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特殊的时间,季予玫一大早便被自己的姥姥从被窝里提溜起来,给她换了一身桃红的小袄子,再梳了两个羊角辫,五岁的小姑娘本就长得白白嫩嫩的,这下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喜庆感。
“玫玫,姥爷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已有些年岁的男人蹲下-身,笑着对着自己的外孙女再次嘱咐着。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一笑起来脸上的褶子就显得更多了,但是却也更和蔼。
对于五岁的季予玫来说,每天数姥爷脸上的褶子已经是常事了,所以她一边心不在焉的背着姥爷交代的喜庆话,一边眼神往姥爷脸上的褶子上瞟:
“……祝李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呀,我们家玫玫就是聪明!”
完整的听完季予玫的复述后,姥爷笑得更开心了,他还递给了外孙女一根棒棒糖当奖励。像季予玫这个年纪的孩子对糖总有种说不清的迷恋。
“谢谢姥爷!”
五岁的女孩抬起头看着姥爷手中的棒棒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也笑的弯弯的,特别讨喜,尤其是讨长辈的喜。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季予玫的姥姥。
季予玫的姥姥拦下了那根棒棒糖,在看了季予玫好几眼后才有些故作严肃的板着脸嘱咐她道:
“不许吃太多啊,当心长虫牙。虫牙知道吗?就是虫子钻进你牙齿里把牙齿全部吃光,到时候你张开嘴全是虫子!”
“啊!”
季予玫发出了惊呼,确定她被吓到了后,姥姥才满意的将那根棒棒糖交到季予玫手上。有时候为了自家孩子的牙齿健康,长辈就喜欢编些话去诓孩子们,对他们而言,孩子知道害怕就好,知道害怕才会懂克制。
季予玫拿到棒棒糖后,看着棒棒糖好久,最后还是撕开糖纸把糖放进了嘴里。她心里想着:只吃这一根应该不会有虫吧?
吃着糖时,她又觉得手腕有些发痒,于是挠了挠,差点把她左手腕上一直带着的那串刻着字的木珠子给挠下来。
见状,她姥姥赶紧捏住她那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胖手,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她手腕上那串珠子,确定没有任何闪失后,才又尤其郑重的嘱咐道:
“小心些,这串珠子可千万别拿下来!玫玫,你听见了吗?”
小女孩吃着糖,点了点头,看不出来是放在心上了还是没放在心上。
·
季予玫一家花了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总算收拾妥当赶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家独立的砖瓦房,在乡下也不算少见。有不少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几年后回家都能盖上这么一栋砖瓦房。
这一家小院里很热闹,因为他们家老人七十大寿,不管哪里冒出来的亲戚都来了。季予玫跟着自家姥姥姥爷进屋后,满耳都是大人们的祝贺恭喜声,在这种都是大人的场合她转头望一圈后便没了多大兴趣,只是拉着姥姥的手,跟着走,默默的吃着自己的糖,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单纯的在发呆。
“这是玫玫吧?眨眼不见都这么高了啊……”
老人略带感叹的声音将季予玫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张十分亲和的脸,和她姥爷一样,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气却十分的足,显然十分健康。
“这是李爷爷啊,你带着那串珠子还是李爷爷送给你的呢。”
姥姥将季予玫抱起来,笑呵呵的和面前的老人攀谈起来。姥爷也出声示意季予玫:
“玫玫啊,今早上姥爷怎么教你的?”
一听姥爷的提示,季予玫立刻想起了手中那根要吃完的棒棒糖,于是立刻朝面前的老人道:
“祝李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虽然是最平常不过的恭贺语,大人说来也许会显得敷衍没什么诚意,但孩子那嫩生生的声音说来便显得很讨喜了,尤其讨长辈们的喜欢。
很显然,这位李爷爷也很吃这一套,他笑眯眯的从一旁的果盘里抓了几颗糖递给了玫玫,还逗着她:
“李爷爷送你的那串珠子喜欢吗?”
