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重返下界,本来就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双亲,再加上距离云夫人六十大寿不过月余,他也就索性提前给云夫人贺寿了。
带来的贺礼是他早早就准备好的,用了十来个上好的白玉盒,密封了的灵芝药草。
它们株株碧光华翠,药性温和,是由他的师尊和他,亲手种植而出。
从挑选到培植,两人像个凡人一般不用任何灵力,精心培养了近十年,才得了这么十几株,应是这天底下,最为适合凡人服食的。
它们药效虽不能长生,但使人长寿,还是绰绰有余。
生老病死乃是世间轮回,云倾纵使身为修士,也不得不去遵守。
因为啊,连他都未曾跳脱轮回,又谈何去帮助另一人远离生死?
他也就不能随便破坏一个人的命定轨迹,在他人的人生上,去安插上不属于那个人的东西。
这是所有修真者必须遵守的规则。
是铁令,是不得去肆意篡改凡人命运,去随意伤害凡人的铁令。
不过在云夫人这里,什么灵丹药草,都比不上自己儿子来的重要。
她只想要,也仅需要的,是云倾能伴在她身旁,哪怕啊,只有那么少得可怜的,七日时光。
*
云倾顺了云夫人的念头,整日整日的陪着她。
白日里到云夫人的住所,晚上再回到曦园,云夫人总是说他这样两边跑麻烦,舍不得让他劳累,想着要不自己跟着儿子,一起去曦园住算了。
云倾闻言笑了笑,道了句,“不碍事的。”
其实于他而言,哪里有什么睡不睡的?
只怕他娘一旦离开住了大半辈子的院子,会睡的不踏实罢了。
她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
见他娘还想说什么,云倾不咸不淡的转移了话题,“府上明儿个是要举办宴会吗?”
他瞧着府内丫鬟婆子不是在打扫庭院,就是在摆弄物件。
长廊和花园处又挂了许多的彩灯,故而有此一问。
云夫人愣了愣,“倾儿怎么知道?”
云倾言简意赅:“外头张灯结彩的。”
“噗嗤。”老妇人一下子笑了出来,她指着窗户外悬挂着的七彩琉璃灯,含笑道:“你是说这些个?”
云倾疑惑侧目。
因为先前幕篱被云夫人撞掉,从而引发了一桩祸事。为了避免今后发生同样的事情,保险起见,云倾这次换了张面具,把自己的脸盖的严严实实。
可是奇怪啊,明明是张最素净不过假脸,浅白的,干净到毫无纹饰。却因为那双裸-露在外的淡金色眼眸,而被顷刻间注入了鲜活色彩。
此刻淡金色的眼珠微微一转,便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魅力,直激的人心头狂跳,心悸不已。
怎么会这么魔性?
让人连脸都未曾看到,却恨不得扒了这张壳子,朝里面一窥究竟。
显然,这世上啊,是真的有人,既使是转个眼珠,也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夫人登时移开了视线,盯着树梢上飘扬的彩带,片刻,才道:“那些物什,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节日所准备的。”
“节日?”感受到自己娘亲情绪的变化,云倾蜷了蜷指尖,不再看她。
云夫人没察觉到,仍是看着不远处的彩带,“嗯,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呢。”
花灯节?
云倾垂下眼帘,那是什么?
他没听过,因此不知道如何回应云夫人。但从方才简单的一句话中,云倾能听出他娘的欣喜,想必那一定是个,举国欢腾的节日吧。
云夫人还在那里自说自话。
她离家多年的幼子一朝回来,她迫切的,想要去弥补,云倾缺失了这么多年的母爱。她也迫切的,想要给云倾分享,她所认为的一切好的东西。
真是一腔慈母之心。
可她说了半响,白衣青年也只是淡淡的应了几声,并未显露出甚的兴致。
她这才猛然想起,云倾,她的儿子,自小就与世隔绝,日复一日的,过着孤孤单单的乏味生活,又岂会知道劳什子的花灯节?
别说是花灯节了,就连每年的除夕,那个家人团聚的盛大节日里,她们都是命人做了些小孩子的吃食,独自给送到曦园去的。
在偌大的文国公府,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人陪着他,也无人,敢去陪着他。
他恐怕,连黎国的节日都不曾知晓吧。
头发花白的妇人激动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竟化作了细细的抽噎。
“娘,”云倾想了想,还是握住了云夫人的手,掌心顿时传来一股粗糙触感,那是老人皮肤特有的纹路,“不必愧疚。”
他知道云夫人此刻在想什么,“您和父亲并没有亏欠我什么,相反——”云倾轻声道,“是我,欠你们良多。”
不知缘由的霸占了别人家儿子的身体,享受着,本该属于这幅壳子的宠爱,却不能尽到,身为人子应尽的孝道,确实是自己欠他们的。
见云夫人似是还要反驳,云倾心里叹了口气,状似奇怪道:“娘不是说要过花灯节了吗?怎地明儿个又要邀人开宴了?”
