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看向自己的手表。
晚上, 18:49。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11分钟。
这里是距离舞台不远的五号包厢。
就跟巴黎歌剧院一般,艺术剧场的二楼设计了探伸而出的半圆形包厢。
这样的包厢相较于楼下的观众席, 更具备隐私性,空间大不说,还能够更好地将舞台上的表演尽收于眼底。
因此常供给有钱有势的大客户、或者剧院的赞助者使用。
而这间五号包厢的主人,坐在茶几前的白发青年,此刻正哼一首不知名的民间小调,安吾不懂他为何有哼歌的好心情。
他其实不是没考虑过涩泽龙彦会藏身在这里的可能,可坂口安吾真的由衷地、真切地在期盼着,自己不会在这种特等座上,发现这位罪犯的踪影。
毕竟即使不是在休息日,剧场中每天也都会有聚集着自各地而来的游客观众, 天南海北的人们、同神奈川的居民们一起, 在馆内共同观赏演出, 人流量可谓是非常可观。
想到这里,黑发青年偷瞥了一眼身侧的港黑重力使。
如果在这种能够容纳足足两千五百人的场馆中,爆发了战斗。
造成的后果之惨重,不仅特务科, 即使是港口黑手党也会深深感到头疼吧
「不管怎么样,只希望等会儿在听完我说的话之前, 这两位大爷不要先动手了」
时间走到这里,白发青年也已一点点修剪掉了玫瑰花枝上的刺, 他并没有就此放下手中的东西, 而是又用指腹、开始一遍遍抚过玫瑰花的枝干,像是要将其上粗糙之处也完全抚平一般。
首先出口的并非中原中也,在橘发青年好整以暇的姿态下,普通社畜模样的特务科社员轻咳了一声。
他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打破了五号包厢的宁静。
“在下来这里的目的,想必阁下早已经知晓了。”
恭敬又不显得低人一头的口吻中,坂口安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书。
“上个月,阁下发来的传真我们已经接收到了,万分抱歉没能准时恭候阁下的到来。毕竟,按照之前的约定,您现今还不应当回到横滨”
闻言,涩泽龙彦只将桌上的红色丝带、默默包裹缠绕上玫瑰的花枝。
黑发青年的声音仍旧絮絮叨叨的,而伫立一旁的年轻黑手党干部更是来者不善,仿佛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便会主动出击。
对于「龙头抗争」这类恶劣战争的抗拒,在二人身上呼之欲出。
始作俑者,抗争的发起者面对此种攻势,却只是淡淡道。
“那就等到表演结束吧。”
屋内剩余的两人仿佛一愣。
他没有回头,就又接着说道“要跟我一起看吗是我女儿的演出。”
准确来说,是她在故国的首演,第一次作为首席女高音的登台演出。
涩泽龙彦不想被人打扰。
青年面带微笑,旁若无人般轻轻旋转着手中的白玫瑰,烛火中,纯白无瑕的玫瑰花蕊在露水点缀下更显得娇艳欲滴。酒红色塔夫绸的丝带系作展翅欲飞的蝴蝶状,绸面上细腻柔软的虹光随着他的转动也脉脉流转着。
他想象自己的小女儿拿到这支玫瑰时候的样子。
一时心中充满了甜蜜欣慰。
白色玫瑰很衬她的气质。
在他看来,这是好的。
晚上,开幕时间已近。
一位头发花白的西装老人手持指挥棒,走上了站台的乐谱前,向场下的观众点头示意。
交响乐队的成员也跟在他身后,纷纷起立致敬,身旁金色乐器在灯光中格外闪耀。
随着乐队指挥登场,场内整齐地响起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位指挥家在年轻时候便闻名遐迩,在国际上享有相当大的声誉,一场精彩的歌剧同乐团是离不开关系的,观众们的尊敬与期待都表达在了自己毫不吝啬的掌声当中。
中岛敦跟着人流一起鼓掌,这对他来说还是件新奇事。
这场歌剧院背面的暗流涌动,这位少年还一无所知,确定芥川龙之介不会来了,他便快乐地开始等待演出开始,鼓掌的时候鼓得比谁都热烈。
明亮的灯光下,歌剧舞台拔地而起,两侧沉重的红丝绒幕布曳地而下,在的辉光中,更显得星光璀璨、引人神往。
中岛敦在座位上正襟危坐着,目光却左看看、右看看,寻找侦探社的大家都坐在哪里了,末了,又去观察与他一样的周围观众们的反应。
很快,入座的交响乐团团员们纷纷拿起手旁的乐器,原本将黑暗的角落也会照亮的灯光,自外向内一圈圈熄灭了下去。
