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吗」
「不抱吗」
那个时候,他想告诉她什么,他想要做些什么
放生澪没能很明白。
稀薄的光线下,空气中的尘埃如星屑般浮动在周围,到了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从旁侧传过来的声音都十分微弱。
卷发少年坐在她对面,目光沉静,甚至还带着些可爱的懵懂。
当你并不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时,你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可一旦当你注意到他,这时人们才会发现他的存在感实际非常强烈。
光影静静在那张秀美的脸庞上变换着,落在两鬓的漆黑卷发有着毛茸茸的质感,在末端又呈现出了火焰一般的赤红渐变。
他的头发渐渐长长了,在澪不知道的什么时候,他束起了马尾,蓄起了和岩胜一样的发型。
明明互为双生子,如今望着他的脸,澪却联想不起岩胜的模样了。
想到临到分别前,岩胜都记挂着她的安慰,白发少女不觉感到一瞬的愧疚这痛苦来去匆匆,几乎是在让她的心脏抽痛一下过后,又马上如烟般消遁于无影无踪。
因为很快,她就被缘一强烈的存在感所影响,从重重心事当中抽身而出。
当重新望向与她相隔一臂的小伙伴,放生澪微微屏住了呼吸
如果将这比喻成游戏,那么接下来的选择也许非常关键,将会代表之后要走的是哪一条路线
可是无论怎么说,也没有不抱的道理。
少女脸上露出踌躇,这种神情出现在那张皎洁的面容上,更增添几分令人心生不忍的忧郁。
这份抑郁之色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她便坚定下来,尝试着主动倾身靠近。
从袖底探出的双手在夜色下更显白皙无暇,那些纤长的指尖在空中停驻一息,迟疑过后,慢慢抬起。
一切静默无声地发生,当榻榻米上倒映出来的两个影子合二为一、重叠在一起时。
放生澪已将下颌放在缘一肩上,犹如归鸟般栖入密林,她靠在少年胸前,合拢双臂,在窗下抱住他的腰身。
一股绵密的香气,便好似寒梅之雨纷至沓来,织就成一张无形的网,将继国缘一给淹没在其中了。
那香气不似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植物的香气,更非人工所能调配出来。
并不凛冽,却有种令人晕眩、任由自己坠入其中的魔力。
很久之后,久到缘一已身为猎鬼人行走在人世间,他知晓很多鬼的事情,人的事情,知道人类当中有一种稀有异血。
这类人所散发出的血的香气、对于恶鬼来说存在着致命的诱惑,吸引它们前赴后继,不惜付出代价去找寻吞噬。
但他不明白人类自己、能不能嗅到异血身上的香气。
只是,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月,在他孤身一人躺在旷野下,放空心神感受着时间流逝,而倍感孤寂无助时,在他的梦里,在他一闭上眼。
这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便会出现在他脑海当中,引导着他的心神再度飘回到那个夜晚。
被夜色笼罩的寺庙,在窗棂下,两个人待在一起。
白发少女慢慢朝他靠过来。
近到缘一能够看清她的每一缕睫毛的弧度。
她那瓷白的肌肤在月光下也散发出莹莹的光辉,细软的发丝上流转着银白的波光,磕上的睫羽微微颤动着,眼尾眉梢有些可怜地泛着红。
她头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那即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比起形容相貌,缘一看得更为清楚的、是每个人身上血液的流动,甚至内脏中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因此,也能够轻而易举胜过任何一个对他图谋不轨的人。
可他从小就对武力械斗不感兴趣,这种能看清人类的内里这种特殊能力,对他自身而言,更没有分毫值得在意的特别地方。
他对于自身这异于常人的能力发动之下,所能够看清的万物万象,一向都无知无觉。
唯独在拥抱着她的时候,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感受着她的脆弱,再想到至今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从继国缘一心中,却源源不断升起来了一种奇异的。
那是一种名为「保护欲」的东西。
他长大后才明白。
那是一种被冲动所驱使着,要将珍视的东西牢牢锁定在视野当中的迫切渴望,就好像恶龙守护它的财宝,男人守护心爱之人。
扭曲而伟大,热烈且隐秘。
“你真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去么”
安静的房间当中,她忽然地开口时,并没有喊出缘一的名字。
她只说“你”,叫人有一种与她亲密无间的感觉。
缘一摇了摇头。
他一动,蓬松的卷发也在白发少女耳边晃了晃,蹭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渐渐适应了同他讲话的节奏,也许是现在不用面对他那双坚定的眼瞳,放生澪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了。
“缘一,难道你还在怨恨他们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去,思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这个理由。
她知道缘一、岩胜的处境跟她和茧很相似,甚至因为性别不同,缘一在家里受到的排斥也许比她还要多、还要恶劣。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今天这种作为两对双子中淘汰者的他们,相遇在这里的局面。
「怨恨」这个词,用得好像有些重了,但澪一时没能想到合适的感情。
在她身侧,少年的黑红色卷发又是一动,他又摇了摇头。
“我不恨他们。”
