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卡正面朝上, 哪怕明连不想看, 也看到了。
以前的学生卡都是粘照片的,在一张打印着班级姓名的学生卡上, 空出一个贴照片的小白框。
至于一寸照,那得自己准备。
按理说双面胶只要过个一两年, 那上头的胶便会固体化,黏性逐渐消失。
然而这张学生卡上的一寸照, 依旧是粘得稳稳的,就好似有人时不时加固过一般。
照片上那还是少年姿态的男生长得非常帅气, 是那种海棠明艳与和风交融的俊。
他眼瞳清亮,前额发际线到眉骨的线条尤为好看, 看镜头时眉眼弯起,一双桃花眼里仿佛缀满了星辰。
少年笑容干净而耀眼。
哪怕眉眼还带着稚气, 哪怕身上还穿着别人看来土气的蓝白校服, 却仍旧出众得打紧。
像展览灯下的钻石, 光彩熠熠。
在照片的旁边, 写着
高二9班,明连
明连愣住了。
记忆往回翻,他想起他高二时好像真的丢过学生证。
但丢的学生证怎么在这里
眼角余光瞥过那一大箱子的本子,明连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本来阖上的单行簿, 再次被他打开。
本子上的字迹潦草, 一看就是还未定性的, 比起现在的锋利, 想都边角都带着圆。
棒呆学校居然被选做市数学竞赛考场, 考场还在我班隔壁虽然那天是周日,学校强制学生放假也不给来自习,我不能在。我男神在我隔壁考试,四舍五入,我俩就是同班过了再四舍五入,我跟我男神就当过同桌了
呼终于搭上于泓伟那呆子了,就说嘛,老子玩游戏天下第一,就没有我上不了的分此处有笑声三百下
今天男神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我问了于泓伟,那厮说男神胃有些难受。妈的,那平淡风轻的语气听得我想打人放学后我去校医室买了胃药,可是。
书写者大概十分烦躁,后面跟着的四个句号又大又圆。
可是男神不认识我啊我贸贸然过去,会不会被男神以为我视no奸他已久哎
明连的目光从手上的单行本上滑下,滑到静静躺在地上的学生证上。
照片里,那书生意气的少年双目含笑。
本子里的“男神”身份,并不难猜。
然而明连就是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与蒋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里,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他们是高中校友
对方很早就认识他了。
明知道手上的本子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想下看。
他追了蒋蛟五年才修成正果,结果一朝发现对方居然高中时就知道他。
而且目前看来,蒋蛟那时候就对他有好感
荒唐。
太荒唐了。
以前经常听人说气到心梗,明连那时候只以为是夸张的表达,现在他知道不
真的气到心梗
明连是写惯剧本的人,常年与文字打交道,他的阅读速度非常快。
这本薄薄的单行本里,写满了中二时期的少年心事。
不过很多都是零碎的记录,像写日记一样,但人家日记是每天一记,到蒋蛟这里是“时记”。
有时候一整页都是某个时间段的心理活动。
如果将这些心理活动弹幕化,那就是五颜六色的弹幕从未停歇过。
比如
今天男神在打篮球,还是在小卖部旁边的那个篮球场我可以借着买水过去看他开心到三百六十度花样旋转
男神今天又双叒叕被告白妈的,我的大长刀呢我要砍死那些渣渣。咳咳,很小声说一句,其实我也想去告白。哎
垃圾别以为我没听到,那些渣渣都在我背后叫我黑煤球。不过都说黑白配,我男神那么白,我跟他黑白配正正正正次数省略无数正字好
明连从不知道,蒋蛟居然有那么多的内心戏。
而这一路看下来,明连才发现高二后期忽然对他特别照顾的于泓伟,其实是一个托。
对方给他的胃药是从蒋蛟那里来的,说家里寄得太多、多得快要过保质期的牛奶,也是从蒋蛟那里来的,连补充血糖的巧克力也是。
于泓伟对他好,明连也礼尚往来。
除了偶尔请于泓伟吃饭之外,在对方生日时也会送生日礼物。
结果这生日礼物
啊啊啊此处必须有愤怒的尖叫,男神居然送礼物给于泓伟那厮送的还是他喜欢的球星的海报妒忌到变形按理说,这张海报应该是我的。算了,就当做是我的点烟。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带男神去看场球赛
单行本厚度有限,一本很快就看完了。