观众席位中发出了轻微的惊呼声,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这预示着表演即将开始。
坐在前排的中岛少年回过神来,面色微红,紧紧看向舞台的眼睛却明亮非常。
他双手握拳放在双膝上,假若这个时候将一杯水搁在他的头顶,水面必定也是纹丝不动的。
放在几个月以前,这位年轻人完全无可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跟同事们一起、坐在剧院里观赏歌剧演出。
「我看起来和他们一样么」
他偷偷望着自己斜下方,一位戴着耳机的文青在位子上昏昏欲睡,另一边,他的正前方,由父母带着过来的年轻男孩。
对方穿着横滨中学的学兰服,年纪跟他差不多大。
似乎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男孩正侧着脸在跟母亲低声说些什么,双腿分开、十分懒散地靠在座椅上。
中岛敦看了几眼,笨拙地模仿着他的样子,垮下紧绷着的肩膀,仍由自己的后背落入进柔软的席位当中。
这样做很舒服,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神微微一亮。
就在这时,黑暗中终于飘来一阵轻柔曼妙的琴音。
而伴随着琴音到来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用余光瞥见闯入场内的黑发少年的身影的那一刻,中岛敦的内心是崩溃的。
按照通话里的指示,黑发少年疾行在通往五号包厢的路上。
不知为何,他迈开的双足一顿,脚步慢了起来,一步两步,直到他彻底地停了下来,突兀地站定在原地。
自耳麦中、传来了中原干部的下一步命令。
是叫他按兵不动。
“”
虽然并不明白他作何打算,芥川龙之介却也乖巧地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目标方向走的打算。
只是很快,当他将注意力从上级的命令转移回自身身上,便马上觉察到了四周的氛围很不对劲。
银黑色的眼瞳一动,向上抬起。
一抬头,四处竟然都是谴责的眼神。
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观众席位边。
他刚才就是在这种千人的剧场中,毫无自我认知地自顾自直立行走着。
周围小部分的观众都已经注意到他了,表情恐怖得好像芥川龙之介是什么恐怖分子。
而在这些人当中,芥川龙之介又一眼就看到了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的中岛敦。
见到他,银发少年吓得都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双手扶着把手,用眼神示意他快快入座,又用嘴型无声说道。
「你在干什么啊快点过来呀,表演要开始了」
就差跑过来将他直接按到座位上了。
明明是从遥远的舞台上传过来的琴音,然而艺术剧场绝伦的建筑设计,使得即使是最后排的座位、也能够听见舞台上的窃窃私语。
零星的钢琴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两个音节衔接处都带有一阵微妙的停顿。
竖琴的音调则空灵无比,清凌凌仿佛泉涌,偏带异域风情的旋律,将人径直拉入塞纳河畔的潺潺流水中。
而后是管乐器,悠扬空灵,仿佛轻风般拂面而至。低沉的弦乐器紧随其后,大提琴的声音醇厚,小提琴的声音丝滑。
似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化为阵雨。
各类乐器的声音,在此刻交织成愉悦身心的抒情旋律,自四面八方共同奏响
一片漆黑的舞台中间,也倏尔出现了一缕亮光。
中岛敦已经来不及关注舞台上的状况,四周观众对芥川的怒目而视,让他深觉脸红,就好像被怒视的人是自己一样。
不管怎么说,他自觉对方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到这里来的。
“这里这里”
焦虑尴尬之际,坐在敦隔壁的太宰先生在此刻探出身形,向着形单影只的黑犬招了招手,见他望过来,他便笑眯眯地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前排的空座位。
“我就猜芥川君找不到位置,你的座位可是在这里哦。”