话题又被重新扯上正轨,云夫人缓和了下情绪,难得她儿子有事情问她,“明日那是府上历来要举办的海棠宴,少不得的。”
世家贵族之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用来联络和巩固盟友之间的交情,像这样的宴会,不管是在上界还是下界,都稀疏平常的很,云倾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联想到,站在他娘身边的两个二八少女,这个海棠宴所代表的,已经很明确了。
“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文国公府参宴,就连倾儿的大姐姐也会回来。”
想到自己出嫁多年的女儿,云夫人明显心情都放晴了不少,“她啊,可是一直想着你的,正好这次倾儿回来,你可以去见见。”
云倾对自己的姐姐没什么印象,毕竟男女有别,更别说后来因为自己的体质,异性成了首要排除的人选。
在穿过来的两年里,他统共也就远远的见过女童两三面,他大姐姐可能连他模样都没看清,又何来的什么想念之情?
但云倾还是点了点头,“嗯。”
*
日出日落,又是新的一天。
虽然下界灵气稀薄,并不适合修炼,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促使着云倾在曦园内打坐修行。
有道是紫气东来,云倾在吸收了朝阳散发的第一缕紫气后,从榻上下来。
他先是扫了眼天色,大致估摸了下时辰,便去他娘房中请安。
听说大户人家里的子孙,都是要去自己长辈处,请安问好的。
等云倾去时,房中已经有了几位姑娘,坐在主位的老妇人,正拉了其中一人的手细细的说着话,“……身为主家,念儿你要格外仔细些。”
“祖母放心,念儿晓得的。”小姑娘柔柔的应下,瞧这模样还有点乖。
云倾朝坐着的老人行了一礼,“母亲。”
他来的悄无声息,屋里几个乍然听见有男子的声音,都吓了一跳,赶忙侧脸望向声源。
“倾儿来了!”云夫人喜悦之意溢于言表,朝云倾招了招手,说,“快过来坐,一会儿子你大姐姐就该来了,正好让她看看你。”
应该是认认他才对罢。
“小叔安好。”
这时一叠音儿的请安适时响起,云倾愣了愣,他倒是忘了,自己还有一堆侄女。
身为长辈,他合该给点见面礼的。
在意识到这点后,青年思索了须臾,旋即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方盒子,修长指尖略略一挑,盒子便忽的弹开。
里面圆润饱满的珍珠,装了整整一匣子,颗颗都拥有着墨玉般剔透的颜色,且质地莹润,耀如璨石,显然极为罕见。
“礼物,”云倾指尖点了点盒子边缘,望着都站立起来的少女道:“不知你们是否喜欢?”
“小、小叔,这是给我们的?”方才被云夫人拉着的姑娘,惊讶的开口,她脸上浮现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震惊。
那模样,好似云倾送她们礼物,是件多么不可思议般的事情。
云倾雪白的指尖摩挲了下盒子的边角,诚恳道:“嗯。”
“多谢小叔。”
女子向青年感激的施了一礼,随后伸手接过,却在接盒子的途中,无意间碰到了云倾的尾指。
她手腕倏的一颤,动作大的,像是徒然被谁用沸水烫了一下,险些连盒子都没能拿稳。
云倾瞧着她奇怪的行为,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指,将其掩在宽大的袖中。
他应是偏爱雪色的,今日仍旧穿了身雪白衣裳,不过料子上的海棠变成了幽檀的花样。
月白色的,泛着点点幽蓝的昙花静静绽于衣摆袖间,精细的,巧妙的,隐约可见花瓣柔柔伸展,而后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摇曳。
角落处兀的传来丫鬟恭敬的轻语,“老夫人,辰时到了。”
“是么?”云夫人向身侧丫鬟吩咐道:“那快摆膳,让小厨房多做点——”
多做点什么?
无非就是云倾喜欢吃的菜式罢了。
但这么些年过去,云夫人早就忘了,她的幼子原本喜欢吃什么,不,准确来说,是她从未知道过,云倾到底心仪的是什么。
话便只能在半道上戛然而止。
望着云夫人呆滞的神色,云倾抿了抿唇,说,“娘,您不必为我准备吃食,我在旁边看着你们吃就行。”
他早已辟谷多年,如今无一丝半点的口腹之欲,根本无需进食。更何况,凡俗食物多含浊气,对他修行弊大于利。
但这是在下界,没人知道他不需要用膳。且青年刚刚说的内容,忒得可怜,难免叫人产生歧义。
云夫人听后勃然大怒,“什么叫做‘你在旁边看着我们吃’?”
云倾默了默,不明白好好的,他娘怎么就生气?
他脑中思绪转了转,想到可能是自己没能尽到孝心,让老人有所不满。
云倾试探性的道:“那我在旁边帮娘布菜,再看着你们吃,可好?”
这样大抵是可以了罢。
云夫人顿时瞪大眼,“什么?”
在前头的话改了之后,她的倾儿不仅要看着她们吃,还要坐在旁边伺候着她吃!!
听听,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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