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祯住的院子朝着后边的弄堂独自开了个后门,要出去完全不必从正门过,虽是住在陈家,和陈家也没多少相干。
知道季祯要出门,院门口便早有人提前候着。
一个说一个听。
“二毛,在三爷面前当差,时时小心着些,咱爷可着实是个金贵的主,”
二毛点头道:“刘爷我晓得了,那我少说多做,说少错少。”
刘武笑道:“倒也不必太拘谨,你别信外头风闻,三爷性子其实不坏,如今边城这边的灵草园虽是大爷打理,可实则是三爷名下的产业,迟早要全部交到三爷手里的,你这阵子如果伺候得好,往后在这也能站稳脚跟。”
二毛闻言面露向往,他是边城本地人,是季家的一个小伙计。本来过来伺候季祯的活轮不到他,哪里知道季祯前头刚说要找个本地的问问话,只说越快越好不用挑人,二毛就被急匆匆拉了过来。
二毛对季祯早有耳闻,外头说季祯住的是金屋,睡的是金枕,喝得是晨露,比神仙还享受。富贵人家多,富贵成季家这样的少。二毛见多了纨绔大少,对一会儿要见的季祯既有期待又有忧虑与担心。
不知季祯是个什么凶神恶煞难伺候的模样。
刘武说完话就迈进院门,留下二毛一人站着。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里头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二毛听见一阵行礼的声音,也赶紧弯下腰木讷地一起行礼,他低着头的目光中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是他吗?”
“是,是他,叫二毛。”刘武说。
“嗯,跟上。”说话人的声音清冽而干净,和二毛想象中的骄矜相去甚远。
二毛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季祯一眼,这一眼他既没有看到凶神,也没看到恶煞,反而是一张清俊白皙,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鲜活气的脸庞。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照理来说,边城现在应当已经有些纷乱。可季祯觉得自己进城一路看来,到现在都没看出哪里有异常。
“二毛,近来城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上了马车,二毛被安排去赶马车,季祯坐在车里和他说话。
二毛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只是听说和魔族定下的结界有松动,但我们的日子还是照过。”
“那来这么些修士。”季祯轻嗤道。
二毛对季祯的态度其实有些认同,他说:“小人也觉得来的太多了。”
二毛这么说,再结合他早有预知的结果,季祯想这边城的情形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天下修士众多,有真才实学的却少。来边城的这些里面,除了像云顶山庄这类大仙门外,多得是想蹭些修为涨些见识的散修。
这也不能说是坏消息,季祯抻了抻胳膊,毕竟魔物无法作乱,事情尽早解决对于本地百姓来说终归是很好的消息。
唯一就是一点,季祯牙痒痒地想,恐怕云顶山庄和太子那边的人在边城都不会停留太久。不知道江熠和太子是怎么苟合上的,别不是来之前就搞起来了吧?
想到这一重可能性,季祯头皮都麻了麻。
不过须臾之后,季祯还是缓解心情地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摸摸自己胸口视作安慰,心道:“还是先别想得这么坏才好,况且退一步说,”季祯狂妄,“有志者事竟成,就算他们已经有什么苟且,谁又说他们就情比金坚?”
嘁,会罔顾礼数抛弃订婚多年的未婚夫婿的人,能是情比金坚的人么。说不定就是个狗腿子,季祯恶意揣测,充满快感地在心里污蔑还未曾谋面的江熠。
仿佛多把人猜测的坏点,他就开心点。
季祯托腮靠在桌上,心思顺着刚才的想法就有点变味了。
他忽然开口问二毛:“二毛,你在这里生活可听说过我?”
二毛小心坐在外间,鼻端闻着车里淡淡的熏香味,正想着自己有几天没洗过澡,人还局促不安着,耳边季祯的话清冽有余却还是像在他耳边炸开般,将他吓得心里一抖。
二毛赶紧着道:“回三爷,听过的。”
季祯问:“听过什么,你听的都是怎么说我的?”
