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一时失手, 手中酒樽跌落在地,借此机会刘备起身,站在刘意面前, 好似时刻准备着给刘意磕头认罪。
“长公主。”
刘意只当没看见,继续说道,“刘公可知我为何发愁”
刘备长立,“备不知。”
他在猜刘意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先前刘意病重时他的事是否传到了刘意耳中。
两人都在互相试探, 明明那层窗纸都快捅破了,偏偏谁也不主动开口。刘意放下茶具, 将先前荀彧送来的资料转交给刘备, “我有意扩兵, 治中等人所言,各郡兵力抽调殆尽,民欲生息。”
刘备大致翻了下, 目光直接落到末尾, 河间郡户口十八万,人口六十万。
刘备不太懂刘意的意思,他和刘意是半斤八两, 接任冀州的时间才不久,河间什么情况他真的不清楚。
刘意冷笑起来,“百年时间仅增加五万,天下重资之地,生产可真艰辛。”
刘备默然,这其实是件很常见的事, 荫户一事可以说是司空见惯。都快是不成文的规定, 现在长公主拿这件事做文章, 刘备想了想劝刘意,“公孙瓒还未退兵,此时调查隐户一事,恐激起非议。”
民议倒是没有,就是那些士族会念。
这会对刘意名声造成极大影响,本来就是女子,立身困难,要是士族再来那么一下,有关刘意不利的言论要传的天下皆知了。
刘意听进去了,可她又对刘备说,“可我若是置之不理,扩兵想必多会扰民,民本因耕地谋生,忽然入军,且不谈质量如何,他日公孙瓒再犯冀州无粮可用,才是得不偿失。”
刘意和公孙瓒是没法再一起做朋友了,刘备一时不能作答,此时刘意却笑了起来,“于今日局面,奉孝有一计,我觉甚妙,倘若要实施,还需刘公助我一臂之力。”
刘备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待刘意将计划托出,刘备有些为难,“可这样”
刘意嘴角笑容不减,“我早晚要对他们动手。”
有此话刘备果然不再犹豫,他干脆利落答应下来,等待刘意安排。两人又喝了不少,刘备神色微醺,起身要告退,刘意跪坐在主座,目送刘备离去。
侍女上前来,正欲送刘备出去,刘意忽然出声,“昔年卢公教诲,意不敢忘。”
“刘公奔走两州,意也不敢忘。”
刘备脚下一顿,转身向刘意行礼,平静道,“臣告退。”
这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丝颤抖。
刘意点头,温柔道,“刘公请。”
她知道自己病重时冀州发生了什么,她也清楚刘备在担忧什么。不过现在她已病愈,又和刘备和好如初,有些事就不必再提了。
她相信刘备,只因他是刘皇叔。
荀彧自帘后走出,他听了个全程,公事私事,一概不落,对于刘备一事他只字不提,只是道,“若是无事,彧先回去了。”
明里暗里让刘意赶紧把话讲了,他还要回去批改公文。
刘意确实有件事要荀彧去做,“我想见袁绍一面,私下里。”
刘意明面上没说要对袁绍如何,大家猜刘意可能会囚禁袁绍,等过段时间把人杀了。不过荀彧给的提议是送到袁术那边去。
但没有必要见面。
荀彧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下来,说会让人去安排。另外
“此事需奔波几日,恕彧不能在长公主身边久留。”
说着,把之前的公文又送了回来。
刘意
这边刘意在咬牙切齿批改公文,那边公孙瓒接到刘意的回信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粮草可以给你,但是你得把人还我。