明连看着那堆跟小山似的笔记本,沉思了一会儿,终究是伸了手,但还是拿的单行本。
他心里有个疑惑,不解决的话以后会一直惦记着。
既然蒋蛟看起来对他很有好感,那为什么一开始并不答应他的追求。
明连记得,他是大一开始追蒋蛟的。
大学时住的都是宿舍,他还曾经让舍友出谋划策过,可谓是七十二般武艺齐齐上阵。
然而,当时没成。
明连继续看。
选的还是一看就是高中时代的单行本。
跟上一本的风格差不多,内心戏成吨重,各种鬼哭狼嚎,中二气息浓得能呛死人。
迅速翻阅,而后明连终于找到了答案。
今天我要做一件大事,我要向我男神告白太激动了,激动得我昨晚三点才睡着今天我弄了一个超级帅的发型,希望这个发型能帮我加分忐忑
我现在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请容小生静一静,呼此事说来话长,本来想去跟男神告白的,结果中途被教务处那个灭绝师公逮住,他毁了我特地早起一个小时做的发型还在厕所里,摁着我就给我洗头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狂乱。
明连甚至能猜想出,许多年前写下这句话时的少年眉头紧皱,咬牙切齿,如同一条被激怒的小狗崽。
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我十分感谢这位灭绝师公小生再次感谢我回教室的路上看到我男神了,又是告白场面是隔壁班的那个马皓桥跟男神表白。
明连看着“马皓桥”这个名字,隐约有印象。
马皓桥是家里有矿的人,这话不是调侃,他家是真的有矿。
是当时学校里出了名的有钱学生。
明连记得这哥好像是高二的时候才转过来的,转过来没多久就开始追他。
写情书,送礼物,送玫瑰花,经常一送就是送一大堆,要多张扬就有多张扬。
他们学校那时候是封闭式管理,天知道那些玫瑰是怎么进来的。
好吧,大概是真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虽然这哥长得还行,成绩也不错,但他那时候一点都不想谈恋爱。
面对追求,当然是拒绝的。
然而这位哥反而因此受了刺激,越挫越勇,不跟他谈上男朋友誓不罢休。
他那时被扰得烦不胜烦,就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借口把人拒绝了。
明连忍着想打人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男神拒绝马皓桥了哼嗯,意料之内的结果,我男神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看得上那种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傻逼
大概是开心极了,这段写完后,旁边还画了相当丑、但应该是烟花的图案。
自个放烟花庆祝一下。
后面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我再吸口氧冷静一下吸我听到我男神说我不喜欢别人太主动,所以咱俩没戏我的老天,男神的理想型居然是高岭之花
下头出现一个大大的三角形,旁边异常粗犷地拉了个大箭头。
箭头另一端写着“冰山”两个字。
我男神居然喜欢冰山型的,我的心好痛啊这算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后面跟着一大段,整整三页纸,全是那个那年十七岁的少年极度活跃的内心戏。
重于泰山,高于黄岳,要是用句形容,大概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最后,一排感叹号之后,狂乱的字再次出现了。
我决定了,我要改变我自己以前的蒋天凉破蛟已死去,重生的是蒋钮钴禄蛟从今天开始,蒋钮钴禄蛟将会成为高岭之花,终极目标拿下我男神,跟他过一辈子
明连磨了磨牙。
在篮球场上,他对蒋蛟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男生沉默寡言,有点冷。
为什么对方明明在高中时就知道他,但第一次见面时却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蒋蛟早就对他有好感,而自己却还是用了那么多年才把人拐着一起拿了红本本
还有时冷时热、堪称诡异的婚后态度。
