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遭到贬黜、兆恩老君下凡游历的消息在天庭上是隐藏不下去的。
短短不足半柱香的功夫, 甭管大仙小仙、老仙少仙基本上都知道王母被贬的事情。
被贬与历劫不同,在南天门处的记录自然也不一样。
他们对王母所作所为震惊之余,心中只剩下一句感慨:“原来大家都会做错事, 没有谁能圣贤到一生无过。”
不过, 向来端庄、最讲规矩的王母居然做出这等事,也难怪天道罚她那么重。
在六道中各轮回六百年,那可是得三千六百年啊。
‘觉得别人好、别人厉害’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直观反应,把其内核用善意填满, 是欣赏;用希冀填满, 是羡慕;带着一点微不觉察的恶意, 是嫉妒。
但若是将恶意无限放大, 大到已经超过最开始那‘觉得别人厉害’的反应本身, 又因此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那就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王母贬黜下界这日, 苏苒之正幕天席地的坐在桃树下,面前悬着成堆成堆的卷宗, 她都得一一看过。
里面有些是王母掌权时期的积压问题, 还有王母贬谪后的遗留问题。在暂代王母职责的仙家出现之前,全都落在了苏苒之肩头。
不过, 苏苒之倒是处理的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倒不是她曾管过这些, 只是因为很多卷宗刚拿到手里, 眼前便自发推演出‘做某种决定未来会出现什么反应’――这其实是思维延伸的一种表现。
有苏苒之稳住大局,天庭秩序倒是没怎么波动。
但苏苒之并没有长久暂代王母之责的打算,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要是不给魔气找到一个疏通的途径, 全部隔绝在清气屏障之外,三界劫难有朝一日依然会重演。
因此, 她和秦无依然得继续找寻如何才能让魔气与人、妖、仙和平共处。
曾经那力透纸背的‘河清海晏’四字,仍尚未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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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桃宴之后的第三个月,不少城隍爷依然感觉后来过去的那位老爷子带来的桃子让他们唇齿留香,回味甘甜。
三个月对城隍爷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尚且在品味上一顿饭的余韵;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能也只是种下谷子到谷子成熟收割的时间段。
总之,不管是谁,都并未觉得生活有什么大变化,大家日子还是照常过。
可就在那么一个普通又平凡的清晨,大安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国师大人飞升了。
八月是刚开始赏菊的日子,各地郡王不断将他们培育出来的菊花进献给皇帝。
整个京都还没从‘陛下邀请修士论道’的热闹气氛中消停,又进入新的热闹氛围。
根据住在皇城根的锦衣卫指挥使庄浦和描述:“那天正好我没当值。但我家不在京都,我又没娶妻,得空了在家休闲也人陪,怪没意思。于是我起个大早,去训象所转了一圈后,正打算去记档房检查,就在半路上,我感觉那光晃得我刺眼――我就奇了怪了,这时间还早呢,官员们还没下早朝,太阳怎么会突然这么大?于是我抬头一看……”
庄浦和指挥使看到了毕生都难忘的一幅画面。
距离锦衣卫记档房不远的钦天监高塔顶端光芒大盛,就好像那里新出现一个太阳一样。
庄浦和因为没当值,就没穿飞鱼服,只是图凉快穿了一件宽袖袍子。
他说:“那光太刺目,我最开始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于是他用手在眉骨处耷了一个凉棚,眼睛眯成缝,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高塔中飞出。或许‘飞’这个字形容的不太准确,那人须发皆白,双眸紧闭,穿着靛蓝色的道袍,保持着盘膝而坐的样子,‘飘’在了半空中。
庄浦和曾经在淮明府差点被替命。
当时他魂魄飘在江水上,看到了一位同样飘着的白衣姑娘。
人灵魂状态的时候,虽然心中会一直想‘我没死、我不能死’,但能这么想,代表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死了。
所以,庄浦和在见到当时的白衣苏苒之时,以为自己遇到一同上路的伙伴。
哪想到苏苒之为他叫来阴差大人,说他命不该绝,早点送他回身体里,还有得救。
因为那一场体验,让原本不信神鬼之事的庄浦和对世间万物多了无数敬畏。
这会儿他再看到那在光晕中缓缓飘上天的道长,只想着:“这便是飞升吗?”
等到那道长飘到很高,庄浦和目力所不及时,他才意识到,那道长飞升的地方好像是钦天监!
那不会是国师大人吧?!
就跟天庭上的仙遭到贬黜下凡历劫是瞒不住一样,地上的人一旦飞升上天,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于是,那日起早了的百姓几乎都看到国师大人飞升。
大家惊喜、欢呼、雀跃,虽然他们大部分人连国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他们就是打心眼儿里为国师高兴。
庄浦和也一样。
亮光下,他唇角的笑很灿烂。
这份开心是那种不由自主的,就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真好’的开心。
庄浦和在去记档房的路上,被飞升这一幕震撼到久久不能挪动脚步。
可能就因为他站在原地的时间久了点,他居然看到年过四十的皇帝一路朝他狂奔――
身为锦衣卫的庄浦和第一反应是皇帝背后有人行刺?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发现并未带刀。正准备往前一步迎接陛下,哪想到因为他这一动,那急速奔跑的皇帝本人来不及刹闸、变道,直接冲到他脸上,还把鞋子给冲掉一只。
但皇帝没注意这些,他满心所想的都是国师大人。
皇帝去年一年几乎都在跟各地赶来的修士论道,自然也了解过修士的修仙等级。
他曾经不止问过一位修士:“你们修士一般能活多少年?”
