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衍直到翌日晌午才醒过来。
多亏了那碗醒酒汤,他的头并不疼,唯有后腰莫名酸痛不已。
他爬都爬不起来,仰头看着头顶的纱帐,眼神从混沌慢慢变得清明。
……然后变得惊恐。
他昨晚都干了什么??!!!
他是不是撒娇让牧云归背他回来,还在沐浴时问他是不是对自己不感兴趣,最后还骑在那人身上……
郁衍双手捂脸,痛苦地在床上扭动,不敢再想下去。
……不想活了。
郁衍原本以为自己绝不会有喝酒喝到意识全无的一天,就算真的醉了,凭自己的修养与品行,也绝不可能做出多么丢脸的事。
打脸来得太突然。
有脚步声靠近,郁衍连忙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
恰好目睹一切的牧云归:“……”
其实习武者行走时本不会留下脚步声,只是牧云归有意让他察觉,便于郁衍及时分辨靠近他的人是谁。
郁衍能认出他的脚步声。
所以现在这装睡,自然也是装给他看的。
牧云归无奈地摇摇头,故意加重脚步,来到床边:“主人,该用膳了。”
郁衍不应。
今天谁也别想让本殿下离开这张床。
燕王来也不行。
牧云归没再唤他,只是停在床前,将不知什么东西放在郁衍的床头。随后,他揭开盖子,食物馥郁的香气传出来。
腹中瞬间传来异响:“咕噜……”
郁衍:“…………”
犯规啊这个人!
郁衍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与牧云归四目相对。
“嘶——”后腰传来尖锐的酸痛,险些让他又倒下去。
牧云归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扶稳他,神色如常:“主人是要先梳洗,还是先用膳?”
郁衍咬牙:“梳洗。”
昨晚的事让郁衍没脸见人,不敢让牧云帮他,把人打发去外间等待。他兀自梳洗换衣,才慢吞吞走出来。
牧云归已将饭菜摆上桌。
一眼望去,菜色鲜红,都是郁衍爱吃的。
江都地处江南地区,饮食清淡,可郁衍却偏爱麻辣鲜香,无辣不欢。
这都是因为他的生母。
郁衍的母妃是巴蜀人士。在郁衍年幼时,他的母妃便时常因为吃不惯宫里的菜色,自己偷偷在寝宫搭灶生火。
自母妃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给他做这些。
直到牧云归出现。
牧云归没有去过巴蜀,只是郁衍喜欢,便学着去做。这么多年过去,竟已与巴蜀本土大厨手艺相差无几。
郁衍在桌边坐下,牧云归先给他推来一碗米粥:“主人昨晚到现在没怎么吃过东西,先喝完粥养胃。”
“……唔。”
郁衍闷闷应了一声,埋头一勺一勺喝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郁衍悄悄抬眼打量身旁的人。
先前他还不敢确定,但从昨晚这人的反应来看,他已经知晓牧云归对他的确没有别的的杂念。只是他一次次以信香诱导,才让这人……
这样算下来,其实是他的不对。
郁衍试探地开口:“昨晚……”
牧云归道:“昨晚主人喝多了,不必在意。”
郁衍抿了抿唇,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果然如此。
他都不想提起了。
这人待他这么好,处处照顾他,可他却仗着主仆身份,几次欺负他,占他便宜。
不应该。
“云归,我向你道歉。”郁衍放下粥碗,正色道,“昨晚……还有这段时日,我的身体出现异常,多谢你帮助我,冒犯之处,请你原谅。”
牧云归眼眸微动,没有回答。
郁衍继续道:“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与教我使用抑息香那位大夫传过信,今日我会与他见面,并将此事告诉他。”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向你保证。”
牧云归敛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那是最后一次了。
牧云归心底苦涩,面上却丝毫不显,温声道:“主人不必放在心上,用膳吧。”
.
酒足饭饱,郁衍带着牧云归出了宫。
回到江都后,牧云归便要做回他的影卫,不该在人前显露。
他本想如同过去那样藏到暗处,却被郁衍拒绝。
二人都换了民间衣物,乘马车出宫。
郁衍不紧不慢道:“永远做影卫有什么意思,你就没想过做些别的?”
牧云归正在替他揉腰,听言抬头:“主人何意?”
“明年的武举,云归不想去试试?”