这次跑腿工具人还是陈宫,他给公孙瓒解说,“河间,渤海两郡遭战火,百姓流离失所,长公主不忍,愿接纳流民。但又担忧将军生怒,于是想以粮草换流民。”
公孙瓒抓住关键词,“她想换多少”
陈宫心道果然如此,面带微笑解释,“尽长公主所能。”
那就是越多越好,出发前刘意说了,河间渤海两郡撑死就两百万人,公孙瓒不可能拿所有人来换,我们明年过得省点,节衣缩食,吃的差点没关系,人能平安归来就好。
一席话说的大伙感动不已,那些旁听的士族也觉得长公主不错,有爱心。
来年减税可以啊,领导都表态了,做下属的自然要摆出姿态。
反正又不是他们交税,只不过明年纳入的荫户可能会少点,问题不大。
可问题是公孙瓒不会按照官方统计人数走,他在幽州就和士族对着干过,非常清楚这群文人的家底,不到两百万,开玩笑,谁不知道士族的荫户,两百万都是客气了,横竖这群佃农又不交税,种了粮食还便宜士族,拉去换粮算了。
他又不需要和这群士族做朋友,得罪了就得罪了,再说来年这地方可能还再次做军事用地,以便他攻下冀州,乱不乱对他来说无所谓。
本着多个人就能多换一石粮。陈宫走后,公孙瓒当即拍案决定,搜,给我去士族家里搜,把那些佃农给我查出来。
一时间河间渤海两郡世家豪族惊慌不已,这个时候刘意已经派刘备在河间渤海两郡宣传,说别留在本地了,这块归公孙将军了,再过段时间邺城这边会派人接他们回去,并分土地给他们。
有刘备出马,这饼是画的又大又圆,不少平民心动了,豪族听闻此事,怒气冲冲挟持刘备,欲质问刘备是何意,没想到刘备亲和力点满,见刘备被抓,先前追寻在刘备左右的流民愤怒不已,一大群人冲到对方家里,打起群架。
这事传到刘意耳朵,她不得不再次刷新对刘备的认知,皇叔的亲和力也太高了吧,这去河间才不到半个月,就有人为他出生入死了。
回来报信的张飞哭成大花脸,“大哥也是为百姓好,谁知道那群人二话不说抓走大哥,俺一急,就”
刘意心里有那么一咪咪愧疚,她对单纯又善良的张飞说,“眼下河间我已无法插手,不如这样,我书信一封,问问公孙将军。让他派人把刘公送回来,他两人之前还是同窗,相信公孙将军不会见死不救。”
刘意觉得公孙瓒可能不太喜欢刘备,因为刘备干过出卖队友的事,当然刘意这个敌人是拍手称快。
不过现在公孙瓒眼馋刘意手里的粮草,交换在即,他不会冒然杀了刘备引起两方不合。刘意本着甲方就是爸爸的姿态,在信中直接说了,迁走流民这事你我都同意了的,刘备只是个引路人,你们抓他干嘛有事找我这个长公主就是。
公孙瓒讨厌归讨厌,这种事上还是很大度的,他不但把人刘备放了,还顺带抄了那个豪族,刘备回来的时候是跟几颗热乎的人头一起回来的,脸色别提有多差了。
刘意觉得公孙瓒是故意恶心刘备,人头和人在一辆车上送回来,有这样送回人质的吗
送刘备回来的那位将士脾气特别好,“将军说了,刘公爱民,不该受无妄之灾。这边给刘公赔罪,还望长公主和刘公不要介意。”
赔礼的是那几颗人头。
这位脾气特别好的将士一挥手,几个手下打开锦盒,刚死没多久的人头摆在刘意面前,天气还热,即便就过了一天,异味还是不可避免,别说刘意脸色不好看了,在场的一些官员都忍不住干呕起来。荀彧几个也是面色难看,强忍不出声。
刘意掐着虎口,苍白的脸上露出脆弱笑容,“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几日后会晤我会按时出席,还望将军切莫失约。”
待对方走后,刘意立马叫人撤了这东西,堂下有人忿忿不平道,“长公主,这公孙瓒实在欺人太甚。”
刘备主动站出来背锅,“是备办事不力,害的长公主和公孙将军生了不快。”
张飞瞪大眼睛,嗓门响亮,“大哥又没做错什么。”
