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次日便离了邺城, 荀彧得知后倒是没有再多问。一心扑在新法上，刘意这几日是成天在外头，准确来说, 是扑在军营上。
她让侍女帮自己换了身男装, 长发也做男式的绾髻, 方便军中出入。不仅如此, 她还让侍女也跟着一起换了。乍一看去, 好似一群娘子军。
刘意本人对他人的目光倒不是很在意。侍女反倒多缩手缩脚，察觉出侍女的不便。刘意特地寻来她们，问道, “可是有人欺负你们”
阿史走后，原先的位置被另个侍女代替, 人比阿史年轻不说, 性子也活泼。向来是有问必答。只不过今日刘意问起时，她也起了犹豫之色，吞吐半天，“他们说, 老是进出军营不好。让我们换人来。”
因刚沐浴过, 长发散乱，几个侍女在帮刘意打理。除此之外屋内并无他人, 即便如此, 侍女也不敢说那个他们是谁。
“换谁”刘意挽过鬓角的碎发, 对上侍女摇摆不定的眼神, 轻笑出声，“宦官这儿是邺城, 不是汉宫。”
侍女不敢再多说, 刘意起了身让她们散开, 她执着手中的竹简环视身边的侍女，轻声道，“阿史走之前，已经接手一部分事务了。我希望你们中有个人继续接任这个位置。”
她在蛊惑，让这些女人跨出舒适区，争取在政治上拥有自己的声音。
侍女垂着脑袋，一时无人作答。刘意倒也不灰心，一时没有，不代表一世都没有。她身为女子走到了这个位置上，往后自然会有效仿者。
次日刘意再去军营时，侍女果然不再多言。涌动的暗流似乎又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刘意这个上位者身上，刘意没时间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荀彧给她恶补的军队编制上。
这块在长安时刘意和刘协一块上过课，老师是荀彧他哥荀谌，刘意一知半解，囫囵吞枣算是知了个大概。等彻底了解下来，刘意觉得她可以把脑子里的特种兵扔下了。
很大一个原因，这年头的食物难以保存。
别说某宝的单兵自热食品，就是个方便面都拿不出来。因此盐业才被严格管控，在没有更好的防腐手段之前，盐就是最好的防腐手段。
远行军离不开笨重二字，所以当年霍去病是怎么跑去大漠的还单枪匹马，不足千人对阵匈奴大军。
刘意挺想再复制一位名将，不过眼下先需安定内乱。胡人的事暂且搁置一边。
“刘太尉还在公孙瓒手中，久则生变。”
这位下线时间有点久，曾经的幽州刺史，刘意的亲戚，比刘备亲的那种亲戚，刘意还没发家时对刘意很不错。差点被袁绍立为帝，后来和公孙瓒吵翻了，现在成了公孙瓒的阶下囚。
刘意想要搭救刘虞，可不是什么自家亲戚，能救则救的大发慈悲。她看中了刘虞在幽州的影响力。这年头不仅臣为君死，臣也会为臣死。知遇之恩在一些人看来，值得以死相报。
这可以说是一种风气，先前蔡邕叹董卓就是如此。不管刘虞是否得救，刘意摆出这般姿态就能收获不少好感。说一千道一万，运行整个幽州的，不是公孙瓒那些兵，而是追随刘虞的官吏。
但其中的情况是，一旦刘意和公孙瓒正面交锋，公孙瓒很有可能会拿刘虞做威胁，往后多有不便。最好的情况是能提前救走刘虞。
这也是刘意和麹义讨论特种兵的原因，她想要一支深入敌后的军队，能从重重包围下救走刘虞。但根据情报，公孙瓒和董卓有一样的毛病，喜欢筑高墙，广积粮。
这种建筑易守难攻，救人更是难如登天。
麹义听完刘意提出的要求，思考片刻，“不是什么难事。”
精兵虽然要求高，但毕竟是少数，倾尽一州之力，养个几千精兵不是大问题。
有希望自然是好事，刘意嘱咐身边人，尝试和幽州那边联络，至于普通兵，刘意回望沙场里排列整齐的士兵。这些是麹义的亲兵，精神头自然不能与一般杂兵相论。
“将军不介意借人吧。”
刘意微微笑着。
贺当是一位军人，准确来说，他是个杂兵，原先只是常山一个种田的，后来天灾没吃的，走投无路后加入了黄巾军，此后一路辗转，喊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话。也跟着张燕，一路打家劫舍，做起流寇。
这种日子没有维持太久，黑山军又投靠了刘意，不久后贺当被重新编入队伍，以往认识的同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官兵，手持环首刀，身披软甲，上过战场，杀过胡人。
他没觉得对方有多了不起，因为没过多久刘意就和袁绍起了冲突，他和那个官兵一起上了战场，他回来了，官兵没回来。
贺当不太懂当官的在想什么，他只听说现在在他头上的是个女人，是天子的阿姐，真正的金枝玉叶。
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是张燕还是刘意，只要谁能给他一口饭吃，他就是谁的兵。
贺当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混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伍长找上他，说他的徭役结束了。
他哪有什么徭役，可伍长还是让他走了，临走之前牙门将特意将他召来，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前面大段贺当听不懂，最后几句贺当听懂了，牙门将说他回去会有地分给他，还有免费的农具。说完还送了不少丝帛给他。
