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失忆后我成了摄政王妃

    /雏耳

    [第一章]

    嘉裕二年,十月初七。

    上京城的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已有足足五日,雨水滴打在窗沿上,吧嗒吧嗒惹人厌烦。

    眼下还未到戌时,长街上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撑着油伞,步履匆忙往回走的男人。

    而长街尽头的红楼里,今夜格外热闹。

    若说缘由,自然得说一说红楼里,那位被秦妈妈养在手心的锦绣姑娘。七岁那年入了红楼门,后由秦妈妈亲自教养,谁不知道红楼有位天仙似的头牌,一口好嗓宛若黄鹂,身量纤纤,可惜只卖艺不卖身。

    今日定远侯次子一掷千金,为锦绣赎身,待五日后迎她入府。

    暖阁里,秦妈妈一袭绣花短袄,气急败坏的掀翻了手边的茶杯。

    她拧着描绘精致的眉,压下怒火问:“还是不松口?”

    丫鬟立在一旁,也是满面愁容:“可不是,今儿瞧着三爷的模样,怕是真真气狠了。”

    秦妈妈揪着帕子,恨铁不成钢的直叹息。

    傍晚定远侯次子那一出,叫外头人都说,秦妈妈卖了个好价钱,赚了一大笔。可偏生没人知道,今儿一道前来的礼部尚书三公子,一眼瞧上了锦绣身边的丫鬟秦婳。

    那人风流成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却也不知怎么的,那会子拉着秦婳的胳膊就将人拽进厢房,刚扯下她的面纱,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秦婳就抬脚狠狠踹上了三公子的肚子。

    十三四岁的姑娘有什么力气,偏巧三公子喝了点酒,秦婳那一下,把人直接蹬翻在地。

    这一下闹出事儿来,秦婳躲在锦绣后头直打哆嗦,这事儿最后没了法子,还是由定北侯次子出面,才将人带走。

    生出这么大的事,秦妈妈自然饶不了她。

    可正要出声,锦绣就截断她的话:“妈妈您别气,这丫头今儿犯了这么大的错,就叫她去小屋子里跪着罢。”

    那时锦绣既这般说了,秦妈妈自是不好打她的脸。

    于是秦婳便从傍晚,一直跪到现在。

    知道秦婳那姑娘脾气倔,偏生又是秦锦绣跟前极为得脸的。

    秦妈妈叹口气,摆摆手:“你去叫她起来,锦绣向来护着她,锦绣将来可是要入侯府的,若是真跪出事儿来,日后还怎么跟她往来。”

    -

    屋子里黑灯瞎火,窗户紧闭。

    风雨声交错着,杂乱无章的从窗缝里窜进来。

    从门口进去左手边,有座小佛/像,供奉神像的台子下铺着蒲团。

    秦婳双腿打颤,却仍旧挺着细瘦的腰肢。

    秦妈妈身边的丫鬟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心中虽钦佩这么多年来秦婳的坚守,可说到底,在红楼里长大的丫鬟,临了到最后,谁不落的个卖/身的结果。怕是也只有秦锦绣,模样好性子柔,叫勋贵子弟一眼倾心,愿意为她重金赎身。

    而丫鬟身份的秦婳,等锦绣出阁,她怕是没法子再继续保全自个儿。

    轻轻叹口气,丫鬟柔声说:“婳儿,起来吧。”

    秦婳紧抿着嘴角,藏在面纱下的脸泛着冷白,轻轻开口:“多谢姐姐。”

    待丫鬟走后,秦婳才稍稍弓了点腰,伸手撑着台面,慢慢直起僵硬的双腿。

    二楼最里是秦锦绣的屋子,秦婳慢悠悠地避开人,抄近道进了门。

    刚反手合上,身后就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

    秦婳闭了闭眼,转身走到碎瓷渣旁边,小心跪下:“锦绣姐姐。”

    “回来了。”铜镜前的女子正慢条斯理的往脸上抹着珍珠膏,嗓音婉转。

    秦婳低低应声:“是。”

    秦锦绣放下瓷瓶,拢了拢单薄的纱裙领口,缓缓转了身子面向她:“知道今儿个,我为何要你罚跪吗?”

