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灰色的城市伫立在灰暗的天际, 下半部分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摩天楼、大楼的轮廓隐约在海湾大桥之后。
横滨的倒影则在海面上清晰可见。
哗啦啦的雨水顺着城市的排水系统滚涌而下, 马路上已然空无一人。
路灯在风雨中闪烁，地面的积水光亮照人，倒映出对峙双方人的脸。
距离龙头抗争过后第六年。
距离太宰治离开港口黑手党第四年。
距离芥川龙之介升上游击队队长第二年。
港口黑手党同新兴异能组织「武装侦探社」的斗争，因为银发少年中岛敦的入社而正式拉开序幕。
这位拥有能够化身为「白虎」异能力的少年，在黑市中被悬赏了足足70亿这样数目的赏金，无论哪一组织拿到手，对其未来的发展都大有裨益。
作为海口城市黑暗面的本体，港口黑手党对这份赏金自然势在必得，那些立足于黑暗中的人、一旦下定了牟取的决心，就好似盯住猎物的饿狼, 绝不会轻易松口。
今夜, 就好像以前那些夜晚一样, 没有什么分别，围绕在银发少年身边的斗争依旧在继续。
下坠的骤雨在接触到地面时，便化作迸溅的水汽向四面八方卷袭而去，湿润的空气变得更为朦胧潮湿。
子弹飞出枪膛, 在那一瞬、所迸发而出的火光在雨中稍纵即逝。
砰
像是礼花在夜空中绽开的声音，下一秒, 银发少年感受到了自手臂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
那使得大脑都出现短暂断片的痛苦，令他奔跑中的身体陡然失去平衡, 一个踉跄之下, 他便从长长的台阶上失足滚了下去。
眼中的世界飞速变换着，中岛敦用仅存的另一只手艰难撑起身体，他狼狈得好像被雨淋湿的落水狗，即便疼得再厉害, 也手脚并用着、就地一滚
在他的身体离开台阶的下一刻，一道闪电形黑红色的触手狠狠刺入进水泥台面，即便已经躲得够快，少年的手臂仍旧被罡风所割破，呼吸间，渗出的血液便染红了他的衣衫。
“芥川”
望着自己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颤抖的手，中岛敦猛一扭头，朝向身后嘶吼道。
从紧咬的齿间，倾泻而出的名字穿透黑夜，使得雨势都是一缓。
芥川。
芥川龙之介。
在追赶他的那些黑手党当中，最为可恨可气、不可理喻的一个。
自无人的公园广场中，一位黑衣黑发的少年人缓步应声走出，漆色风衣下摆在雨中张开、仿佛张牙舞爪的黑红色闪电，他踩着积水而来，濡湿的黑发犹如夜鸦的羽毛，只有鬓发末段点缀着一点惨白。
那张无表情的脸苍白得无半分人气，更衬得他眼眶中的双瞳漆黑如点漆。
那道黑红色的触手从中岛敦身边一抽出，地面上便留下了深深一道从中间、向四面八方碎裂开的裂痕。
石屑飞溅中，触手向后飞入来人的衣摆当中。
被称为芥川的男人以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俯视地面上的他，在雨中，他的脚步停在了阶梯之上。
“不错的眼神。”
“这一招既然被你躲过了那下一招、你还能这么幸运么，人虎”
冷漠的话语中，黑发少年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讥讽、且饱含杀意的笑容。
“这次可没有人会来帮你了”
“啊啊可恶”
望着那笑，从银发少年喉咙深处抑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吼，他如猛兽般屈起四肢，压低了胸腔，在月下化为凛凛白虎，在被逼入绝境后，终于蓄势反击而上。
“吼”
老虎仿佛阴云一般的庞大身影，便整个将芥川龙之介给笼罩了，后者不退反笑，战意蓬勃地张开了「罗生门」的触手。
“哈哈哈，这样才像话”
“芥川前辈”
当后续增援的黑手党匆匆赶过来时，临港公园中已经空空如也，只有打斗的痕迹昭显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战斗。
金发红瞳的o少女手持枪械，望着头顶的乌云，捏拳无力道。
“可恶前辈的伤明明还没有好全，就这样贸然追过去”
她心中忧虑，再转过身时，脸上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干练与高傲，一抬手，厉声嘱咐身后的武斗派黑手党道
“全员跟上务必在侦探社发觉之前，协助芥川前辈活捉人虎”
海湾大桥的轮廓在视野当中隐隐可见。
只有这里的灯光，在下着这样雨的天气里，依旧明亮得仿佛灯塔。
遍体鳞伤的白虎奄奄一息地趴在马路上，一阵蓝色的光芒在夜空中闪过，它那庞大的身形慢慢缩小成人形大小。
光芒散去，银发少年趴在那里，进气多出气少，俨然只剩半条命可活了。
另一侧，芥川龙之介从碎裂的建筑当中伸出手，扶着两侧的混泥土块起身。
刚才的冲击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似黑夜中的魂灵般，慢慢直起了佝偻着身躯，他就站在那里，便成了人虎少年的噩梦。