刘意本来是想送钱的，问题是这会货币系统已经奔溃了。钱不值钱，人们又回到了以物换物的时代，问原因就是董卓背锅，胡乱发行货币，加之天灾人祸。物价飞涨，大家根本不认钱了。
贺当一下子打起精神，注意力全在牙门将手里那些丝帛上，等领了东西退下。夜里头贺当枕着它睡觉时，隐约期待起回乡的日子。
他在军营待了有些时日，走的那天不少人出来相送。与其说是欢送贺当，更多是他们在贺当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么多年了，头一次他们知晓会按律结束徭役。
回常山的路贺当是知道的，恰巧玄德公也要去常山，贺当便跟了这支队伍一起回去。路上他得了机会见着了这位传说中的玄德公。
果然生的和气，见了就舒服。贺当没读过几本书，只是看刘备待人接待，便有好感。以致听闻刘备想找人了解常山情形时，贺当自告奋勇了。
其实贺当离了常山好几年，地形还记得，人如何了是一概不清楚。问到还有多少百姓种田时，贺当说不出话来，刘备见了也不生气，和他一块吃饭，边吃边聊，“贤弟日后有什么打算”
贺当听着贤弟这两字怪别扭的，他原先也想学着那些士人喊上一两句动听的话，偏生吐不出几个字。刘备见了笑呵呵安慰他，贺当原本放下了，可转头见那关羽和刘备引经据典，就连张飞也能说上一二，心里头又有些自卑。
都说打仗的用不着识字，玄德公身边两位是壮士不假，懂的东西也多啊。
这点小心思被贺当压下，跟着刘备一起去了常山。等去了常山，贺当见到村头劳作的同乡，几乎惊呆了。
这还是常山吗他走时田地荒芜，没吃的没喝的，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选择跟着黄巾军走。
可现在呢，同乡三三两两而行，边上落着几座新房子，他还能见到远处的炊烟。
郡守早就等候刘备已久，上前和刘备搭话。前头的套话贺当听不懂，可当刘备聊起种田时，贺当下意识竖起耳朵。
“收了麦子改种豆子，不仅是天气原因，还有地力也需恢复休息。”
这一套说下来，贺当忍不住凑上去问边上张飞，“玄德公也种过地说起来好生厉害。”
张飞拿眼睛瞪他，“大哥自然会种，不然拿什么教你。”
贺当不好意思再问，一心听刘备讲解，刘备似乎注意到贺当的神情，转过来问他，“贤弟可有见解”
这一个个都在看他，还有郡守，贺当哪敢啊。连忙摆手，“没”
不想刘备笑着说，“贤弟不必拘束，这法子本来就要教给你们，若是你们听不懂，反倒是我的不是。”
贺当信以为真，还真提了几嘴，“豆子要早收，这两年冬日雨水不太好。”
贺当说完郡守跟着点头，于是贺当便见刘备扭头和一个官员说了几句，那官员转身不知在纸上写了什么。明明隔得也不远，贺当也能看见，偏生因为贺当不识字，也不知道到底写是什么。
贺当心里头再次冒出那个想法，他要是识字就好了。
待刘备和郡守聊完，刘备笑着招呼贺当过来，“你既已结束徭役，得了田地，自当需些农具，对了，家中可有人是否需要人帮忙”
贺当注意力全在送到手边的农具，锄头发亮，握上去极轻，大小也正合适，没有过去的笨重之感。贺当不可思议，“给我”
刘备点头，又解释道，“要是用的不顺手。和我们说句，我们拿回去改。”
贺当还会在意什么顺手不顺手，他当场就在荒地上挥了一锄头，完事搂着锄头喊是个好东西。
见此情景刘备又送上一袋种子，简直就是要啥给啥。贺当接过来时手脚发软，他一会摸摸手里的锄头，一会又打开口子看种子。
颗颗颗粒饱满，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种子。
这么多种下去，来年是不是就能丰收了
这一夜贺当七想八想。待第二日回到熟悉又陌生的住处，一时认不出这儿是哪里
破落房子没了，新建的屋子立在那，篱笆都是新缠的。
院子里头一个半大孩子在喂鸡，见贺当站在门口探望，大叫着跑进屋内。不一会一个女人拎着菜刀跑回来，正想问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了，见到贺当当场失语。
夫妻两抱头痛哭了会，坐下来聊天，“隔壁打铁的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也会回来。”
贺当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年他跟着黄巾军走，口口声声说带吃的回来，哪曾想做了叛军，有家都不能回。
想到这他把丝帛递给女人，拍着胸膛保证，“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阿奴肯定会比我还出头。”
女人白他一眼，“出什么头，和你一样出去当兵吗”
孩童陪在女人身边，听到女人的话嚷嚷起来，“娘，我想读书。”
女人没好气道，“读书有什么用，明个给我下地种田去。”
贺当盯着怀里的丝帛，想到这几日种种，眼睛发亮，“阿奴，你去读书吧。”
“将来肯定会比我还厉害。”
刘意的指尖划过冀州周围一带，最后按在一处。
终有一日，她会重建长安。届时，天下英杰群聚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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