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帝搅局

    李福自小入宫,细细一算,已经快五十年了。

    他辅佐两代帝王,几乎活成了人精,宫人大臣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这双锐利的眼,再狡猾的狐狸在他这里也能露出尾巴。

    万岁之前交待他,让他仔细审度夏泽。这人若心术不正,存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断然不可留。

    门外,瑛华听到李福慢条斯理的问话,顿时舌桥不下。这明显是父皇的试探,她紧张不安,葱白的手指不自然的扣紧了门框。

    里面出奇的安静,她又往前趴了趴身子,发簪上的蝴蝶频频颤动,犹如下一秒就会振翅而飞。然而门缝太小,只能显出夏泽挺括的背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倒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应该跟她一样震惊。

    夏泽会怎样回答呢?忽然间瑛华好奇又期待,胸口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七上八下的跳起来。

    就在这时,浮云蔽日,天光暗淡。寒凉的风扑面而来,吹的满院落叶纷飞,有几片落在了垂地的罗裙上,她却浑然不知。

    不久,夏泽的声音幽幽传来——

    “卑职身份低微,从未有取驸马而代之的想法,请公公明察。”

    这个回答情理之中,并不意外,然而瑛华秋水般的眼眸黯了黯,心里有些奇怪的失落感。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了理智。这辈子,她不会再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当驸马。

    酒馆里的酒好喝,戏台子上的戏好看。

    她是大晋的嫡长公主,有钱有权又漂亮,何必再想不开,投身于这些儿女私情?

    何况,她知道夏泽的脾性,给她暖床已经是最大限度了,若要逼他成亲……

    莫不是要先死在他手里了。

    就是这片刻的失神,她突然失去了重心。

    原本就是扶门贴耳的姿势,这下倒好,虚掩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她整个人都扑了进去。

    “……哎呦,公主您这还趴墙角呢!”李福收了惊诧,几步上前将她扶起来,“没伤着哪吧?”

    “没有……”瑛华尴尬不已,扶了扶松塌的发髻,偷听既然败露,索性放开顾忌道:“本宫可以替夏侍卫打保票,他对当驸马没有一点兴趣,对不对?”

    夏泽愣了须臾,对上她的眼神,随后默默点头,神色耐人寻味。

    瑛华不再看他,拉着李福朝一边迈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李公公,我父皇这是想干什么?问东问西的。我跟张伯爻和离,与夏泽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因为他。”

    李福小声徐徐:“唉,皇上这不是担心公主?特别让老奴过来交待夏侍卫几句。”

    “咸吃萝卜淡操心。”瑛华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你回去告诉父皇,驸马即便不是江伯爻,也不会是夏泽,让他把心放肚子里。再来试探,我就生气了。”

    “是,老奴会如实告知皇上的。”李福敛眉低首。

    瑛华正要推搡着他离开,他却眸色一亮,倏尔想到什么,变戏法似的从宽袖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

    “对了,万岁让我把这个交给夏侍卫。”他不疾不徐的将小瓶交到夏泽手中,“每日两次,不可缺服。”

    夏泽眉宇微动,本能地晃了晃小瓶,听声音像是一些药丸。

    “这是什么东西?”瑛华讷讷问。

    李福老眼一眯,笑的高深莫测,“是秋息丸。”

    话音一落,书房里静的掉跟针都能听见。

    这秋息丸在民间并不陌生,乃是成年男子所服,用后可使女子不宜受孕,停药方能恢复。

    瑛华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皇帝老爹真是心思缜密!

    越想越气,一张好看的脸蛋红了白白了红。正要解释她跟夏泽已经没有床笫关系了,浓黑的眼睫一抬,李福已经走出了书房。

    “李公公!”瑛华翘首呼唤,“你别先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福头都没转,脚下生风,大手一挥道:“公主留步,老奴回了!”

    “……”

    瑛华怔怔目送,心里凌乱不堪。

    她的脸颊热到滚烫,不知该怎么面对夏泽。

    她明明对夏泽说好了,二人划清界线,没想到却被她父皇横插一脚,乱点鸳鸯,留下一地鸡毛。

    该面对的无法逃避,想了半天,她局促的转过身,唇线扬起狼狈的笑,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小瓶子,砰一下扔到了书桌上。

    “不知道我父皇在哪里打听到我们的事,这都是他的个人想法,不关我的事……”

    “……”

    夏泽不苟言笑,一双瑞凤眼微微眯起,敛住瞳中晦暗不明的光。

    瑛华心里发毛,从未有过的担忧从心间蔓延。

    他不会生气了吧?

    “我不是两面三刀的人,我既然答应与你撇清干系,就不会再食言,绝不会再有……那个想法。”她期期艾艾的解释,水眸盈动,不时地轻瞥夏泽。

    其实种种流言蜚语夏泽早已习惯了,自从张苑那天询问他时,他就做好准备。

    丑事既然传到了禁军,就等于传到了万岁的耳朵里。

    只不过,万岁的做法让他有些意外。

    夏泽呼出一口浊气,瞧着瑛华那娇羞憨惧的模样,也不准备深究,浅浅道:“公主为什么要与驸马和离?”