所有疑问,明连现在都有了答案。
脸侧的咬合肌狠狠鼓动了两下,明连猛地将手上的单行本摔进箱子里。
盯着那一大箱,明连心里那把火蹭蹭蹭地上来。
最后忍不住,他对着那箱子骂了句“妈的,这是什么品种的傻逼胎盘成精了吗”
骂完后,明连呼出一口气,这口气松完,心里残余的那点小小的、乍一看能忽视的意难平不见了。
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不过轻松归轻松,明连却半点没有打消离婚的念头。
计划还在。
不过在离婚之前,他想他得带蒋蛟去个地方。
旭日东升,晨光点亮大地,随着天光渐亮,这座庞大的城市怪物在天光的号角下慢慢苏醒。
今天是周一,是工作日。
昨天明连就跟蒋蛟说好,今天早上会民政局离婚。
今早起来,蒋蛟眼下还是挂了两个黑眼圈,并不意外的,他发现卧室里有些东西已经整理好了。
该打包的打包,该收拾的收拾,看起来即将去远行。
但蒋蛟知道那不是,不是去旅游,而是明连要离开他。
已经装好箱的行李,怎么看怎么碍眼,明明正正方方,然而这刻似乎化成了会吃人的怪兽,挥舞着锋利的爪牙,面孔狰狞。
蒋蛟看得心里难受,正想移开眼,忽然看到明连从卧室里出来。
移开的动作一顿。
恋恋不舍。
“早上好。”蒋蛟开口。
明连回了句,然后看向跟柱子一样杵在走道上的人,“早上先不去民政局,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蒋蛟呼吸屏起,他好似染了浓墨的眼睛里慢慢聚起一抹光。
那是希望。
“民政局下午才去。”明连打补丁。
那抹光瞬间熄灭。
蒋蛟肩膀松了松,好似整个人被抽走了一丝精神气。
明连凝视着蒋蛟,仔细打量他,以一种全新的、摘掉滤镜与固有印象的目光审视。
而不得不说,蒋蛟面无表情时,一张雕刻感极强的俊脸极具距离感,配上鼻侧的小黑痣,既出尘又性感。
像山巅上的那捧雪,遥不可及,又像月华映在湖面上,泛起让人神往的粼粼波光。
然而现在
当他肩膀微微松垮、眼中的光暗淡下去时,套在外面那层所谓的冷漠与不尽人情,便如同蛛网般皴裂。
不认真看,难以发现。
明连后来见过很多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天赋。
有的人擅长画画,有的人擅长音乐,有的人擅长演戏。
明连敢说,蒋蛟在演戏方面的天赋,放眼娱乐圈内绝对数一数二。
家里头有个隐形奥斯卡影帝很开心吗
并不,明连现在想打人。
快忍不住了。
“我订了早餐,应该快送到了。”蒋蛟小声说。
这话刚说完,他手机就响了。
是外卖小哥的电话。
蒋蛟把早餐拿进来。
两个大袋子,东西摆了一桌,油条、小笼包与瘦肉粥,还有其他的小点心。
应有尽有,蒋蛟每一样都点了不少。
明连“吃个六分饱好了,不然等下不方便。”
连离婚都同意了,现在明连说什么蒋蛟都会点头。
吃早餐的时候,蒋蛟一边吃一边偷瞄明连,心里琢磨着要去什么地方。
难道明连回心转意了
可是不对啊,去民政局的时间只是改到了下午。
等下不方便,是什么不方便
哎有点想问,但问了明连会不会嫌他啰嗦
可是现在不多说说话,以后短时间内就说不了了。
“明连,我们待会要去哪里”蒋蛟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开口了。
哪怕他只扫自己一眼,他也赚到了不是吗蒋蛟自己安慰自己。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明连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勺粥。
意料之外竟然得到回答,这让蒋蛟受宠若惊。
他眸子微微睁大,要不是他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黑白反衬,这眼睛微微睁大的动作并不明显。
明连眼角一抽。
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戴了一副八百倍的滤镜,不然怎么会觉得蒋蛟这厮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出尘
真是一个敢演,一个敢信。
低眸喝粥,不再理他。
哪怕知道下午明连要跟自己离婚,但蒋蛟心里还有一丝期待。
他想,在离婚之前去的那个地方一定特别有意义。
说不定那里曾经有他们俩的美好回忆,或许他还能借助那一把,挽留挽留明连。
蒋蛟一边心塞,一边暗搓搓地期待。