刘备正想让张飞收声,座位上的刘意接话,“此言不错,刘公是为民,又何错之有。”
于是张飞得意洋洋,还瞅了刘备一眼,等着夸奖。
刘备这会来不及夸张飞,刘意还在说话,“刘公受累了,还请刘公休息几日,过后同我一道接纳流民。”
刘备拱手称是,刘意又聊了几句,脸色不佳先走了,看得出来她也被公孙瓒恶心的不行。
这边刘备和两个弟弟回去,张飞路上哼起小调,一边骂公孙瓒,又说刘意好话,完事还劝刘备,“大哥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回头还要和长公主一道接人呢。”
刘备点头,这事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对计划没有影响,就像郭嘉猜测的那样,他在河间见到不少士兵闯入士族家中,过后那些佃农被赶出来,强行归为流民。
民何其无辜。想来想去刘备只能叹气,被动等着这一切。
刘意是故意不插手河间的事,她就是想把麻烦甩给公孙瓒,毕竟刘备是自己人,她又要拉拢士族,回头两头做思想,和稀泥了事。可以是可以,可凭什么让自己人受委屈。
交给公孙瓒后,刘意最初的想法是好和官员们交代,你看,人已经归公孙瓒了,她实在没法插手。
结果公孙瓒转头就砍了那几位的脑袋,他自以为是整治,实际上嘛
听陈宫说,河间那些士族收拾家当要逃亡了,渤海的士族也在考虑。
这波助攻实在给力,直接叫刘意给刘备放了假。等到约定那天,刘意领着官员以及各郡士族代表,一同前往牙河。
牙河流经半个河间,算是哺育了这个郡。两方人马在牙河边上见面,简短叙述几句后,按照事先的要求,刘意这边要清点人数。
这是项大工程,见到这群黑压压的人时,负责此事的从事抹了把冷汗,猜都知道这得忙好几天。
有几个机灵的钻到从事面前,高声道,“明公,先算我的,我这边是一个村的,人都在这。”
聪明人都知道,先分到的土地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去,地就这么大,迟了很有可能是荒地开垦。因此个个争先恐后,唯恐落后。
那边还在和刘备闲聊的刘意瞧见人群中几辆马车,收了表情,“我记得只有流民。”
公孙瓒老早就注意到了,脸色阴沉,想来不在公孙瓒的预料之中。
刘意招来手下的从事,一问才知道这是河间某个士族,姓齐。
刘意似懂非懂,把目光投向下面的士族代表,“你们可有认识的”
其中一位站出来,表示和这家有交流,刘意派了他去问话,等人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了齐氏的族长,族长一见刘意就痛哭起来,“长公主。”
他很想嚎公孙瓒无道,无奈公孙瓒本人就在这,最后只能哭哭啼啼,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
刘意大约能猜出对方想说什么,根据前方传来的情报,简单来说就是公孙瓒不把这群士族当人看,抢走佃农算轻的了,放肆士兵任意抢劫,更有甚者族中好些女眷遭欺侮,他们是敢怒不敢言。等到刘备一事时,这些士族直接爆发了,惹不起我还不躲不起。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他们哭着求着归顺邺城这边。
刘意听完以后表示非常理解,“公之遭遇令人泪下,只是我与公孙将军有约在先。规矩不可乱,坏了规矩公孙将军怕是会不悦。”
一提公孙瓒,齐氏的表情就扭曲起来,更别说本尊还在这,最后齐氏痛下决定,表示愿意按规矩来。
他们愿意,刘意那就是得寸进尺,她故意为难道,“你等是有才之辈,公孙将军想来也是爱才之辈,不会轻易放手。只是明公,原本河间流民并不多,突生意外才使流民激增。邺城积粮不多,明公可否”