    “婳儿知道。”秦婳细瘦的肩膀颤抖着,面纱挡住下半张脸,却还是能看到挺翘的鼻梁弧线,“方才若不是姐姐相护,妈妈的惩罚只怕是比罚跪更重。”

    秦锦绣往桌沿边靠去,单手支着精巧的下巴:“还算是聪明。可你怎么就想不明白,非得跟着那三公子去作对。”

    秦婳抬起眼,眼里含着泪:“姐姐知道,我不愿的。”

    被这一眼看得心软。

    秦锦绣心中生叹,抬手将秦婳扶起来。

    “罢了。”

    秦锦绣拉着她坐在床畔边,弯腰将她的裤腿卷起,看向泛着血红的膝头,将桌边的膏子拿来,侧身坐在秦婳腿边,挑了一些细细给她抹上去。

    “都说姑娘家难,咱们生在红楼里的姑娘更难。”

    “婳儿,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一直教你,若想活,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秦婳低垂着眼睑,轻轻点头。

    她忽然仰起脸,看着秦锦绣艳丽的面,询问道:“锦绣姐姐,能与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开心的吧。”秦锦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淡声道:“毕竟我明白,比起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定北侯府的这位,已是我最好的归宿。”

    秦婳没料到她会看的这般通透,只得讷讷安慰:“既能重金为姐姐赎身,想必那位也是心中有姐姐的。”

    “呵。”秦锦绣轻笑,指尖一勾,她的裤腿便滑了下来,“你到底还是不明白,勋贵人家何来真心。纵然是半分情意,我都是不敢奢望的。”

    将药膏子放下,秦锦绣懒散的打了呵欠:“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秦婳乖巧的行个礼,颤着腿从隔间小门出去,绕回她自己的屋子。

    -

    秦妈妈的性子虽说向来说一不二,但对她们这几个从小就养在膝边的姑娘,物质上到底是不一样的。

    譬如这屋子,秦婳在红楼里,从云端跌入污泥,都始终有自己的地方。

    秦婳轻轻掩住门。

    屋里没有旁人,她坐在铜镜跟前,伸手将面纱摘下。

    她抬起头静静望着里头的自己,瓜子脸,柳叶眉细长,一双干净的鹿眼黑白分明,鼻梁高挺,鼻头圆润小巧,一张樱桃小口唇色极深。

    秦婳从记事起,就是被秦妈妈亲手□□的,可后来,怎么就成了秦锦绣的贴身丫鬟呢。

    源头还得追溯到十一岁那年,她的身子刚开始抽条,幼年时圆润的下颚也渐渐变的清丽。那夜练过古琴,从秦妈妈的暖阁回屋,却被醉酒的富贵男子瞧上,当即便去了秦妈妈面前,说她清纯可人,要重金买下。

    她才十一岁。

    从那一天之后,秦婳就无比厌恶这里的一切,她清醒的想要证明,自己与那些卖身的姑娘们是不一样的。也不是没有跑过,只是仅有的两次都被抓回来,打的半死,第二次在床榻上躺了整整小半个月。