然而,经过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后,车辆最终停在一间拳馆面前。
蒋蛟脑袋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明连,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你想打拳吗”蒋蛟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早晨的阳光从车窗外溜入,落在驾驶座青年的手上,把那片冷白皮映得莹莹生辉,有种玉的温润。
明连把安全带解开,语气平平淡淡“是,来打拳。”
蒋蛟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憋了又憋,最后忍不住,“怎么忽然想来打拳”
明连睨了他一眼,阳光落在他流丽的眼角眉梢,整个人好看得仿佛会发光。
“手痒,想打人,就来打拳。”明连意味深长。
说完就下车。
还想跟明连搭话的蒋蛟没办法,只能也跟着下车了。
虽然是工作日,但这家设施属于高档娱乐的拳馆,流量并不小。
有来客不由驻足,把目光投向这两位跟明星模特似的男人。
蒋蛟恍然大悟。
怪不得先前出门之前,明连让他带一套衣服。
原来是要来打拳。
明连知道蒋蛟在大学时玩过拳击,不存在不会的问题,故而一进来,他就点了一个自由训练场的套餐。
套餐有时间选择,不同时间不同费用,最低一个小时起。
明连选了两个小时的。
蒋蛟乖乖跟在后面,这地方他跟明连都不是第一次来,有寄放拳套在这里。
两人取了拳套,走到台边去脱鞋。
上台是不能穿鞋子袜子的,得全脱。
也幸好来这拳馆的基本都是白领以上的人物,而且拳馆很注意卫生,空气里味道正常。
明连先一步从阶梯走上台,他把两个拳套戴好,看着台下的蒋蛟,“上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的姿势特别好看,有点傲气,又有点轻蔑,像仰着小脑袋的狐狸,看着都想让人上去碰一碰。
见蒋蛟不动,明连又说了声,“赶紧上来”
“哦,好”蒋蛟如梦初醒。
台面旁是有阶梯的,可以走阶梯上,也可以直接从下面手一撑就跃上去。
反正台面又不高。
以往蒋蛟都是选后者,因为这样姿势够帅。
今天他也不例外。
他想跟以往一样从台下直接上去,然而
大概是因为刚才被明连闪了一下神,上去时蒋蛟不太利索。
他的脚不慎绊了一下。
结果啪的一下,整个人摔在台面上。
顿时整个场面都安静了,针落无声。
从未失手过的蒋蛟僵着趴在擂台上,脑子忽然就混沌了。
怎么会这样
明连后牙槽发痒。
先前只觉得蒋蛟的高冷人设牌裂了,上头跟墙壁被岁月侵蚀似的,慢慢掉下墙灰。
而现在,裂痕蔓延,大片大片的外表嗞啦啦地脱落。
“高冷”两个字全掉完了,露出了底下被掩盖其他什么。
“起来。”明连面无表情说。
蒋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又捡起旁边的两个拳套。
见蒋蛟把拳套带好,明连对他扬了扬手,“来一场。”
“明连,要不我先教你几招新招式。”蒋蛟记得明连的拳击并不怎么样。
先前他们俩来拳击馆,都是他教明连拳击,然后从基础训练开始做起。
“不用,直接来吧。”明连现在迫不及待把蒋蛟揍一顿。
不然难泄心头之恨。
蒋蛟迟疑了一下,也摆出进攻姿势,但却没有迎上来,“来。”
明连可不会跟他客气,直接就上去了。
现在是秋天,先前明连把外套脱了,如今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衣。
长袖衣略显修身,挥拳时抽起少许,露出一截莹白有力的腰。
他的腰很窄很细,带着劲瘦的曲线,蒋蛟知道他一手能圈得过来。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那边飘。
然后
他那就被明连给打了。
还打了个正着。
明连并没有放水,这一拳是实打实的,把蒋蛟打得往后踉跄几步。
蒋蛟被打得有些懵,刚回神就听明连说,“认认真真来一场,我不需要你放水,而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蒋蛟凝眸,只见那五官明艳的青年,漂亮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刀。
那人黑亮的眼里有战意,战意如火一般燃烧,夹杂在其中的似乎还有其他。