刘意暗示你们能不能自己把卖身钱交了,公孙瓒发话了,“既然是能人,岂能与贱民相提并论。”
公孙瓒扯出一个冷笑,“自是要重金相赎。”
这就是贵有贵的道理。
面对公孙瓒,这群没有战斗力的士族实在不够看,何况公孙瓒这厮从来不在意民心,即便他的名声在士族这边臭了,公孙瓒依旧我行我素。
能从士族身上剐下一层肉,公孙瓒真的很高兴。
好不容易把钱交够了,齐氏迫不及待要投入刘意怀抱,没想到这边公孙瓒扭头就和刘意算账,“他族人有才不假,可仆人算什么贤才。”
公孙瓒非常好心给刘意科普,“长公主怕是不知,像这类士族,手底下藏着不少人。”
刘意就差给公孙瓒鼓掌了。
她假意一脸天真问,“将军此话何解”
公孙瓒以过来人的经验告知刘意,“为官做吏的,手中有免税名额,以此能聚集不少佃农。长公主不如问问,他家仆人几何,耕者又有多少”
当然公孙瓒这么好心的原因是扒的越多他得到的粮草越多,不是什么替刘意考虑佃农的危害。
他吃饱了撑着才会给敌人铲除障碍。
听了公孙瓒的话,刘意面露犹豫,她看看公孙瓒,再看下面这位士族,最后咬牙道,“请明公告知于我,我愿出一半粮草赎他们。”
对方瞬间安静了,这样一来刘意不得不问从事,“可有记载”
从事拿着之前那份官方报告,字正腔圆,“齐氏,族人两百,仆人两千,农户五千。”
听上去也不是很夸张,毕竟这位算是河间的大族了,有五千佃农勉强能接受。刘意微笑点头,还没问公孙瓒可不可以带走,座上的公孙瓒眼神示意,两个亲兵上前亮兵器,就差捅上一刀。此刻公孙瓒再问,“农户是多少”
在死亡的威胁下,对方战战兢兢最后报出一个数,“两万。”
此刻原先还有些义气之声的士族集体哑巴,因为不仅刘意表情不佳,那些官员脸色也不好看。唯独笑得灿烂的,是公孙瓒。
最后刘意还是出了一半粮草帮这位齐氏赎身,有了开头,后面就容易多了,由于没有哪个士族愿意留在公孙瓒这边的。接下来几天可谓是热闹非凡。
等到最后刘意结账时,流民比原先预计多了足足四倍,这还仅仅是河间郡,要知道,隔壁的渤海郡是大郡,人口密度在河间的两倍以上。
而这其中大部分,来自原先被隐藏的佃农。
刘意呵。
照这样下去,如果也接纳渤海郡的流民,邺城会被掏空家底。公孙瓒不是个傻的,邺城粮草不足,他肯定会趁你病要你命。到时候就是好心办坏事。
刀不挨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河间郡一事邺城官员被气的跳脚,一部分喊着士族必须据实上报佃农人数,另一部分为家族利益千万种理由拒绝。
废话佃农公开了有什么好处,邺城的长公主日子过得是堪称简朴,他们这些底下人吃香喝辣,小日子比长公主还奢侈,即便长公主不讲,也会有正义之士声讨他们。
而跟去的士族,内部也在开始讨论怎么办
他们幸运在于不是这两郡,可不幸也是如此,河间群的士族被扒光了家底,他们这群还没扒的,目前处于长公主到底来不来的甜蜜烦恼中。
紧张又刺激,还有一丝含羞。
明眼人都知道,河间郡的士族算是废了,长公主目前还没有表态,可光多出的佃农数量,邺城那群官员也能把河间郡的士族骂个半死。
传闻有官员提议,在接纳渤海郡流民时,士族和佃农都不要了。他们实在不想赎回这群不交税还不服徭役的隐形人。
邺城上下是人心浮动,终于,有个士族率先向刘意提交了自己族内的情况。
准确来说,是一位名士。
清河崔氏,崔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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