他如同喃喃自语般否认,而后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长到放生澪感觉到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太久了,长到她觉得这样下去不大合适,考虑是不是应该分开的时候。
继国缘一才开口继续道。
“父亲很好,兄长大人很好,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好事物,光是诞生在这种世界,便让我觉得幸福。”
他没有说谎,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放生澪听着他的话,听到后面、负面情绪上涌,原本「同病相怜」的错觉消退下去,不禁有些不赞同地蹙起了眉。
可她没出声反驳,依旧静静听他说话。
“母亲和澪很像。”
“她是个善良温柔的人,会因为盼望争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每天祈祷着,会用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帮我缝衣服,还为了我制作了耳坠样的护身符。”
将对于人们的印象娓娓道来,继国缘一的声音也平淡得好像在阐述他人的故事。
放生澪习惯他的个性,反而知晓现在的他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的确是真情流露没有错了。
她的眼眸往旁侧偏移,落在缘一发间的日轮花耳饰上,她之前也曾好奇耳饰的来历,却没曾想有这样一层缘由。
「我当初走的时候,也带走了母亲给我编的发绳」
旋即,放生澪又反应了过来,但是那根早就褪色的发绳,在恶鬼丸死了之后,就和行李一起落在阳炎山了。
后来她和缘一上山去找,她也只拿走了结铃。
「母亲给我的,被我丢在那里了。」
望着黑暗的房间,放生澪半晌没动。
放生夫人也善良温柔,对她很好,比好还好。
卷发少年仍旧在继续说着,空气里也有种想让人促膝长谈的宁静气氛。
回荡在屋内的他的声音清冽无比,又带着极致的少年感,青涩如竹叶上流淌而过的雨水。
“哥哥和母亲很像,是个总是为我着想的人。”
“在父亲母亲为我而吵架的时候,捂住我的耳朵;为了我,而挨了父亲打的第二天,送给我了他亲手制作的笛子。”
“他告诉我不用害怕,想找他的时候吹响笛子他就会立刻出现。”
“我发自真心地尊重他。”
他无声地笑了。
即使看不见他的脸,放生澪也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白发少女的眼眸中却如浸没在阴影中,泛出几点幽暗的水光。
茧对她也很好。
事事包容、事事忍让,即使再慌乱无措,也会认为自己是姐姐的强制使自己镇静下来,只为了安慰身为妹妹的她。
就算是这样,就算茧这样好,放生澪也曾对她心生妒忌与怨恨,恨父母偏心她,恨她抢走了圣哉。
可茧什么也没做错,错只错在有她这样一个妹妹。
“传言说,双子的诞生,是不祥的征兆。”
他说“为了不给继国家带来灾祸,我才离开了家,现在不会回去,以后也不会再回去。”
“我不恨什么,什么也都没恨过。”
缘一的声音消失了一小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当他说起这个话题时,怀中的白发少女从他胸前站起了身。
她的双手抵放在他胸口,隔着半臂距离,正屏息凝神悄然凝视着他。
碎发之下,那双樱粉色的眼眸中沉着凄楚的痛色。
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这么久来,缘一只在初遇见她时见到过一次那个时候她一心都牵挂在那只恶鬼身上,缘一杀了恶鬼,就好像扼杀掉了她心间唯一的希望。
她那时那么虚弱,还生着重病,却又那么愤怒,苍白的面容因为眼瞳中的怒火而美得不可思议。
也是自那之后起,继国缘一也再没敢直视那双眼。
只是,后来她也再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气了。
一直都是淡淡的,内敛又无奈地笑着,实际内心却总是面无表情的。
只有在面对歌时,她的表情会多一些,眼中的笑容会真心一些。
时至今日,面前的少女再一次对他露出了那种神态。
“因为这样的我出生在这个美好的世界,拥有这么多温柔的亲人,已经很幸福了。”
缘一凝望着她的神情,慢慢将未尽的话说完。
“而且,我遇到了和我一样的人。”
“这样很好”
他只说好,没说怎么个好法,也没说到底哪里好了。
但是就是好,比过往一切都要好,好到他不知不觉间脸上挂满了笑容,好到他的内心全部被名为「幸福」的那种东西占领了。
白发少女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归于平静,在这话语下,终究像是为他所触动般,眼眸中的水光忽而闪烁起来。
再一次地,她对他露出了那种美到不可思议的神情。
只是这一次,没有绝望,没有愤怒,那种泫然欲泣的神情令人鼻尖发酸。
她就这样怔怔望着他,似是忘记了时间流逝,在眼泪即将冲破防线,奔涌而出之际,放生澪的唇无声地张了几张。
没能看清她的神色变幻,白发少女忽而重新扑进到他的怀中,犹如溺水之人抱紧最后一根浮木般、紧紧将脸埋了在他的胸口,微微颤抖着瑟缩起来。
继国缘一下意识紧紧回抱住了她。
“我也不恨了。”
许久之后,她犹如呓语一般,在他胸前喃喃道。
这句话似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在说完这句话过后,放生澪的呼吸很快放缓、放轻,整个人逐渐放松了下来。
某些压在她身上的无形之物,都化作眼角泅晕而出的泪水,在打湿缘一的衣襟后,便蒸发进空气当中,再也找寻不见。
继国缘一也许听见了,也许并没有听见。
他只是静静抱着怀中的少女,凝望着远处的风景,在凉爽的春夜睡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张直接想写表白的,但是感觉进度太快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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