野性与艳丽交融,这一刻的明连从小狐狸蜕变成了豹子,花纹漂亮,野性难驯,引得雄性肾上腺素飙升,恨不得立马征服他。
征服他。
驯养他。
让他为自己而温顺
蒋蛟一颗心颤动。
不得不承认,他被明连爆发出的野性吸引。
点头,蒋蛟说,“来一场。”
既然明连想玩,那自己就陪他玩一场好了。顺便展示展示身手,让明连知道他有多棒
“呯”
在开打之前,蒋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按着打。
打到他双眼发昏,打得他险些爬不起来,打得他怀疑人生。
明连的拳击那么厉害的吗
在整个人倒在擂台上时,蒋蛟混混沌沌地想。
蒋蛟出汗了,汗水打湿了短袖胸前那片,贴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勾勒出几条流畅的线条。
像条离水的鱼儿一样,蒋蛟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双眼发直,目光无焦距,好像不明白自己这条鱼怎么就从水里出来了。
“起来,继续”明连用脚踢了踢蒋蛟的手臂。
戴着拳套的蒋蛟张不开五指,却不妨碍他把整条手臂一弯,用臂弯处将明连的脚圈住。
“老婆,我打不过你”大概是被打懵了,蒋蛟把那个只敢在心里暗搓搓叫唤的称呼喊了出来。
明连脚下一用力,把人踹得哗啦得往远处滑了两米。
要不是蒋蛟的块头够大,肯定不止这个距离。
“谁是你老婆”明连冷下脸看着他。
蒋蛟一下子就清醒了。
连忙从擂台上爬起来,他有些拘束地站着,宽阔的肩膀都缩在了一起,“我准备好了,可以重新开始。”
明连感觉一边拳套松了少许,他正要旋紧,在低眸的下一刻,就听到那头有一声小小声的嘟囔。
“反正就是”
后面模糊了,听不清楚。但明连不用想也知道,那后面跟着的是什么。
额上青筋一绷,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的青年眼瞳水亮而锐利,“蒋蛟,拿出你全部实力”
明连能感觉到,刚刚那一场蒋蛟几乎是只守不攻。
他没有用全力。
明连承认,他把蒋蛟拎来这里确实是想打人。
但他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赢
对方放水所以输了,与对方全力以赴、最后还是输了,纵然结局都一样,但心里面的落差可相差远了。
看过蒋蛟那些小本本的明连,大概能懂蒋蛟面无表情下的心理活动。
他还是想放水。
“你要是能把我打趴,我们过两天再离婚。”明连抛出一个大肉包子。
某人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现在蒋蛟已经知道嘴上认错没用了,是男人,就该用实际行动证明。
两天啊,两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来”这声音瞬间就提高了八个度。
擂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身影极快,仿佛是两头相互厮杀的大型猛兽。
顶上灯光明亮,照亮了从颈后发梢往下滑落的汗痕。
雄性的荷尔蒙在拳套相碰中如潮涌动。
其他擂台上的人频频往这边看,注意力被吸引得难以集中,最后干脆不打了,乐呵呵观战。
“呯”蒋蛟被第七捶到地上。
他的大脑再一次当机,三次过后,脑子里绷着的那跟弦断了。
蒋蛟木木地躺在擂台上,愣愣地看着上头的顶灯。
不知道是灯光有些刺眼,还是其他的,蒋蛟的眼睛慢慢变红。
他打不赢明连。
不能过两天再离婚了。
为什么事情又被他弄成这样
“起来,继续。”明连看到了,但半点不为所动。
定了两个小时的套餐,明连就扎扎实实地打了两个小时。
蒋蛟的状态从划水,到全力以赴,最后变成破罐子破摔、干脆放弃挣扎给明连打。
被打得几乎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拳馆离开,已经快到中午饭点了,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蒋蛟都在祈祷它能走得慢一些。
慢一点。
再慢一点。
最好时间能够停下来。