    秦妈妈素日待她好,不过是为着她能卖个好价钱,但处罚起来,心比谁都很。

    也正是那次重伤,秦婳不想再继续了。

    借着风寒之由,在某个傍晚,她被小厮带着前去梧星街的药房号脉。

    抓过药,秦婳前去花房买了两株豫竹花苗,带回寝阁仔细的养着。她曾听说过,豫竹开花极其艳丽,但花汁轻易碰不得。

    一直到半个月后,她的身子大好,花也开了,秦妈妈又要继续教她那些本事时,秦婳面无表情的将那花摘下,捣出花汁抹在脖子下。

    秦婳记忆犹新,那天夜里,她被抹了花汁的地方开始溃烂发疼。

    秦妈妈勃然大怒,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当她是被人暗算。

    要做头牌,不仅得脸好本事好,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有一丁点伤。

    医治过后,那伤疤便宛若烙印,永远跟着她。

    秦妈妈难掩失望,却也明白不能强求。不再□□她的同时,将目光落在了秦锦绣的身上,秦婳就这么被秦妈妈丢给了秦锦绣做丫鬟。

    而她自己也才得以保全。

    秦锦绣待她很好,她是秦婳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秦婳只能向秦锦绣求助,她不愿如那些姑娘卖身,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她都愿意。

    见她这样,秦锦绣也心疼,便叫她日日戴着面纱挡住脸,红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她被毁了脸,倒也无人起疑。

    于是这面纱一戴便是数年。

    指甲刮伤脸,秦婳忽然回过神。

    她轻轻嘶了一声,凑近铜镜,秦婳看清自己的侧脸上,划伤细细的一道口子,上头还泛着血丝。

    抿了抿唇,秦婳伸手用帕子摁住,将血珠子一点一点蹭掉。

    极快的收拾一番后,屋子里熄了灯,秦婳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秦婳就听见外间的屋子传来阵阵轻呼,她抬手按了按眉骨,挣扎片刻坐起身。

    换好衣裳出门,她看见走廊里围了一堆人。

    秦婳偏着脑袋瞧了两眼,只见一楼站着秦妈妈,纵使距离远,她脸上殷勤的笑意秦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站在秦婳前面的姑娘瞧见她,忽然笑了一下,问道:“婳儿,你可好些了?”

    她平日里乖巧,红楼里的姑娘都与她关系不错。秦婳弯了弯眉眼:“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

    秦婳踮起脚尖又看了两眼,发现前头什么人也没有,想了想问:“姐姐,妈妈在门口等谁呢?”

    “摄政王知道吗?”那姑娘看她长得小,估计也看不到,伸手将秦婳往自己前面扯了一把,低声在她耳边道:“当今傅皇后的胞弟,他爹爹是当年的威武大将军。今儿也不知吹的什么风,一早便传来消息,把几位爷都给吹来了。”

    她话音刚落,秦婳就听见身边一堆姑娘压低的尖叫声。

    秦婳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只见走在最前头的玄色锦衣男子,面冠如玉,剑眉星目,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进的寒气,就连秦妈妈跟在身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方才那姑娘凑到秦婳耳边,用气音道:“摄政王便是这位了。”

    她声音里头带着雀跃,秦婳也跟着笑了起来。

    垂眸看下去,摄政王后头跟着两个同龄男子,与他走的最近的那一个,抬手按住摄政王的肩膀道:“阿珣,瞧瞧这地儿如何?”

    男人面色冷淡,轻轻一挑肩便抖落他的手:“嗯。”

    秦婳的目光紧紧盯着摄政王的侧脸,不由得感慨,在这烟花之地生长十四载,从未见过竟有男子长得这般貌美。他就像神明一般,浑身带着耀眼的光走来。

    也不知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身旁这群姑娘们动静太大,秦婳看见,摄政王微微抬起下颚,朝她们上面扫视而来。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明知不是在看自己,秦婳还是忍不住屏住气息。

    男人的眼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过一瞬,摄政王便收回眼,抬步进了一楼的雅间。

    “方才殿下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那分明是在看我。”

    “这般容貌,真不愧是皇后的胞弟。”

    秦婳被那一眼看的快要心悸,捂着心口退出人群,她听见耳边姑娘们嘈杂的议论声,稍稍平定下思绪。

    与方才那位姐姐说了一声,秦婳重新回了屋子。

    她揉揉脸,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扇,单手支着下巴朝出去看,瞧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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