫人?”莉迪亚的结巴道,“怎么会是您?”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元庆,甚至忘记第一时间邀请她进来。这位尊贵的夫人,依旧如同当初见到时一样美丽,似乎时间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元庆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这声夫人,是自己对外的身份——爱德蒙公馆的女主人,海涅·爱德蒙子爵的神秘妻子。
“不请我进去吗?”元庆莞尔一笑,柔和的目光落在莉迪亚身上,女性血族的魅力不自然的发散,莉迪亚一下子腾红的脸。
爱德蒙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她不禁感慨,转身请元庆进入他们不大的庇护所。
一走进屋子,元庆就看到一扇半开着的的窗户,一袭可见窗外波光粼粼的阿尔诺河。
元庆避开阳光直射的地方,站在了阴影交界的边缘。
莉迪亚连忙将屋内唯一一把椅子整理好,拿走了堆积在上面的婴儿用的尿布。
“夫人,您——坐在这里吧?”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元庆,担心她介意,若是平时莉薇娅在的话,她还可以询问她的意见,可今天很奇怪,姐姐莉薇娅并没有跟来。
“没事的。”元庆并不在意,她没有海涅那样的洁癖。
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斜射的阳光从她的腿前掠过,照亮了一段裙摆,却没有直接接触到皮肤。
“您——”莉迪亚看着她,表情犹豫。
“我是为了最近城内发生的事情而来的。”元庆表情敛起,“关于工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她的视线转向马尔科,“希望你能够如实的,向我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向梳毛工人领.袖马尔科了解城内起义的原因,是她能够想到的,也是唯一容易做到的事情。
那样一团原罪的酝酿形成,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形成的。
马尔科略显得吃惊。那一天他被在组织□□时被城内的士兵追捕,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闯入爱德蒙府邸,希望能帮梳毛工人们得到这位仁慈商人的资助。
可同时他也很清楚,这样的希望十分渺茫,爱德蒙只是出手救下了他的命,庇佑了他的妻女,给了他们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关于梳毛工人起义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马尔科虽然失望,却也知道这才是正常商人该有的态度,但现在,看到面前这位尊贵美丽的夫人。他才恍然想到,或许,爱德蒙大人只是无法出面,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如果这样偏向梳毛工人,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家人,所以爱德蒙公爵才不会贸然与自己见面。
他现在的处境一定很为难,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让夫人出面帮助工人们……
马尔科心中泛起感激,他咬咬牙,“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元庆通过马尔科了解了事情的起因,工人人决定聚在一起反抗,是因为他们受到的剥削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一味的忍耐,换来的是越来越长的工作时长和越来越低的酬金。他们还一直打压羊毛的收购价,城外的养殖户们,宁愿自家养殖的羊毛长到打卷,拖在地上,也绝不原因看着收毛的商人轻贱他们的劳动成功。
“已经饿死人了,和莉莎一样的年纪。”
莉莎是马尔科与莉迪亚的女儿,还不到两个月。
马尔科的声音低沉沙哑,说起死人时,表情渐渐愤怒,“他们那样压着羊毛收购价,就等于要穷人的命!”
男人难抑愤怒的起身,却拉扯到背上的伤口,一瞬间脸色惨白,莉迪亚连忙赶过去,扶着他重新爬下。
“小心点。”她的语气里带着心疼,眼睛里噙着泪水。
元庆微有些动容。
她侧过头,马尔科的动作拉扯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鞭伤渗透出血迹,学腥味弥漫在不大的空间内,引起元庆体内那份属于吸血鬼的躁动。
马尔科说得事情,她一点都不了解。
而他给出的答案,与她猜测的类似,工厂主的贪婪孕育了原罪,供给了那个恶魔的产生。
“爱德蒙夫人。”马尔科的视线落在元庆身上,她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里,他看不清她样貌,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亲和。
“恳请您,救救我们,就算大人可以放弃,那些孩子,救救那些孩子。”
救救孩子,至少救救孩子。
元庆想到长亲的诸多子嗣,那些几岁到十几岁的血族。想到门的另一侧,沉默无言的海涅。
这些孩子,是不是就他在一次次选择之中做出的妥协?
“我不能允诺你什么。”元庆说,“甚至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爱德蒙先生的话吗?”马尔科目光定住,“您是来传达他的意思吗?”
“不。”元庆摇摇头。
“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元庆说道,“或许,你们可以依靠自己。”
“靠自己……”马尔科的瞳孔露出茫然,继而坚定起来,“为了后代搏一搏。”
元庆站起身,向着一家三口行礼,莉迪亚连忙回礼,元庆莞尔一笑,离开了藏着工人领.袖的房间。
“莉迪亚,拿笔来。”元庆离开后,马尔科对自己的妻子说,“我要给多梅尼科写信,为了我们的后代搏一搏。”
—
亚伦离开了。
海涅背对着窗,安静地看着那杯散发着热气的茶。
他转过头,视线中出现了一道一道红光。
这是血族亲王定位血裔的能力,此时拿到最明亮的红色身影正在地底通道穿梭。
海涅自然知道那条通道通向什么地方。
伊莉丝还是掺和到了梳羊毛工人的事情里,金带她偏离的既定的轨迹,而这一定会带来灾祸。
之前都每一次都是这样,金的出现代表着不幸,代表着灾难。
这一次是什么?
海涅抬手按住眉心,平复着渴血带来的躁动。
他伸手招来一本笔记,风吹动页面,翻到全新的一页,血族亲王坐了下来,将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纪录下来。
末了,他才端起那杯茶水,轻抿了一口。
就如他料想的一样,金的技术还是一样差劲。
—
伊恩的身影在背光处浮现,她正站在一户农户家房子的阴影之中。
他闻到了莉莉的气味,虽然很淡,被各种臭气挤压着,但他不会认错,那是莉莉·福克斯身上的草药香味。
屋内传来煮牛肉的味道,还有红酒与啤酒混合的香味。
这些食物,显然不是该出现在这破烂农户的东西。
伊恩靠着土培墙上,听着屋内人的对话。
“那贱.人可真有值钱,该是城里那些‘肥人’的女儿,鬼鬼祟祟的穿着男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喝醉的男人大笑着,“多亏了那贱.人,老子也要过好日子了。哈哈哈哈。”
“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吃啊?”孩子们围着锅,看着咕噜咕噜的气泡。
“臭娘们,动作麻利点,没看见孩子们都饿了吗?老子等着吃饭。”屋里的男人吼着。
伊恩面无表情地听着男人的吼声,他抬起手摸了摸脖颈上的银项圈,然后手下滑到干瘪的肚子上,尖利的獠牙吐出。
真是太巧了,他也饿了,饿了很久了。
—
这一个白天,元庆都没有休息,她坐在自己的棺材里,仔细思考着马尔科说的话。
听人转述,想象画面,永远不如亲眼所见震撼,元庆想起昨晚隐约看到的恶魔身影,也许,她该亲自去见识一下,去看一看,到底是是样的贪婪才能养育这样的怪物。
她安静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内心隐隐开始期待这即将到来的,不平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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