见到是他,原本柱子一样一动不动的人,终于迈开脚步、来到自己的位置前安静坐了下来。
中岛敦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宰先生,红着脸跟着落座下来。
没了突兀站着的怪人,这场骚乱平息于无形之中。
事实上,大家也无暇再多作谴责了,只因舞台上的光芒在逐渐放大开来,管弦奏响一如战争的最高潮,伴随高涨的乐声,观众们的情绪也被裹挟着向上、向上,整个剧院都再无一丝杂音,化为无声的音乐海洋。
乐队高超的演奏指引人们的魂魄浮向了高空
当最后一个音符倾泻而出,抵达最高点时,所有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正当人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下坠而失魂落魄之际,漆黑的舞台中央,被聚光灯所照亮的位置,渐渐展露出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一切都仿佛惊鸿一瞥。
雪白古罗马式长裙,背负着雪白的四翼,金红色卷发更衬得她的肌肤瓷白赛雪。
她只是简单站在黑暗里,沐浴中仿佛自天堂之上投射下来的光辉当中,眉目舒展,樱唇轻抿,毛绒绒的睫羽在光芒中闪烁着细微的碎光。她表情中无任何讨巧之处,却呈现出了一种天然的神圣无害。
她登场后,那些典籍中的天使一下子就有了影子。
场下在沉寂片刻后,倏尔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中岛敦瞧见坐在自己前面那位吊儿郎当的少年挺直了脊背,情不自禁朝着舞台的方向倾斜身体;也瞧见身边,从进场以来便一直带着耳机的文艺青年慌慌忙忙想要关闭3;更看见刚坐下来的港口黑手党浑身一震,盯着舞台中央的少女,身上爆发出了压抑的黑红色光芒。
这是异能力暴走的倾向
在他浑身一激灵,脑袋都开始发麻的时候,一只绑满绷带的手搭在了黑发少年的肩上。
黑红色的异能光芒只闪烁了一息,倏尔便泯灭下去。
中岛敦听到了太宰先生克制压低声音,对港口的黑发少年说的话。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沙哑。
“在台下观看演出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哦。”
台上的少女就在此刻抬起了眼眸。
她的双眸仿佛密林上空的满月,穿透了林中的黑暗,将浓雾溶解,直直投放到虚空之中。
而正处在观众席的他们,恰巧正处于这目光的笼罩下
中岛敦头一次感受到了芥川龙之介的不平静。
那是他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这样复杂的情绪。
从文艺青年关不上的3中,一段低沉的念白不经意间流淌而出。
是弗朗索瓦丝萨冈的一首诗歌。
「我以死者的名义,控告您无视爱情。
忽视追求幸福的责任,一味逃避,得过且过,唯唯诺诺。
您应当被判处死刑,您将被判处终身孤寂」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只有舞台灯光下少女那洞若观火的眼瞳遥遥凝望而来。
「而我呢,有时很想呼号我怕,我怕,爱我吧」
最后一句在中途戛然而止,文艺青年手忙脚乱按下了暂停键,长长舒了一口气。
音乐继续,由涩泽美绪饰演的智天使在短暂登场后消失。
扮演基路伯的芭蕾舞团款步登场。
被布置成伊甸园的神圣舞台上铺满金子,珍珠,红玛瑙,四条长河环绕乐园汩汩流淌,奇珍异宝生长其间。
知善恶树下,亚当望着夏娃,正轻声歌唱着
“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隔着一排座位,中岛敦看不清黑发少年的侧脸。
只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流泪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引用的诗弗朗索瓦丝萨冈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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