但这不可能,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世上也没有“如果”与“后悔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当站在民政局门口时,蒋蛟仿佛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沼泽里,半个身体陷在其中,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根本迈不开腿。
“明连”蒋蛟看向明连,声音哀求。
刚才明连在拳馆把人打几过轮,半点没放水的结局就是,蒋蛟从拳馆里出来时脸色有些白。
如果说方才是苍白,那么现在则是看不到任何血色的煞白。
连嘴唇上都没了颜色。
“你想反悔”明连眸光淡淡撇过。
蒋蛟下意识摇头,“凡是答应过你的事,我以后不会失约了。”
明连知道他说的是母亲忌日那天。
“那就走吧。”明连翻了翻手上的证件袋子,检查是否有遗漏。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蒋蛟被留在身后。
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分明衣着光鲜,面容俊美,却有一种颓废的绝望。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似乎用力地咽下了不能接受的什么。
他的脊梁弯曲下来了,慢慢迈步更上。
民政局登记结婚与登记离婚的窗口,相隔甚远,中间仿佛拉开一条天堑。
一边欢天喜地,甜甜蜜蜜,似乎是空气里都弥漫着粉红色的泡泡。
另一边争吵不休,相看两生厌,哭声与吵架声不绝于耳。
蒋蛟现在中间的分界地带,一只耳朵听一种声音。
两种声音交融在一起,似乎淬成了一种剧毒,从七窍钻入,毒性沿着神经游走,让剧痛蔓延至全身。
或许是蒋蛟的脸色太难看,有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蒋蛟骤然回神,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明连,对方静静地凝视着他。
目光幽深如潭,波澜不起。
往日的柔情湮灭,爱意也不可寻迹,曾经所有的过往都在那双眼沉淀,像坠入深潭一般被吞噬。
慢慢地,最后消失不见。
今天过后,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他们只是陌生人。
彼此之间不会有任何牵连。
蒋蛟猛地低下头,旁边的喧嚣有一瞬间远去。
另一道声音仿佛从远方来,缥缈不定,似乎是从回忆里涌出。
他听见那人说
“我蒋蛟承诺,无论今后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疾病或健康,都会与明连相爱,彼此珍惜,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眼眶潮热。
“请79号上前办理。”机械音冷冰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握住蒋蛟的手腕,把愣在原地的他拖着向前走。
蒋蛟还是低着头,眼帘也垂得低低的。
明连把人带到窗台。
办理登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工作服的女人看到明连与蒋蛟,明显愣了下。
“先生,这里是离婚办理处,结婚的在旁边。”工作人员如此说。
很热心,说完她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明连把证件递过去,“没走错,我跟他是来离婚的。”
女人面露惊讶,她明明看到,他们走过来时还牵着手。
怎么就,离婚了呢
但这是别人的私事,工作人员也管不了那么多。
一切按流程走。
“蒋蛟。”明连忽然开口。
蒋蛟本来是低着头的,听见明连喊他,立马抬头。
却又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失态,连忙把头扭到一边,不想明连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但扭头并不是把眼睛遮起来,明连还是看到的。
“蒋蛟,每天都戴着另一幅面具不累吗人活着,就应该做自己。”明连声音平静,假装没看见他的失态。
蒋蛟怔住。
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明显呆滞了。
“两位先生,请签下名。”工作人员说。
说话的明连一顿,转身拿起笔签字。