“可属下的奴籍……”
“小事,嘶……轻点。”郁衍道,“只要你点头,我会替你打点好一切,你只需好生准备考试就好。”
牧云归没有回答。
半晌,他轻轻道:“主人如果希望属下去,属下便去。”
郁衍扭头看他,对上了后者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眸。
他叹息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长麓国君晋望曾与我言明,开春后便会向西夏宣战。以我的猜测,不出一年,西夏必灭。”郁衍道,“西夏灭后,便到我们了。”
“与长麓的战事是假,但借故逼宫是真。到时我必定会自请上战场,若你也在营中……”
牧云归道:“属下明白了。”
“属下答应。”
郁衍点点头:“你当初是想报救命之恩才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过去,那点恩情早报答完了。帮我完成最后这件事,到时无论你想要金银财宝,还是加官进爵,我必定达成。”
更何况,让牧云归光明正大走到人前,总比让他一辈子做自己的影卫好。
郁衍又想了想,笑道:“还有,到时你看上哪家姑娘,我都替你做主。哦,坤君也可以的。”
牧云归:“……”
“主人,我……”
“我们到了。”
马车恰在此时停了下来。
牧云归悻悻闭了嘴,搀扶着郁衍下车。
面前是一家……勾栏。
牧云归眸色暗了暗。
燕国皇室大多贪恋酒色,郁衍也没有免俗,偏爱流连这等烟花巷柳之地。
往日郁衍来到此处,牧云归都是藏于勾栏外,默默守着他,从不跟进去打扰。
好在郁衍鲜少在这里过夜,只是与花魁闲聊听曲,不到天黑便会离开。
牧云归放慢脚步,有些迟疑,郁衍回头看他:“怎么了,进来啊。”
“可……”
“快进来!”
郁衍不由分说把人拽进去,郁衍果真是这里的常客,二人刚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将二人引至二楼隔间。
江都的勾栏依水而建,河道两岸琵琶声对弹交映,青天白日也透出股纸醉金迷来。
牧云归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神色有些紧绷。
“别紧张嘛。”郁衍悠悠抿了口茶,支着下巴笑道,“他们白天不做那种生意,夜里才是寻欢场。”
不多时,一名青年推门而入。
青年裹着件淡雅的纱衣,风风火火走进来,也不打招呼,径直在桌边坐下。牧云归右手本能搭上藏在腰间的匕首,却被郁衍抬手按住。
青年脸上未施粉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一抬,带出一丝浑然天成的魅色。
此人便是这家勾栏的花魁,青玦。
郁衍到这里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
他一个坤君,找另一位坤君能寻什么乐子?
青玦看上去困倦得很,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才问:“抑息香失效了?”
郁衍点头:“嗯。”
“……我先前便告诉过你,此物不可多用,你天天像吃饭喝水这么使,总会有这一天。”
郁衍:“还有什么法子么?加大药量?”
青玦沉默下来。
他忽然对牧云归道:“你先出去。”
牧云归眉宇微蹙,没动。
青玦道:“我替坤君检查身子,你这乾君自然不能在场。”
郁衍吩咐:“云归,你去门外等我。”
“主人……”
“放心。”郁衍道,“青玦是大夫,我与他相交多年,信得过。”
“……是。”
牧云归转身离开,房门被合上,青玦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极品乾君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郁衍斜眼睨他:“我的人,你想都别想。”
“知道了。”青玦“啧”了一声,“手伸出来。”
青玦替他把过脉,又撩开郁衍长发,检查颈后的小痣。
半晌,他摇摇头:“抑息香对你已经无效了。”
“所有抑制信香的药物都对身体有损,使用得越久,需要的剂量便越大。但药物抑制迟早有失效的一天,你这次意外进入雨露期,不过是加剧了那一天到来。”
郁衍眼眸微动:“没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自然是有。”青玦回身在原位坐下,不假思索,“找个乾君标记你,一劳永逸。”
郁衍:“……”
青玦道:“我看你身边那乾君就不错。”
郁衍:“…………”
青玦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别以为是个乾君就能标记,能找到信香契合的乾君不容易,你看看我,这么些年也没遇到过几个看得入眼的。”
“过了这村没这店,二殿下莫要错失良机啊。”
“你说得轻巧。”郁衍道,“乾君一生只能标记一名坤君,那是一辈子的事,我怎么能为了这个,影响人家一生?”
“再说了……”郁衍缩了缩脖子,闷闷道,“他对我不感兴趣。”
青玦:“?”
青玦难以置信:“他那是对你不感兴趣的态度?”
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总之,这个不行。”郁衍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青玦想了想:“那就像你现在这样,寻个人在信香失控时帮你解决需求。”
郁衍沉默下来。
“你看,你别无选择。”青玦摊手,“与其现在这样没名没分,还不如直接标记来得痛快。”
“再者说,他不感兴趣有什么关系,你对他有兴趣就行。”青玦朝他一眨眼,“二殿下天生丽质,还勾不来一名乾君么?”
眼前这青年常年混迹勾栏,说话自然口无遮拦。
郁衍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你闭嘴吧。”
青玦轻笑:“总之,法子我都告诉你了,想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
他想了想,又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起身拉开了房门。
牧云归正笔直站在门外,青玦掩口一笑,侧身与他擦肩而过。
牧云归走进门。
“主人,如何了?”
郁衍低头饮茶,含糊道:“唔,还……还好。”
牧云归疑惑地皱眉。
不过牧云归向来知晓分寸,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再多问。
主仆二人一坐一立,屋内气氛有片刻僵滞。
青玦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将一个白瓷药瓶塞进牧云归手里,对郁衍道:“做完那事后记得服用一粒,只有你吃有用,他不行。”
牧云归:“?”
郁衍还在想该如何向牧云归解释这事,掩饰地抿了口茶,随口一问:“嗯,这是什么药?”
青玦:“避子药。”
郁衍:“噗——”
牧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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