没什么真本事的江湖骗子会说:“那要看情况,彭祖您知道吧,他活了八百年,只是世人遍寻他踪迹不到,这才找不到长生之法。但陛下若是吩咐在下找,一定能给您找到!”
懂得修士修炼体系的道长说:“这要看悟性和天分,一般弟子寿数与常人无异,但若是能踏上仙途,周身灵力可以沟通天地,便能多活二甲子。在此期间若是得了道,成就半仙之身,寿数一般可以在三四百年以上。最后,那就是飞升成仙,成就不死之身。”
皇帝翻看过他们大安国的史官记录,知道国师大人自从始皇马上定乾坤时便跟在他身边了。
那么,国师大人至少活了三百多年,按照修士等级来看,他至少也是半仙。
但那位来自天问长的半仙方沽酒前辈说:“国师大人……恕我看不出国师道行深浅,他修为一定在我之上,或许已经接近飞升也说不定。”
要知道方沽酒前辈可是活了五百年的高人。
其实方沽酒的修为已经无限接近飞升了。
按照代代流传下来的修炼体系,‘飞升’便是凡间最厉害的仙长,是传说中‘神仙’了。
但方沽酒早早就见识到了苏苒之和秦无的能力,他更是知道人外有人,厉害的神仙比比皆是,因此对国师大人的修为并不惊讶。
大安国能人异士遍布,这代表国运昌盛,气运绵延。这是好事。
皇帝能成为真龙天子,不仅因为他是皇家血脉,更是由于他任人唯贤、明辨是非。不然国家早就奸佞当道了。
史上多少朝代都是因为皇帝昏聩而灭国的。
这位皇帝能让大安国盛世绵延,分析事情的能力绝对没得说。
他听大部分道长说‘天问长方沽酒厉害’,又听方沽酒说‘国师比我厉害’。
那么总结下来,就是国师最厉害,恐怕国师不单单是无限接近飞升的状态,而是那种下凡历劫的神仙。
因此,皇帝这会儿见国师大人白日飞升,他已经心慌到鞋子跑掉了都来不及捡的地步。
――大安国没有国师坐镇,该怎么办?
这边皇帝从庄浦和身边匆匆跑过,后面一大串内侍扶着老腰跟在后面跑。
庄浦和在一位内侍想要接过他怀中皇帝软靴的时候,自己将其捧在手里,跟着一起追皇帝――他刚刚没眼色的拦了陛下一下,这会儿再不去献殷勤,肯定要被陛下贬斥。
“陛下,等等诶。”
昨日晚上下了一场初秋的雨,地面上遍布碎碎裂裂的水洼。
一串串人影跑过,有些镜面似的水洼被踩碎,有的则映出错乱的脚步。
可皇帝现在跑到钦天监又有何用?
兆恩老君早就飘得看不见了。
但兆恩天性心软,临走前留了两封信,一封给皇帝,另一封则给他弟子,武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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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自己关在钦天监高台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送进去的饭食和水都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而皇帝则坐在兆恩老君一贯坐着的地方,兀自对着那封信发呆。
皇帝很想拆开另外一封写着‘弟子小武亲启’的信,但他一想到兆恩那飞升上天的仙长身份,还是放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国师大人为了大安国昌盛,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从未有丝毫私心。各代皇帝都看在眼里,对他更是十分敬重。
而且还专门有家族派来杰出弟子修补钦天监。
如今,国师不过是留给他尚在凡间的弟子一封书信,皇帝要是拆了,真的将国师跟他之间的情谊折损完了。
皇帝按照国师给他留下的信中所写,并没有张贴皇榜找寻那位‘小武’,只是等他自己来拿。
但皇帝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得给大安国找新的国师,于是他就在这里等那位武道长,请他当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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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终究没等到。
他感觉自己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儿的功夫,旁边那封鼓鼓囊囊的信就不见了,出去问内侍和锦衣卫,皆回答――没看到人。
那封信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一直聚精会神的皇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打盹。
现在想想,恐怕国师大人的弟子,修为也不低吧。
皇帝见信件没了,人也没看到。当场后退几步,仿佛再也撑不住了。
这下阁老终于忍不住出面,将半昏半醒的陛下请回宫休息。
另一边,武道长身边那位同样七岁了的小孩童纠着他衣角,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沿街售卖的冰糖葫芦,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他虽然七岁了,但个头比同龄孩子都小。
主要是武道长早早发现了王母的布置,将其封印,不然若是长到十几岁,小弟子有了自己的三观主见后,又远远的被王母操控,两个念头相互驳斥着掌管身体,很容易神魂混乱,让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变成痴儿。
武道长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给弟子买了糖葫芦。
随后带着他往犄角旮旯一钻,手指颤抖着打开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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