小女孩看见了糖,立刻就说了喜欢。三个长辈都笑了起来,笑过后,那位李爷爷便接着道:
“喜欢就得保护好,别摘下来啊。”
季予玫吃着糖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
五岁的孩子不算轻了,姥姥抱了季予玫一会儿后便放了下来,现在离开饭时间还有些早。他们一家来得早了些,那些带着孩子的人家都还没过来,于是那位李爷爷便喊了他家的孙子出来带着季予玫去房间玩会儿。两个孩子再怎么也比他们这一群大人能玩到一块儿去。
李家孙子名叫李真,他听从自家爷爷的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季予玫的姥姥好好打量了这个孩子,也亲切的夸了一两句:
“真真这孩子也是越长越俊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恭维的话,但季予玫姥姥说的确实是实话,哪怕年龄还小看不出俊来,好歹也能看出美丑来。李真确实是个漂亮的孩子,皮肤白皙,眼眸清亮,额头中央还点着一个小红点,很像是电视里放那种小仙童。一般来说没有谁会对他这样的孩子生出恶感来。
…………
那十岁左右的男孩抬起脸来看向了季予玫的姥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礼貌的问候了几声后才牵着季予玫的手回了房间。
·
李真把季予玫带回房间关上门后,便从自己的书架上挑了一些彩图多的书放在了季予玫面前。季予玫吃完了棒棒糖,又去吃李爷爷给她的糖,此时姥姥吓她的话早已被她忘在了脑后。
李真把那些书放在了季予玫的面前,但季予玫的注意力还是更多的落在了李真的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了李真的脸上。在幼儿园,与季予玫同龄的那些男孩大多都是喜欢扯女生小辫子又或者抢女生画笔的捣蛋鬼,忽然见到李真这样一个漂亮温和的哥哥,季予玫对他的兴趣自然是大过那些看不懂的书本上的彩图的。
小孩子都是视觉动物,他们对美丑的喜恶表现得远比成年人明显得多。季予玫更是其中翘楚。
在李真的面前,她表现出了在大人面前所没有的活泼:
“我叫玫玫,哥哥叫什么名字?”
她念自己名字念得音不是十分准确,听起来像是在念“妹妹”。
那长相漂亮的男孩忍不住笑了笑,在他看来,季予玫可不就是个妹妹吗?名字挺衬她。
“李真,你可以叫我李哥哥。”
李真没有让季予玫喊他真哥哥,因为这听起来有些奇怪。总让人觉得还有一个假哥哥一样。
“李哥哥!”
季予玫很高兴显然很高兴,又开始围着李真打转。她想要李真陪她玩,但又不知道玩什么的样子。
李真见状,便将桌子上的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堆到了另一边去,抽出一张字拿出两根铅笔便开始教季予玫写字。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在乡下都是山上跑水里游的,但偏偏李真是个异类,他自幼被爷爷等人留家里养成了习惯,更多的时候更喜欢在家里看书,以及和爷爷他们学另外一方面的本事。寻常小孩的游戏他不会,所以也只好带着季予玫看书写字。
季予玫这个年纪还没开始学认字,李真堆在另一边的书封皮黑白,上面的字形态复杂,季予玫没看两眼便没去看了,只是看着李真拿着铅笔在纸上写了字,正是她的名字。她目前也只认识她的名字,仅仅是认,还不会写。
季予玫还小,拿铅笔的姿势也不标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不是上面写太大,就是左右分太开。写了几遍,她便失去了兴趣。乌溜溜的眼睛晃了晃又看向了李真的额头:
“哥哥有美人痣!”
李真的额头上点了一个朱红的点,和季予玫在幼儿园里老师们给他们发的美人痣贴图差不多,所以她便也认为李真额头上的是美人痣。
“妹妹也想要一个吗?”