最后的胜利者已然出现。
70亿的赏金即将被收入囊中，围绕虎形异能者这长达数月的追捕，也终将落下帷幕。
趴在泥水中，一身白色衬衫也变得破烂不已，中岛敦恍惚中喃喃自语，雨水冲刷走了他脸上的血痕。
“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自被院长从孤儿院赶出来后的一切，如昨日重现般历历在目，他一路摸爬滚打走到横滨，好不容易遇到能够收集他自己的组织，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
但只是短短半个月，安定的生活就又因为虎形的异能力而破碎殆尽。
能够回忆起来的，全都是不如意的事情。
可惜，在场唯一的听众却并不在乎他的不甘。
“令在下失望，真不知道太宰先生为何会看中你，这样苟延残喘的姿态实在丑陋。”
黑发少年一步步走近而来，像是漠然注视老鼠的猫，为他下达了最后的定论。
“弱者的无病呻吟。”
中岛敦的胸膛在怒意中剧烈起伏着。
那双金色的眼瞳在雨中也依旧是猛兽般充满了攻击性。
“说到底像你这样在自己的世界君临天下的人，永远只觉得自己的标准是正确的，根本不了解他人的生存方法。”
黑发少年如被冒犯到一般、深深凝视他，声音冷得仿佛结冰。
“我不想听弱者的诡辩。”
“明明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这样为了生存的挣扎，在你眼里却是无病呻吟。”
“老是弱者、弱者的，你难道出生就是强者，没有过弱小的时候么”
纵使虚弱，中岛敦的口吻却愈发急促，像是要把这些日被其追杀的所有不快，一齐宣泄出来。
“对待所有弱小于自己的人、也以自己的尺度去衡量，像你这样的人，也许一次都没有过没有想要为之付出的事物。”
“闭嘴。”
芥川龙之介的声音彻底阴沉下来，「罗生门」触手的阴影在他身后张开成网。
“你并不了解我。”
雨丝如划破空气的分割线，在两人中间划分出泾渭分明的两方空间。
像是小孩子一般相互斗嘴，谁也不觉得谁是对的，一定要争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芥川龙之介的喉咙中涌现出咳嗽的声音。
他抬手、以虎口捂住唇，打斗过程中受到冲撞而渗出的鲜血，在此刻倏尔溢出指缝。
黑发少年踉跄向前行走一步，比脚尖落下更快的是他的双膝，芥川龙之介砰地一声向前栽倒，跪倒在水洼之中。
旧伤混合新伤，一时间他瘫在地上、只觉动也不能动，过载的呼吸下，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
血液很快滴滴答答溅落而下，在雨中溶解成鲜艳的玫红。
原来刚才那一战，敦对他也不是没有半分威胁。
看到他伤势复发，原本已经失去斗志的银发少年微微瞪大双眼。
“有机会”
他狼狈无力地在地上蠕动着，被打湿的衣衫沉重得好似水泥袋，下坠的雨滴每一颗落下都会令他感觉到疼痛。
好在刚才变身白虎时，手臂的枪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就这样，在强烈的求生本能中，中岛敦硬是靠着手肘慢慢支撑起上半身，就这样爬了起来，艰难在雨中站稳了身形。
夏季的阵雨凛冽而仓促，远处的海风包含着浓烈的水汽。
银发少年平复着呼吸，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的脸庞。
他依靠深呼吸来抵御身上的疼痛，即便叹出的气让他听起来就好像一个残破不堪的风箱。
当他转身，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蹒跚着朝武装侦探社的方向挪动脚步时，身后传来了黑发少年命令式的阻拦。
“不准逃。”
中岛敦回过头。
芥川龙之介自泥水中抬起一双银黑的眼瞳，濡湿的黑发缭乱不堪的散乱在他过分苍白的皮肤上。
有时候敦觉得他不可理喻得就好像得了狂犬病的疯狗，有时候又莫名感觉他很可怜。
在校园里，国中生们会用「幽灵」「透明人间」的形容词霸凌班里没存在的、总是受欺负的小孩。
虽然芥川不是会被他人霸凌的小孩，但他确确实实是幽灵，是透明人类，是连照耀自己的光芒都没有的孤独小孩。
当中岛敦放下对他的愤怒，单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无论何时、回头去看他时
那个孤独的小孩始终都停留在黑暗中，默默地哭泣着。
“我没有逃”
中岛敦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
“我已经不会再逃跑了。”
他念出了他的全名，拖着残破的身体往黑暗的雨中走去，将黑发少年留在原地，再没有回头。
“芥川你也不要再逃了。”
四处恢复寂静，莎莎的雨声重新占据了整个世界。
趴在冰冷的水洼中，芥川龙之介的力气似抽丝般一点点流逝而去。
每一次呼吸，严寒的空气都化为锐利的东西凿击向他柔软的肺腑，水汽无孔不入般渗入身体。