赶在二毛回话之前,季祯将口吻摆得严厉了些,“可别骗我,我是听得出来的,若是骗我我饶不了你。”
这下可好,二毛差点当场魂飞魄散。他当然是听过季祯的传闻的,而且还听过不少。里面哪有什么好话?不是说他纨绔就是说他奢靡,退一步说最少也酸他真会投胎云云。
二毛嘴笨,又不敢沉默,只能支支吾吾起来,大冬天额头上都要急出汗来了。
若华往外看了一眼,温声说:“别怕,多少说一些,三爷不会责怪的。”她收回视线,季祯坐在里头因为二毛的支吾与耽搁已经大概晓得传闻不会是什么好话。
虽然和他预想中的也一样,然而还是忍不住鼓起腮来满脸不高兴,眉毛皱成一团。注意到若华看向自己宽慰的视线,季祯扭过头看向窗边,侧脸白嫩的软肉有个浅浅的弧度,跟着他生气的表情像是要引人去戳一戳。
二毛硬着头皮开口:“是,是听过一些不好的话,但是我从未信过的,今天见了三爷也就知道三爷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三爷人好心善得很!”
季祯恼得很,不过并不是对二毛的。知道外界对他的传闻不是从这会儿开始,季祯早知道也早不满,只是一直未曾将之当大事。他从前总是觉得这种风言风语随着他长大便要少的,又觉得自己并不是作恶多端也不是强横霸道,流言蜚语终究是流言蜚语,还能传成真的?
但经过那预知一梦后,季祯才明白过来,他自行的端坐的正是一回事,外人怎么编排却是完全的另外一回事。
在此之前季祯还偶尔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做好,要改一改。可现在随着二毛的话,季祯也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声名远播。
外人这么想他,江熠用这个借口同他退婚,太子用这个借口抹黑他和季家,这就是他季祯甩不掉洗不脱的罪名了。
季祯捏起拳头,瞪圆眼睛隔空朝着二毛看去,高声道:“不必说些好听话,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当好人做什么?”
当个好人根本没屁用,季祯是想透彻了,谁爱当谁当去。
他千里迢迢来边城这一趟就不是为了当好人或者委曲求全来的,江熠也好,太子也罢,季祯都不放在眼里。他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亏,凭什么受他们的气啊?
季祯在心里头把江熠和太子给撕了个稀烂,摩拳擦掌准备行动起来了。
二毛在外头瑟缩着不敢说话,以为季祯这话以后就是劈头盖脸的责怪,又怕季祯当场给他扔车下头去,“三爷恕罪,我,我嘴笨得很。”
若华在一旁劝道:“爷说的什么气话,可不好当真的。”
“不许顶嘴。”季祯性子上来谁也管不住,又不爱若华落他面子,二毛听了更觉得祸到临头。
哪里想到季祯的性子转得快极了,下一句就是,“罢了不说这个,你知道云顶山庄的修士们在哪里住吗?”
二毛自觉捡回一条命,面对这个问题连忙说:“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晓得许多修士白天都会在城中的客来茶楼聚集,去那里一定能打听到的。”
“那就去那里。”季祯推开窗。
之前积聚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天空湛蓝,太阳热烈,周围一丝风也不见。这极速的天气转换几乎奇异,但这里怎么说也是边城,季祯也没放在心上。
客来茶楼果然客似云来。
曙音与江蘅在二楼窗边的一张桌前坐着。他们刚找到落脚的地方,此时过来稍做休息。
茶馆里有个说书老头,平时说些武侠历史居多,近来茶馆里大都是修士坐着,他讨巧便讲的都是些脍炙人口的修仙故事。
此时正说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最后破镜重圆的故事,老头吃这一行的饭久了,说故事的本事炉火纯青,将一个人人皆知的故事也能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曙音端着杯茶也忘了喝,听得入神极了,觉得这般爱情凄美动人,正此刻她耳边忽然却有一个不高不低却十分扫兴的声音传来:“你可别听这个,听多了变蠢。”
曙音觉得这是什么话,心口一团不悦,她娥眉轻蹙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面容极盛的华服少年与一个小丫鬟走到他们旁边的桌前坐下。那双眼睛有些眼熟,她一下想不起在哪见过。
曙音气盛,心情本又不好,此时脱口而出:“你方才说什么听多了变蠢?”
季祯的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曙音,视线往下一垂又看到曙音的佩剑上云顶山庄的雕花纹路,他好整以暇地坐直了。
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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