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过后屋里头过分安静,下人送了水上来,刘意抿了一口就放下。和宫里的三申五令不同,外面的百姓喝的水基本都是生水,泉水井水一个样,可能有寄生虫。
曹操终于开口,“操在朝野,自当忠君报国,虽位卑,但有宏图之志,董卓进京后兴师动众,凭借西凉军要挟陛下,不过数日就做了司徒,更有不臣之心。此人狼子野心,操身为汉室官员,自当有责任替陛下扫清障碍,使日月复明。”
刘意对忠君报国不感冒,她很现实,立了功就要奖,不然容易凉了人心。
“有曹校尉这句话,想必陛下会很欣慰。”刘意抬头冲曹操笑,“这事成了,司徒的位置自然会空出来。”
曹操脸上适时露出一点赧然,“是陛下看得起臣。”
不不不,是我看得起你。
人答应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刘意给曹操讲解刺杀计划,“明日我会召董卓进宫,于嘉德殿设宴款待,到时我会清空人员,安排你敬酒。曹校尉应知图穷见匕的道理。”
曹操放下手,“操明白。”
要说的也说完了,刘意藏好袖子里的石榴,站起来和曹操道别。小毕在外头等了一段时间,见刘意出来了连忙跟上去,夜黑风高的,他也看不清曹操的脸,只敢扶着刘意的手出门。
“公主,谈成了?”
刘意摸着剥了一半的石榴,犹豫了半天继续嚼了一颗,被酸倒牙后拿小毕撒气,“就你话多。”
小毕嘿嘿笑了两声,机灵得很,“我这不是关心公主吗?”他眼尖看见刘意拿着石榴发愁,特贴心的,“出发前阿史说要给您备上蜜浆,就等公主回来用。”
刘意嗯了声,满脸嫌弃,曹操府上的石榴怎么这么难吃。
扔又不是,吃也不是。
“蜜浆不要了,拿蜂蜜来,我要泡石榴蜂蜜水。”
好孩子不能浪费食物。
小毕瞧着刘意手中那颗青黄不接的石榴,犹豫了半天,没敢说刘意奢侈。
路边的石榴,哪有蜂蜜金贵。
……
送走刘意,曹操背后一片冷汗,他握住匕首,刀柄的突起压在虎口上,钝痛稍稍让曹操清醒了些。袁绍从帷幕后走出,神色复杂。
“孟德,你当真要……”
他本以为长公主夜访曹操,是什么偷香窃玉的风流韵事,没想到是行刺。
尤其是刘意按着自己脖子教导曹操如何刺杀时,袁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中后怕。
曹操坐下,酒水是冷的,灌进喉咙后逐渐生出一种热,曹操捏着酒樽,半响后开口,“本初,我们算好友吗?”
作为阉党之后,曹操其实并不受欢迎,雒阳多得是名门望族,曹操的祖父位高权重,为人正直,架不住身体上的天然缺陷,阉党两字是戳着曹操脊梁骨骂,同龄人更看不上曹操,唯有袁绍能聊上几句。
两人能做朋友,除去意气相投,还有就是袁绍的身份也尴尬。他虽是袁氏之子,可惜是庶出,别人面上不说,眼里表现的清清楚楚。尤其是袁术,一个嫡子,一个庶出,能好到哪去。
袁绍敏锐嗅出曹操的话外之音,“孟德你什么意思?”
曹操,“是就别管!”
曹操声音不小,一下镇住袁绍,片刻后他扭头不看袁绍,“我打算赴宴。”
袁绍心里窝火,坐下来问曹操,“怎么,人家长公主做了太子丹,你就要急着当荆轲,也不想想这两人怎么死的。”
“他董卓配做千古一帝吗?”
曹操打断袁绍的话,对上袁绍目光继续道,“进京不到三天就要废天子,试问哪个贤臣做过,伊尹流放太甲三年,也未尝废去太甲的王位。”
袁绍和他呛声,“人家霍光还废过昌邑王呢。”
曹操,“昌邑王在位期间行淫|乱之事,陛下除年幼外,有何过错。”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袁绍转而给曹操洗脑,“董卓善武,他上朝佩剑穿履,不把天子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长公主,就算赴宴,剑也不会离手,你就一个匕首,万一出了意外……孟德,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曹操看他,要袁绍给出个从长计议的计议,“明日我就要赴宴了,说不出来就替我保全这个秘密。”
袁绍卡壳了。
曹操反倒劝起袁绍,“董卓进京受太傅之恩,无论成功与否,董卓不敢乱动袁家。我在京中尚无妻儿,出事也不会殃及他人。本初若是真心为我好,他日失败,替我书信一封。”
“曹孟德!”