他死死埋下头，在地上佝偻着腰腹，像是被呛到般、双肩颤抖，剧烈地咳嗽着，直至精疲力竭地摊开四肢。
从嘴角滴落的血液在雨中化作粉红的泡沫。
被水雾笼罩的海湾大桥灯火璀璨，倒映在黑发少年无声的眼瞳中，便成了唯一的光芒。
“你并不了解我”
他如丧失意识般无声自语道。
视线越过海湾大桥，远处的海岸线上再度映入眼帘曾经屹立的白色灯塔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灰白的礁石无声地经受着汹涌海浪的拍击。
无人的海上公路中，芥川龙之介静静望着空旷的海崖，像是寒鸦般寂静无声。
现代都市日新月异，曾经就已经被废弃的建筑也早已在几年之前就崩塌在新兴建设的洪流当中。
就连承载过去回忆的东西也不再有。
即使想要回想，努力去那一天在塔上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也仿佛蒙着一层薄、却怎么也捅不破的白纸，万事万物始终都是不甚明晰的。
只有在盛夏的乌云下，那一时刻，她所露出的神情、她所说出的话语，让他记忆犹新。
只是单纯地阐述那种心情，语言也会显得贫乏，如果用什么来形容
在充满海藻味的风中，有一只蝴蝶闪闪发亮。
他在短短的一瞬间，感觉到这只蝴蝶的翅膀碰到了他的嘴唇
这不知不觉沾到嘴唇上的翅膀粉，在之后的数年后却依旧闪耀。
寒冷一点点爬上躯体，沉重的疲惫感伴随失血而来，渐渐压低了黑发少年的眼睑。
空阔的海岸公路上，只有两边夏草在风中不断摇曳着，趴在冰冷的积水中，他无数次合上双眼，又在失重落空感惊醒，控制自己不能立刻眠去，坠入黑暗潮湿的梦乡。
雨夜中，一阵仿佛发动机的轰鸣声却由远及近而来，撕破了他的梦境。
黑色轿车如小小一点，飞驰在长长的海湾大桥之上，天空中满是密布的乌云，桥下是汹涌的海面，雪白的车灯划破雨幕，不断向前推进。
寂静无人的夏日雨夜，行驶在深夜海岸上的轿车，车内音响里正放着80年代的一首老歌，一切浪漫得就仿佛老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芥川龙之介已分不清现在发生的一切是自己的梦还是现实。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如果这是梦，他为何会梦到东京方向来往这里的车辆。如果这是现实莫非是现代死神的车架前来接引小生他
暧昧不明的思想在他脑中发散，比之前更为强烈的困顿侵袭了黑发少年的脑袋。
就在他抵抗不住疲惫，想要就此合上眼睑之际。
强光扫过雨帘，将倒在地上的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了其中。
惨白的刺目车灯灯光更令芥川龙之介难以睁眼，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中，轮胎摩擦沥青路面飞溅出的水花落在了他几步远以外。
莎莎。
雨声。
他听见了车门被推开的声音，从东京方向来的死神抵达了他的身边，随之倾泻而下的还有一阵柔和的旋律。
「在夏雨之后的街道上，
街灯静悄悄地闪烁着。」
昭和年代气息的cityo音乐风格，如一阵清新的夏风吹散了街道的潮湿严寒，清晰的四分四拍鼓点，夹杂着悠扬浑厚的贝斯音。
一只踩着细带凉鞋的雪白细足首先从车上落下，踏上了横滨的土地，闯入了他的视线边缘。
罗马凉鞋略显繁杂的系带、只将足腕的弧度勾勒得更为令人纤细柔美。
车载音响中的歌声还在继续。
「希望你能原谅我
分手之后马上就给你打电话，
只想再一次和你在那家店里相遇。」
在那一刻，倒映在芥川龙之介眼中的千万雨水，每一滴的轮廓都清晰可见，漫天下坠的水滴的速度也被无限减缓，而呈现出了悬浮的状态。
又在车灯照耀之下，向四面八方反射出了晶莹的水光。
雨中，光亮鉴人的水面轻轻摇曳荡漾着，在少女自车上走下，当她皎洁得散发出光辉的双足落定在污浊的积水当中，也会从其中绽放出雪白的莲花。
顺着令人屏息的小腿弧线向上，是波浪一般漾开的纯白裙摆。
困意在此刻一扫而空，黑发少年忽然怔住了，一阵巨大的震栗仿佛闪电般穿透了身体，将他重新推进痛苦的无间漩涡，煎熬沉沦。
在强光中，四处全是白晃晃一片，少女就这样在他面前站了站，仿佛犹豫了几息。
而后，她俯下身，朝他伸出手
在她身后、由仆人举着的伞，就跟着倾斜了过来。
雨停了。
「你擦了我喜欢的香水吗，
和夏天的黄昏真的很般配。」
「想要你像初见的那天一样谈天说地，
喜欢大海的你，我只需支着脑袋，静静听。」
作者有话要说
在充满海藻味的风中有一只蝴蝶闪闪发亮。他在短短的一瞬间，感觉到这只蝴蝶的翅膀碰到了他的嘴唇，可是只有这不知不觉沾到嘴唇上的翅膀粉，在数年后依旧闪耀。
芥川龙之介傻子的一生感谢在20210918 00:17:5220210924 18:0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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