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华倏尔转过身来,在翠羽惊诧的目光下将对方糯米团子似的脸揉成各种形状。
肌肤嫩滑,弹绵可爱,反复确认才松开了她。
面前的翠羽是真人,不是假的。
“公主,您干什么呀!”翠羽捂着发红的脸嗔她一句。
以前瑛华最喜欢捏她的脸,生气捏,开心捏,总觉得跟个软包子似的,好玩的很。现下瞧着翠羽的气鼓鼓又不敢说的样子,心觉万分亲切。
真是没想到,她本以为失去了所有,如今却都回来了。
瑛华抬起双臂,失心疯般的低笑,笑着笑着,鼻尖就酸了。
复杂的情素填满胸臆,她再也撑不住眼帘,徐徐跪在桂花树下,任由泪水决堤。
翠羽见状,也跟着扑在地上,“公主节哀啊!您也别太难过,小心坏了身子。太后高寿,这是去西天极乐享福去了,她老人家生前最疼爱您了,您要好好保重,太后才能放心的走呀。”
说完,她抬袖掩面,也跟着抽泣。
一仆一主就这么跪在树前哭的梨花带雨,直到月上中天,适才消停。
“翠羽,扶我回去吧。”瑛华嗓音微哑,小腿跪到发麻。
“是。”翠羽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搀她起来。
此时此刻,瑛华全身乏累,只想安稳的睡上一觉。回身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鸦青,身姿挺秀,一动不动的隐于黑暗里。
她失神眺望,半晌嗫嗫道:“夏泽……”
夏泽听到呼唤从黑暗中走过来,步态稳健,行似带风,须臾就半跪在瑛华面前,恭敬道:“公主,有何吩咐。”
沉澈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悦耳,瑛华眼波流转,垂头而望。
面前的男人乌发上束,别着一枚质地上好的白玉发冠。这个发冠她认识,是两人第一次欢好后她赏给他的。
“你……抬起头来。”瑛华忽然很想看看他,声线有些发颤。
夏泽顿了顿,继而抬头。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俊逸非凡,一双瑞凤眼生的格外好看,并不轻佻,配着五官反而显出让人心安的稳重。
故人相顾无言,视线就这么胶着在一起。
想到他那张破相的脸,想到他最后的决绝之语,瑛华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心里既愧疚又酸楚。
依着夏泽的脾气,恐怕最后会跟江伯爻会拼个鱼死网破。
好在老天开恩,让她重新回到宣昭十九年。
面前的夏泽可是活生生的,她不会再让他为自己身陷险境。
如此俊朗之人,死了委实可惜。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热切,夏泽的眸光开始飘忽闪躲,最后又一次垂下头。
瑛华将他细小的情绪尽收眼底,面上沉然不语。
夏泽这个人看似寡淡又古板,实则是个非常内秀之人,被女人看久了都会害羞,最终恼羞成怒。
“公主,您有何吩咐?”见她迟迟不言,夏泽淡声提醒。
瑛华吁了口气,强撑住酸涩的眼帘,泰然自若的说:“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是。”
夏泽缓缓起身,脚步轻旋,又听瑛华唤住了他,“夏泽!”
他回身而望。
瑛华唇畔翕动,欲言又止。
其实她想问问夏泽为什么回来救她,她若死了,他也解脱了,从此不必再违心侍奉。
但仔细斟酌一番,这话恐怕不宜问出口。
即使说了也没人会信,终究不过是她噩梦一场。
“入秋了,天气渐凉,明天多穿点。”她巧笑盈盈,转身的瞬间,幽深的眼仁儿渗出一片凉意。
既然来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不会饶了江伯爻。
倘若两人只是感情纠葛也就算了,这辈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他韬光养晦,联合瑞王赵恪逼宫篡位,害她皇弟自缢,还将她鸩杀!
这么一个狼崽子,又怎配她的相思?
这一次,她要江伯爻的偿命!
**
这一夜,瑛华睡的很沉,又极不安稳。
梦里一杯又一杯的毒酒让她喝到发狂,自缢的皇弟白眼上翻,耷拉着大舌头变成了一个吊死鬼,满眼血泪的向她哭诉。
瑛华一遍又一遍的对皇弟说着对不起,她辜负了父皇母后的嘱托,没有照顾好他。
直到翠羽来叫她,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马上就要到太后的国葬礼了,”翠羽轻声说道:“咱们得收拾一下了,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瑛华昏昏沉沉,“几更了?”