袁绍真的火了,“你把当成什么人,唯唯诺诺的小人,只会点头哈腰的懦夫。董卓废天子,大逆不道,就算没有长公主,我袁绍也不会同意。”
他拍桌而起,“我袁绍就陪你走一遭,十常侍我都杀过,还怕一个董卓不成。”
曹操动容,似有泪光,“本初。”
成功把袁绍拉下水后,曹操重新制定计划,两人嘀咕了一晚上,精神越发兴奋,各自整理衣冠,等待刘意的旨意。
……
刘意回宫的时候刘辩还在和刘协下棋,刘辩对围棋不太感兴趣,拉着刘协玩六博棋,这是一种旗戏,对局时需要猜拳划数,有很强的博弈性,刘辩沉迷也不奇怪。
可惜刘辩没能尽兴,刘意回来时他整张脸都是臭的。
“不玩了,阿姐回来了。”
刘协小大人慢慢站起,“阿兄你又输了。”
刘辩气得不理刘协,他是兄长,刘协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刘意好笑把桌上的蜜浆塞给刘辩,又问了刘协一晚上的战况,刘协晃着小脑袋和刘意炫耀,说自己赢了刘辩六回。
刘辩叫起来,“只有五回,哪六回!”
刘协振振有词,“这局你也输了。”
“没下完不算输赢。”
刘意让刘协回去睡觉,刘协闹着不肯,刘意就说,“晚睡长不高的。”
“可阿兄也没睡。”
“他打算当矮子了。”
刘协乐得眯起眼睛,乖乖和宫女回去。等阿史和小毕他们退下,刘辩变了表情,紧张看向刘意,“阿姐。”
刘意拉着刘辩坐下,“人已经答应了,明天就看你的表现,来,再跟我演练一遍。”
刘辩结结巴巴念着台词,忍不住问,“如,如果失败了。”
刘意正视刘辩,神情严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练不好就多练几遍,相信自己,你是天子。”
一旦失败,她和刘辩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要设宴,刘意没空去嘉德殿,只是把小毕丢给了刘辩,临走前刘辩三步一回头,看的刘意无语。
还阿兄,比弟弟还弟弟。
刘协挥别刘辩,缠在刘意身边,“阿姐,你能不能陪我念书?”
刘意蹲下身平视刘协,“今天阿姐有事要办,留在北宫等阿姐回来。”
刘协面露不舍,还是答应下来,“那我等阿姐回来,我把《左传》看完了,阿姐答应过的,要给我讲故事。”
刘意失笑,“好。”
……
听闻刘意设宴请董卓,董卓麾下的谋士劝董卓,“主公,宴无好宴。”
董卓浑然不在意,“怕什么,她一个长公主能起什么风浪。”
董卓脑子里是上回遇见刘意的画面,虽然称不上绝色。可毕竟是汉家公主,身份尊贵着,若是能玩玩……
李儒再劝,“主公有废少帝之意,且不谈朝中内外,眼下长公主忽然宴请主公,恐包藏祸心。我听闻长公主和少帝感情要好,此宴恐怕是专门针对主公。”
董卓稍稍从刘意的美色中清醒过来,再看李儒严肃的表情,哈哈大笑,“文优过于操心了,一个黄毛小儿,一个女流能起什么风浪。”
李儒并不这么认为,“俗话说狗急跳墙,若是来个鱼死网破,损了主公的宏图大业,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董卓听进去了,和李儒谈论起来,“我领一队精兵去?”
李儒捻须,“可。”
宴席摆在嘉德殿,上一个在嘉德殿溜达的权臣叫何进,被十常侍给剁了。这会已经看不到血溅三尺的画面,宫殿内焕然一新,琴瑟悠扬,笛箫交错。
忘了说,先帝死了还不到一年。宫里就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算了,人都不能自保了,还管什么礼节。
刘意站在帷幕后,宫人来来往往,刘辩抓着她的手,身体在发抖,“阿姐我怕。”
多大的孩子,没经历过风雨也正常,刘意对他的要求是一降再降,婉言道,“实在不行少说多吃,剩下来的我来。”
当个吃货是最简单的了,刘辩从刘意手中汲取温暖,在刘意的帮忙下入座。
不多时董卓到访,比起刚进京的客气,如今的董卓越发嚣张,盔甲换下了,礼节没换上,见了刘辩大摇大摆的,“臣董卓见过陛下。”
要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刘辩抖了一下,学着刘意教他的,鼓起勇气,“司徒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等董卓坐下,酒杯还没拿起,刘辩立马接话,“董司徒不辞万里从并州远赴而来,一路多有奔波,今日设宴特为董司徒接风洗尘。董司徒,请。”
太快了,刘意暗恼刘辩的临场发挥,不是好,而是太好,完全不像平时胆小如鼠的刘辩。
她打断刘辩的话,对董卓笑道,“请董司徒来是我的主意,陛下本不想来的,我说董司徒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怎么也得见上一面,饮上几杯。因而教陛下说了这番话。”
董卓把目光放在刘意身上,和在宫外见到的一样,温柔娇弱,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他有兵在手,虽说用不着娶个公主长面子,可公主二八年华,不享受了着实可惜。
他冲刘意遥遥举杯,眼中流露垂涎之意,“能得长公主青睐,是仲颖的福气。”
刘意淡定饮下酒樽里的白水,喝酒而已,她不会!