    瑛华听罢,眉尾一扬,面上愧意轻了几分。

    她直了直腰板,又换上往常那般倨傲的模样,“这么多年江伯爻软硬不吃,既然不喜欢我,我也懒得喜欢他了。捂不热的臭石头,不知好歹,要他干嘛?”

    她说的云淡风轻,将女子的善变演绎的淋漓尽致。

    夏泽心里一哂,不过细想之下,也怪不得瑛华。

    他来公主府三年了,见过瑛华对江伯爻的暗恋,见过她如愿成亲,见过她婚后的悲凉。仿佛一场生动的戏,激_情上演再散场落幕,空留一片凄然叹喟。

    “你别多想,今天真是一个误会。”瑛华见他不言,黛眉拢起,柔声细语道:“你放心,我会进宫向我父皇解释清楚的。”

    “清者自清,公主无需多言,以后皇上自会明白。”夏泽不以为意,这种事就留给时间淡化吧,随后将手中的银票递给了瑛华。

    瑛华默默扫了一眼,又将银票推给他,“只要你不放在心上就好,这银票是父皇赏给你的,你拿着吧,银子多了不压手。”

    她故作镇定的扶了扶发簪,想了想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忙完这些时日,我替你寻个好人家的姑娘。现在你府邸也有了,也不缺钱,该成婚了。”

    ……成婚?

    夏泽眉目一愕,无法再淡定下去,公主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又来了。薄唇翕动,还未开口,又被对方抢先。

    “走了走了,这里憋死人了!”

    瑛华跐溜一下冲出了书房,像隔壁惠王府养的灵提,一霎就没影了。

    夏泽怔愣地站在原地,门外有光照进来,尘土在空中打着旋儿。

    今天这真是……

    什么事啊?

    ***

    关于夏泽的婚事,瑛华并不只是说说,回去就开始着手进行,命令手下人去搜罗京城适婚年纪的少女,身家必须清白。

    几天后,夜晚风雨骤来,满院树木摇曳,秋末的萧瑟寂寥真正袭来。

    乐安宫内烛火通明,瑛华穿着一身中衣,埋伏在案,一双美眸仔细盯着眼前的画。

    画上是一名婀娜身姿的少女,她端详许久,最后不满意的摇头。

    画中之女面容娇俏,可惜生得一双桃花眼,又眼尾上吊,魅惑如狐,并不适合夏泽。

    她把画卷起来,随手扔进一侧堆积如山的画卷堆里,抬起手,指腹捻了捻太阳穴。

    沉重的木门被人打开,有冷风裹着湿意趁机扑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翠羽将油纸伞梭在门外,提着裙角迈进门槛,又回身把门阖上,右手握着一个画轴。

    “公主,外面又送来一个。”她呵了下冰凉的手,将画轴放在书桌上,慢慢摊开,露出一个身穿桃粉交领裙的女子。睨了一番,咂嘴道:“这个不好,不及您半分好看。”

    “找妻子怎能以貌取人呢。”瑛华凤眸蕴光,白皙如玉的手指在画像上轻轻点着,“我倒看着这个可以,面容敦厚,身材风韵,虽不是倾城姿色,但适合过日子。”

    “您这好像给自己儿子讨媳妇似的。”翠羽打趣道,从一旁的红木衣架上取来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可不是么。”瑛华微勾唇角,双手将大氅拢起,“夏泽跟我这么多年,必然不能亏待了他。”

    “奴婢不明白,您跟驸马吵也就算了,怎么连夏侍卫也不要了。”翠羽思绪纷杂,将画卷起来,放进右边的锦匣。

    毕竟两人好了也快一年了,即使没有深厚的爱意,也得有一丝别样的情感吧?

    她顿了顿,又道:“公主,您就舍得拱手相让?”

    瑛华缄口不答,把玩着桌案上的一个小砚台,上面雕着一朵荷花,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蛙蹲在上面。

    灯火之下,她的面容柔和温雅,如墨般的眼眸深邃无底,偶有暗光浮动。

    自从李福走后,她想了很久。父皇已经对夏泽怀有戒备,而她这次重生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想要保住他,唯有让夏泽远离她。

    上一世的悲怆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再让夏泽跟着一起坠入深渊。

    张伯爻和瑞王逼宫篡位,必然牵扯甚广,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

    若想扭转乾坤,势必就会掀起一场波涛暗涌。

    她不想让夏泽参与进来,现在为时不晚,一切都还还来得及。

    看着他娶妻生子,其乐融融的过日子,她心里也踏实,算是……她的报恩吧。

    “选了几个了?”瑛华淡淡道。

    翠羽数了数锦盒里预留的画轴,“算上今天这个,八个了。”

    “差不多了。”她打了个呵欠,神色倦怠,“先这么着吧,明天让夏侍卫自己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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