他的字很好看,铁画银钩,风骨内敛。
蒋蛟回神,上前一步,走到工作台边上,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笔后,却没有立马签字。
他看着旁边的明连,欲言又止。
明连签完字见他还不动,眸子微挑,“签字。”
蒋蛟失魂落魄地签字,签了便递过去。
“先生,你是不是写错名了”工作人员一脸复杂,大概是不想气氛弄得更糟糕,女人说“这是签自己的名,不是签伴侣的名字。”
她手上两份协议,签名处都是明连
明连立马道歉,“抱歉,麻烦重新给他一张协议。”
蒋蛟手里还拿着笔,一眨不眨地看着明连,明明只是咫尺之间,但两人以后的距离却触不可及。
一想到这里,蒋蛟眼底那阵热意又涌上来了。
新的协议拿过。
这次签字没意外。
在落笔那刻,蒋蛟忽然断头皇后里的一句话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予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以前只觉平平淡淡。
现在蒋蛟却忽然懂了话中的深意。
他把他的明连弄丢了,弄丢了命运馈赠给他的礼物。
跟结婚一样,离婚用不了多少时间。
等从民政局出来,一切好像依旧,一切又好像全都变了。
明连往停车场那边去,蒋蛟亦步亦趋地走在他旁边。
秋日的午后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出的影子挨得很近,秋风卷着枯叶拂过,枯叶落到两道影子的中间,好似化作了桥梁将其连接起来。
但因为两人还再往前走,桥梁摇摇欲坠。
“明连”蒋蛟忽然伸手,一把握住明连的手腕。
后者因为他这动作,不得不停下来。
即将断开连接的枯叶桥梁堪堪稳住。
“对不起。”蒋蛟凝视着他,眼底依旧是红的,“都是因为我笨,我自作聪明,所以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明连最好的五年里,全都是他带来的糟糕回忆。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明连把手从蒋蛟的掌中挣开。
蒋蛟眸光一暗。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明连却没有抬步走。
蒋蛟忙摇头,语气诚恳,“明连,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以往高不可攀的气势早已经掉进了尘土里。大概怕明连跑,蒋蛟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明连的一片衣角。
“这是不答应你,就不给我走的意思”明连浓密微卷的眼睫垂下。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蒋蛟触电一样收回手,但停顿两秒,他又伸出的大爪子,重新粘上去,只揪住一丁点衣角,“不是的,我不会向你提任何要求。”
明连眼皮子掀了掀。
“刚刚那个是请求。”蒋蛟怕明连听也不听完,直接给拒绝了,一口气不带喘地直接说完后半,“明连,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以前是你追我,这次换我追求你,我会竭尽全力对你好的”
蒋蛟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他甚至已经想好如果明连拒绝,他要怎么说。
然而满腔的话,最后夭折在腹中,因为明连的手机响了,而对方不觉得他比手机重要。
蒋蛟失魂落魄。
不知道明连听到了什么,本是情绪不显的面色,脸色忽而一凛。
仿佛所有的厉色聚在那点漆的瞳仁中,又瞬间散去。
蒋蛟心里跟着紧了紧。
是出事了
却见明连接通电话后,一反常态,语气很轻快,哪怕还未见他,都能被他声音里的笑意感染。
“裘老板。”
蒋蛟抿了抿唇,心里跟猫挠似的。
裘老板
象牙塔高层里有姓裘的吗好像没有吧。
蒋蛟竖起耳朵仔细听。
他听见明连跟对方熟稔的寒暄,周围很静,他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那道声音温和清朗,属于年轻男人。
蒋蛟如临大敌。
明连跟对方聊了一会儿后,“好,待会见。”,,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