几杯下肚,乐师鼓瑟吹笙,气氛逐渐缓和,刘辩不敢看董卓,一味闷头吃喝。刘意被董卓的目光看得不耐烦,丫的古代也玩职场性骚扰。
宫人适时来报,“陛下,中军校尉袁绍,典军校尉曹操求见。”
忽然多了个人,刘辩立刻看向刘意,面上局促不安,张口就想问刘意怎么办?
这会的宴席可不是后面的大圆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脚丫子还能踹几下,刘辩和刘意隔了好几步,又是一人一张桌,动作大点看得清清楚楚。
刘意怕董卓生疑,连忙补充,“陛下别不高兴,陛下流落宫外时,全仗两人照顾,我寻思着董司徒对着我们两人怪无聊的,于是喊了他们,一来权做谢意,二来董司徒也有个喝酒的伴。我一个女流,陛下年幼,饮不了几杯酒。”
董卓越看刘意越喜欢,顺着刘意的话讲,“是这个理,让他们进来。”
刘辩点头,不敢抗拒,让两人进来,又另设案几。刘意趁两人行礼时扫了曹操一眼。多个人多份保证,既然是曹操喊来的,信他就是。
两人坐定,声乐又起,刘意问插队来的袁绍,“袁校尉和曹校尉是朋友?”
袁绍转向刘意,恭恭敬敬,“是同僚也是发小。”
“原来如此,从小一起长大,长大又是同朝为官,倒也让人羡慕。”刘意点头,曹操的死党,她怎么没印象,不过袁绍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算了,正事要紧。
曹操适时开口,“今日宴会董司徒才是主角,臣听闻董司徒曾大破匈奴,平定叛乱。心生敬佩,因而前来,欲与董司徒共饮几杯。”
董卓心情不错,拍马屁谁不喜欢,嘴上谦虚,“过去的事有什么好提的。”
“非也。”袁绍接话,“当年高祖被困白登山,敌人就是匈奴,此乃奇耻大辱。如今董司徒斩杀匈奴,也算一雪前耻。好事有何谈不得。”
刘意借酒樽挡脸,拿刘邦和董卓比,这帽子戴的高。
董卓果然飘飘然,和曹操他们讲起并州种种,说到兴处免不了喝酒,几轮下来董卓有些上头,整张脸发红。
刘意看差不多,正欲开口,小毕匆匆赶来,对刘意耳语,“公主,殿外有兵。”
刘意猛然攥紧,董卓见了发问,“什么事不与卓说说?”
刘意笑道,“让司徒见笑了,我与太后先前闹了不快,如今我寻陛下设宴,太后说要找我麻烦。”
董卓对何太后没什么好感,随口道,“哼,妇人偏见,早晚要拿了她。”
刘意笑而不语,余光看见刘辩,就差没哭出来。她怕再生变故,对曹操说,“董司徒也是位英雄,你二位何不上去敬酒,沾沾董司徒的英气。”
曹操合掌,“正是如此。”
刘意握着酒樽不开口,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吃食上。袁绍和曹操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曹操从座位上站起,来到董卓面前,举杯道,“曹操敬董司徒一杯。”
比起战甲,平日里的深衣宽大,袖口宽松,刘意拿它藏过石榴,如今曹操藏了利器。
“董司徒,请。”
董卓醉意上头,忘了来之前李儒的话,拿起酒樽打算一饮而尽,客气几句,“请。”
趁董卓饮酒之际,曹操拔出袖中利器,正欲动手时,堂下滚落一只酒樽,刘意看去,刘辩手忙脚乱,声音发颤。
“我,朕……”
已经递到嘴边的酒樽又放下,董卓本想看向刘意,然而入眼就是曹操手里的匕首。
已经收不回来了。
“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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