“五更了,现下进宫刚好。”
瑛华点头,下床洗漱。
她真想再睡一会,可既然回到了太后殡天这个时间点,她还是片刻不能怠慢。皇祖母对她极好,上一次她也是哭的梨花带雨,几日不食。
因为是丧礼,不用太过粉黛,翠羽很快替她穿好了素缟。
简单的吃了几口,她披上麻帽出发了。余光中,夏泽也换了身素服,腰缠白带默默跟在她后面。
公主府门口,一辆裹着白绢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除了随行的护军,还有一人立在马车外。
那人面若冠玉,气宇不凡,即使穿着丧服也难掩姿态里的风雅之气。
行至跟前,翠羽朝他福身行礼,唤了一声:“驸马爷。”
夏泽也拱手垂头,微微行礼。
江伯爻清俊的眉眼格外温和,纤长好看的手朝瑛华伸去,“公主,臣扶你上去,别误了时辰。”
若是以前,这种细微的示好能让她忘掉一切的烦恼,飞蛾扑火般的迎过去。
如今她只觉得江伯爻恶心做作,那张让她一见钟情的面孔也变得今昔非比。
横竖不过是一个长相稍好的普通贵公子而已,又怎么值得她深爱至此?
瑛华轻蔑一笑,“不必了,本宫自己会上。”
她没有去牵江伯爻的手,在翠羽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江伯爻很是意外的扑了个空,盯着自己伸出的手挑了下眉毛,眼神玩味的看向夏泽。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袖阑一震,转身上了马车。
夜幕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皇宫进发。
京城的路上挂满了白绢灯笼,有早起的百姓披麻戴孝,立在铜雀大街两侧,自发等候太后的国葬仪经过,想送太后最后一程。
凉风袭过,裹挟起一片哀泣。
夏泽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对周围感人的场面不为所动,方才驸马的眼神让他难免揣测。
他跟公主的苟且之事驸马早有耳风,但从未有过表态,甚至带着纵容和默许。
久而久之,府里的人也都清楚了,对他也是高看一眼,毕竟是爬上了公主床榻的人。
可他不想要这份屈辱的尊荣,面对流言蜚语,他的行事作风愈发谨慎。
他是理智的,虽然驸马现在不太喜欢公主,可日久生情,万一哪天又爱了,他肯定第一个遭殃。
不只是女人眼里容不得沙,男人更不行。
虽然大晋公主有一两个面首也是正常,可以江伯爻看似温雅实则阴鸷的性格,断然不会留下他的。
何况他是皇帝为公主亲选的近身侍卫,对瑛华并不热情,也从未讨好。真要出事,公主肯定也会丢车保帅。
这……就是玩物的命运。
夏泽心里窝火。
自他进京,早就看清了达官显的贵虚与委蛇。
他只想留在京城静静谋生,算是完成娘亲的遗愿,奈何瑛华非要拉他趟公主府的浑水。
一个近乎玩笑的念头,却将他的命运弄的乱七八糟。
哎——
夏泽沉沉叹息,茫然的看向前方,不知何时才能拔掉这根扎在他心头的刺。
凉风倏然拔地而起,卷起马车上的白绢,一幅凄凄惨惨之像。
马车徐徐前行,里面雍容奢华,驾着软榻,檀木桌案上放着一个鎏金香炉,里头升起袅袅青烟。
瑛华慵懒如猫一般靠在软垫上,美眸湛亮,一动不动盯着江伯爻——
只见他正襟危坐,微抬的下巴棱角分明,面上早无方才的温润,神色冷冷如同冰块。
虚伪至极,瑛华不免冷哼,眼底寒意飘散。
江伯爻被她盯的蹙起眉头,沉沉道:“臣脸上有花么,让公主看的没完。”
“的确有花,”瑛华倏尔笑起来,一改往日奉承的神色,揶揄道:“是牙上有葱花。”
江伯爻一听,面露尬色,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瑛华旋即收了笑脸,不屑又忿忿的剜他一眼,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宽袖下,葱白的指尖使劲揉搓着。
她全身热血滚烫,一股真气左右徘徊,恨不得立马捅死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
不过她还是轻咬下唇,按捺住体内的躁动。
好在当初为了方便她进宫,公主府修建的很近,车轮滚滚很快就入了宣德门。
马车停在宫门口,瑛华赶忙下车,若是他俩再多待一会,江伯爻恐怕要归西了。
夜幕下的皇宫静谧万分,引路的宫人皆穿素服,手执白色绢灯,垂眉低首,泫然欲泣。
瑛华不再跟江伯爻做什么恩爱夫妻的戏,自个走在前面,始终和他保持几步的距离。
翠羽迈着小碎步跟着,以往若是宫中有需要夫妇一起参加的活动,公主一定会同驸马如影随形,怎么今日倒像赛跑似的。
她小声试探道:“公主,您不等等驸马?”
“本宫赶着去见皇祖母,”瑛华剜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翠羽顿时噤声,脚下步子愈发地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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