李真摸了摸额头,然后问季予玫。其实看季予玫那眼巴巴的表情,李真就知道她肯定也想要一个,只不过大概碍于她姥姥平常的教导,没有向他人要东西的习惯。
李真主动问,季予玫当然开口答想。小女孩都是爱美的,或者说臭美的。之前过年时,父母回家的那段时间,季予玫也干过偷穿妈妈高跟鞋以及偷带妈妈丝巾的事,仿佛这样就成了电视里的小仙女。
李真低下头看着季予玫,浅色的唇闭着,长长的睫毛盖下来不知道
在想什么,而后他摸了摸额头,然后像是对季予玫说,也像是自语的道:
“我这个是二叔给我点的,我自己的话还不知道火候怎么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空气中。之前他本想拿红墨水给季予玫点一个“美人痣”哄哄小女孩,而这时确是认真的想点一个试试。
季予玫看着李家哥哥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视线始终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个“美人痣”上,等着李家哥哥也给自己点一个。
只见李家哥哥拉开桌子下的抽屉,往桌子上摆了一堆季予玫认不出来的东西。他拿着一根细杆毛笔对着季予玫在空中虚画着什么,然后往一个刻满了字的小碟子里倒了些东西,再之后他向季予玫要了几根头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点个美人痣要这么麻烦,但季予玫还是乖乖的扯了三根头发给李真。
头发到李真手上便烧了起来,险些吓了季予玫一跳。她本想问问李家哥哥这么回事,然而李家哥哥却忙着用那根笔在那小碟子里画着什么。
最后,李家哥哥终于用那根笔轻轻的点了点季予玫的额头。
柔软的笔尖扫过额头皮肤的感觉有些痒也有些烫,季予玫忍不住想伸手去挠,却被李真阻止:
“等一等,马上就好。”
最后,那根有些烫人的笔终于离开季予玫的额头时,李真领着季予玫去了镜子旁。李家哥哥笑着问她:
“好看吗?”
言语中有些掩饰不住的骄傲,就好像某家孩子刚把满分的试卷拿回家一样。
镜子中女孩额头中央的点红艳艳的,确实好看。
季予玫点头回答:
“好看!”
然后她便从口袋里分出一颗糖递给李真:
“哥哥,吃糖。”
李真收下她的糖却放进了兜里没有吃。而季予玫现在的关注点则不在李真身上了,她转头开了房门朝外面跑去。满心都是给姥姥姥爷炫耀李家哥哥给自己点的“美人痣”的想法。
·
…………
季予玫一家在李家吃过酒席后再歇了一会儿,大人们打了几句麻将和扑克,没过多久,日头就已经有些偏西了。住得有些远的在午间的宴席散后便告辞归家了。季家老少住得算是近的,本打算再留一会儿,却被李家爷爷劝阻。
李家爷爷目光扫了扫季予玫,然后笑着对季家姥姥说:
“夜间路不好走,还是早些归家比较好。”
季家老人被说动了,只是临走前,季家姥姥牵着季予玫的手回头问道:
“老李啊,我家就玫玫这一个宝贝疙瘩,这些年多谢你了。”
计划生育开始,谁家都只有一个宝贝疙瘩。
李家爷爷心里叹气,面上却依旧不显山水的道:
“那串珠子够玫玫戴到成年了,玫玫长大后自己应该也有所分辨的。你不要太过忧心。”
季家姥姥点了点头,然后牵着季予玫跨出了院子。季予玫惦记着姥爷兜里装着的糖,也不忘回头朝李真道着别。
·
…………
客人都离去后,李家院子便显得冷清了许多,满地瓜壳果皮也显得狼狈了许多。像小仙童那样漂亮的李家孙子拿着扫帚开始帮着自家大人打扫,在扫过李家爷爷身边那块地的时候,李家爷爷忽然开口道:
“玫玫那辟晦印是你点的吧?”
李真抬头看了看自己爷爷,发现爷爷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后,便点了点头,他抿了抿唇,但那微微上扬唇角显示着少年人那按捺不住想要被肯定的心绪:
“爷爷,你看我有几分火候?”
李家爷爷掂了掂手里的两个核桃,笑着道:
“三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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